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殿。
紀春華從安寧宮回來後,便不顧膝蓋有傷,起身就把宮裡所有東西都摔了稀巴爛。
從未見紀春華髮過這樣大的火,嚇得裡頭的宮女大氣不敢出。香蓮端坐熱水進來,並遣退裡頭的宮女,擰着乾毛巾給紀春華熱敷。
“娘娘何必發這樣大的火,左右皇長子已入住東宮,太后還能夠把人趕出來不成?就算再不喜冷宮裡的顧氏,皇長子好歹也是她老人家的嫡長孫,坐上那儲君之位,很就應該的。”香蓮好言安慰道。
紀春華髮泄後,倒也舒坦許多,如今貼身宮女正在爲她紅腫的雙膝熱敷着,“本宮倒要看看,這老太婆還能夠熬多久。”
香蓮外門口瞅了瞅沒人,這才小聲地道:“太醫院那邊說了,太后大限可能就要到了,能夠撐了這麼些年,也是造化。”
紀春華冷哼一聲,目光冰寒道:“這老不死的撐了這麼些年,好歹也讓安朝玲得了個六皇子,難道還不夠嗎?”
原本六皇子在她設計下,就該歸在她膝下撫養,現下倒好,成了她人的孩子。
說到底,還不都是怪紫蘭殿多管閒事,孩子歸了安昭儀不說,還推薦什麼大夫入宮,足足延長太后多年壽命。
“如今皇長子好歹有出息了,娘娘這一跪,倒也值得了。到底是皇上看重娘娘,不然太后那邊估計還不願放人。”香蓮把話題轉向宋濂身上來,好歹這纔是該討論的問題,“冷宮那位,這在後位期間,亦都沒能把皇長子推上太子之位,反倒是娘娘你有能力,助得她完成了心願。”
紀春華歪靠在一旁,冷冷一笑,“心願?本宮倒是想讓它變成某人的遺願呢!”隨後低頭捋了捋衣裳,繼而道:“本宮給皇上新近縫製了一套衣裳,明日你替本宮送過去。”
到底不是親生的孩子,日後繼承大統後會向着誰,便可想而知。
宋濂如今成了太子,鹹福宮的顧來儀,便有足夠的機會踏出冷宮。
“是,娘娘。”香蓮應了一句,便接着問:“如今皇長子能夠立爲太子,雖說娘娘功不可沒,可顧家那邊到底是出力不少。皇后雖然被廢,但皇上到底尚念着舊情,好吃好喝讓她在鹹福宮呆着,難道娘娘此際還想着去母留子?”
“皇長子的生母尚健在,畢竟過繼本宮名下時,他已是記事的年紀。若日後他一旦登基繼承大統,難保不把我從太后之位趕下去,從而把冷宮中的顧氏接出來,享受着本該是我的一切。”紀春華眯縫着雙目,目光陰毒地道。
所以,不要怪她心狠手辣,非得要除去你顧來儀。
香蓮也點頭贊同,只要冷宮中的顧來儀死了,宋濂才能夠攥在手心中,“只是娘娘若出手了,就不怕皇長子知道了,日後同樣不會待見您嗎?還有顧家,他們雖了皇后,但在朝堂上依舊是舉足輕重,是娘娘身後不可或缺的勢力啊。”
“不過是冷宮裡死了個人,誰會有多大在意。何況,再找個背黑鍋的人,這事便也牽扯不到咱們身上。還有這個顧家……”紀春華輕笑了一聲,“顧家如今已有一位太子了,哪還會在意一個廢后的生死?”
此次,顧家之所以能不遺餘力的幫襯碧雲殿,還不是鑑於紀春華出身鄉野,在朝中沒有勢力。
紀春華日後若想坐上後位,乃至榮升太后寶座,都得通過顧家在背後的運作與支持。
所以,顧氏一族認爲能夠拿捏住碧雲殿的紀昭儀,紀昭儀若想在前庭有勢力,最唾手可得的便是現成的顧家。
碧雲殿與顧家選擇合作,那是互利互惠,雙方都沒有賠本的買賣。
但是,冷宮中的顧來儀必須死,這樣碧雲殿才能夠多一份保障。
香蓮忍不住問:“但是,娘娘您遲早是要有自己孩子的呀?”就算宋濂很聽話,也很孝順,可都比不得自己親生的孩子來得好。
紀春華把玩着一把玉如意,眼神幽幽地道:“本宮不是已有四個孩子了嗎?本宮會當他們是親生的孩兒來養育,日後他們自會對本宮百般感恩。”
若想與顧家達成一條戰線,她就必須放棄生育一事,不然她也坐不穩後位,或者將來的太后寶座。
東魏乾元十二年,皇長子宋濂被立爲東宮太子,祭告祖宗廟堂,大赦天下。
顧來儀在冷宮聽得這消息,一時喜不自禁,熱淚盈眶。就連往日給她送吃食的宮人,態度也好轉許多,飯菜也不再是隔夜餿食。
東魏乾元十二年,魏王朝正式與匈奴開戰。
同年,中元節過後,宮中迎來一件舉國悲痛之事。
安寧宮的太后,與世長辭。
宮中由鳳昭儀主持布靈弔唁之事,宮外則由皇長孫宋濂扶靈入東陵安葬。
由於逢戰事,太后的喪事從簡,可鳳未央前後操勞半個多月,此刻累得身心俱疲。
宋志軒日夜與大臣們商議戰事,甚少有時間涉足後宮。
後宮未侍寢過家人子,最近又放出一批。
如今宮中除了鳳、安、紀三位並駕齊驅的昭儀,餘下便只有一位三年前侍過一次寢的蕭才人,便再無多餘嬪妃。
紀春華如今是太子的養母,宮裡宮外不少人巴結,碧雲殿可謂門庭若市,喧囂不已。
安朝玲自打太后逝去後,便專心撫養六皇子,不再過問其餘事。
鳳未央自回宮後,宋志軒便有意不讓她閒着,令她暫掌管後宮諸事,手中權力堪比皇后。
自此,時間匆匆過去三年。
兩國戰事仍未能止息。
宋志軒在這三年時間內,確實有想立後之意,但心中意屬誰,大家都猜不透。
夜色朦朧,蟲鳴沙沙。
鳳未央端坐在妝臺前呆坐,偌大的鏡子裡映出她那姣好的面容,歲月竟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一絲痕跡。
宋志軒緩步走進來,望着鏡中無一變化的女子,不禁感嘆道:“你還是這樣年輕,朕卻越來越老了。”
鳳未央揚手取下一直金釵,一頭烏黑的長髮鋪下,容顏淡淡地道:“皇上也堪堪不過三十又四,正是年輕力壯之時,何以能言老了。”
望着她那水凝的肌膚,婉約的笑意,心中一陣悸動。宋志軒便跨步走過去,幫着她取下頭上繁重的髮飾,“你的容顏依舊未被歲月鐫刻下任何痕跡,朕的容貌看着就蒼老許多,發現站在你的身旁,越發地顯老。”
她還是如年少他初見她時,那般美好純淨。
只是,有些東西他以爲不會變,卻悄然在改變着。所以,他在小心翼翼靠近她,呵護着她,不願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鳳未央微埋下眸子,繼而輕聲道:“皇上那是日夜操勞國事的緣故,不如臣妾日後熬上幾樣補膳,讓人端去宣政殿,給皇上調理下氣色。”
宋志軒眼光閃過一絲光彩,卻悶聲道:“邊境戰況頻頻,朕些許顧不上各宮奴才送來的東西。”如若她親自送來,他倒還有心思喝一點。
鳳未央放下手中的木梳子,抿一抿脣,輕柔笑道:“皇上又不是鐵打的人,千秋功業,還得需要皇上保重着龍體。臣妾正在給您縫製了一套棉枕,填充一定的藥材,有助眠和舒緩疲勞功效。明日收了線,臣妾便給皇上送去如何?”
“甚好。”宋志軒一雙流光溢彩的雙眸,彎了下來。
今日,她故意客氣生疏的態度有所改觀,總算不再對他不冷不熱了。
宣政殿往日便是紀春華的各種身影,餘下便是安朝玲與蕭才人,從未見過鳳未央有來宣政殿,對他噓寒問暖。
紫蘭殿頂多是偶爾派個奴才來,送個湯,或者一兩碟點心,便再無其他。
往日裡,看見鳳未央各種疼孩子們,他沒來由的有些吃味。
鳳未央這三年裡恪守本分,對不宮中爭風吃醋的事,向來不參與,管他宋志軒寵信誰。
她如此表現的毫不在意,他倒十分在意。
可大抵是他委屈了她,所以對鳳未央一直寬容着,不勉強她做任何事,只要她還能夠留在自己身邊。
此刻,他要留宿紫蘭殿,鳳未央也沒拿各種說辭,把他再往外推出去。
鳳未央帶着心事幫他寬衣就寢,知道他有心結。
自從上次她要求離開,他就變得小心翼翼,事事都順着她,卻絕口不提她那次請求離開之事,就當沒聽過一般。
燈火寂寥,碧雲殿聽聞宋志軒去了紫蘭殿就寢,紀春華便狠狠握住手中那柄玉如意。
香蓮過來給她披上一件衣裳,勸道:“娘娘,夜深了,早些歇下吧。”
“三年了,皇上踏入碧雲殿的次數,可謂屈指可數。如今,他又再次踏進了紫蘭殿,到底要把本宮置於何地?”紀春華指甲都陷入肉裡了,可見有多恨。
香蓮安撫道:“娘娘也別多想,皇上少來您這,可也沒多去別人那兒。朝廷畢竟與匈奴開戰多年,皇上不只忙於戰事,還要心煩着去年南方大旱,難民遷移一事。鳳昭儀到底是身份不同,皇上也總不能冷落令她去。”
“不同,”紀春華哼笑一聲,“能有何不同,還不都是侍妾身份,與本宮又有何異。”
三年了,多次提議後宮立後,可都被宋志軒壓了下去。
雖說太子在這三年裡,還算中規中矩,也沒讓底下的弟弟們比下去,根基逐漸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