風雪漫漫,看不清前路,一聲渾厚的男音響起:“公子,到了。”
一身黑色衣袂獵獵作響的男子,在冰天雪地裡十分突兀。而黑衣男子身後跟着一名男子,他身材頎長,氣質儒雅如玉,一身狐皮貂衣緊裹,一路踩着厚厚地雪來到望陽坡的亭子。
男子步入鬆月亭,才解下火紅的狐皮大氅,圍爐而坐。紅泥小火爐,綠蟻新醅酒,宋志軒先爲他斟上酒,才道:“酒能暖身,鳳兄且先飲幾杯再開口。”
一身非凡氣度的鳳瑾珏,只是笑了笑,便端起酒連飲幾杯下腹,果真暖和許多。北方真比南方冷冽多了,怕寒的央央也不知過得好不好。
心中念着妹妹的鳳瑾珏,嘴邊的淡笑泛作苦澀,不由得道:“長安求學,可有進度?”
“尚且還好,天子腳下求學,能時時關注朝中大事。只是老師們幾次推薦我入朝爲官,卻多遇阻而不得,實爲苦惱之中。”宋志軒也苦笑着。
正仰頭喝酒中的鳳瑾珏,借狹長的眼縫看向對面青年,看不出宋志軒面上的氣餒。鳳瑾珏便放下酒杯,自己滿上酒纔開口道:“料想之中,你何須傷懷?”
外戚朱氏把持朝政,自然不會任用魏室宗親入朝爲官,先前就有各方魏室子弟堪憂宋氏江山,紛紛涌入長安出仕,可當朝宰相朱克義卻千推萬阻,所以宋志軒要出仕而不得,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鳳瑾珏不懷疑宋志軒的才學,他五歲能文,七歲作詩,九歲坐而論道,並不是浪得虛名。如此才華顯赫的人,太學府中的那些老夫子,豈會不惜才,不推舉他入朝爲官?這也是鳳瑾珏料想中的事!
“可唯有步入仕途,方可大有作爲。我身爲魏室子弟,自有一份匡扶社稷的責任,總不能眼睜睜看着魏室王朝落入奸人之手吧?”宋志軒頗爲堪憂地道。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他沒有說。
鳳瑾珏卻笑了,笑得超凡灑脫地道:“魏室王朝已腐朽不堪,爾等再如何亡羊補牢,也填補不回那糜爛到無以計數的蛀洞。唯有亂,再凝聚,方可新生。”
宋志軒寒風中愣了一愣,不明白地道:“志軒不明白,還請鳳兄明示。”
鳳瑾珏斜斜看了他一眼,嘴邊含笑地道:“你豈會不明白?”有些話,說太明白就沒意思了。
外頭的風雪,夾雜崖邊的梅香飄入來,石桌上也插了一株尚帶冰渣的臘梅,在爐子旁邊藉着暖氣慢慢舒展開妖嬈的花瓣。
沉思中的宋志軒,不是不明白鳳瑾珏話中的意思,只是天下一亂,戰火燎原,屆時苦的只有百姓,流離失所,浮屍遍野。
鳳瑾珏瞟見他眼中的不忍,便對他道:“成大事者,必有所犧牲,無犧牲天下何以大安?”
宋志軒猛地一個擡頭,看向對面那位悠然喝着酒的男子,他字字重如千斤,重重壓在宋志軒的胸口上。而遠處,正悠遠傳來千年古剎的暮色鐘聲,伴隨鳳瑾珏的話,一記一記地敲打在宋志軒的心田內。
“天色不早,飲完這一壺酒,我也該啓程離去了。”鳳瑾珏自斟自酌,不去看對面那位正端着酒呆滯的人,猶自說道。
“您難道不入城嗎?何況天色已晚,又大雪紛飛之際,爲何不選擇逗留數日再離去。”回過神來的宋志軒,聽到對方要離去,而且此行目的地不是長安,不免驚呼地相問。
鳳瑾珏酒量很好,此刻藉着酒一身回暖,便舉壺替對方空着的被子滿去,道:“本就是念着央央在長安,我才特繞了遠路途經此地,此番見到你也等同見到了她,我便放心了。你若有機會,替我向她問聲好,也道上一句她二哥無能,不能早早把她接回金陵,並且還得委屈她數月,唯此願她一切都安好!”
宋志軒聽得出對方心中的愧疚,而那句‘見了你也等同見了她’的話,更已是把鳳未央託付給他,親自爲他滿的那杯酒,也正是爲了言謝。
可宋志軒更爲慚愧,佳人深鎖宮中,音訊斷斷續續,也不知她過得如何。但爲了不掃鳳二哥遠行的興子,便附言道:“志軒定不負所托,何況央兒還是在下的未過門之妻,照顧她理應之責。不知鳳兄此行,止於何處?”
“崑崙,玉衡宮。”鳳瑾珏眯眼看向外頭幾株迎雪傲立的紅梅。
一場大雪,過早地催開了它們,也不知是好是壞。就像這天下之亂本可以延緩幾年才爆發,如今卻被一個崑崙玉虛子寥寥數語便加速提前,鳳瑾珏委實是看不下去了,此番才動身前往崑崙山,上玉衡宮找那老怪物好好理論理論。
“玉衡宮?可是找那一語亂天象的崑崙玉虛子?”宋志軒心中頗驚訝地問。
鳳瑾珏收回視線,點了點頭道:“正是。聽聞他自詡棋藝冠絕,除了他那位愛徒可以與他戰平外,世上無人可匹敵,我便想着是否能與他對弈三局,哪怕連輸三局也能漸長棋藝!”
宋志軒目光低垂,想了想還是擡頭問道:“不知鳳兄與那郭家五爺對弈,誰更勝一籌?”
酒到嘴邊的鳳瑾珏猶自笑開來,也不妨如實相告:“自然是他更勝一些,我乃棋臭不可聞也!”
“鳳兄謙虛了,金陵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您琴棋書畫樣樣薄曉精通,可謂有不少人士爲你慕名而來,只爲與你深討切磋。”宋志軒這話不算恭維,金陵二傑大名在外,如雷貫耳,自是與青州大文豪賀知章齊名。
只是,鳳瑾珏連玉虛子的徒弟郭宇明都下不過,他何以與玉虛子對弈?想及此,爲鳳瑾珏堪憂的宋志軒不免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由得好意地道:“志軒不才,尚懂棋藝,可需志軒一同前去?”
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就算二人之力無法抗衡對方的老謀深算,但起碼輸人不輸陣!
“又不是去打架,人多就有用!”年長一歲的鳳瑾珏,忍不住失聲笑出來。
宋志軒也是面上一陣躁熱,也不知是不是酒勁上來了,還是被對方嗤笑了,但這尷尬不影響二人繼續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