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重新坐下去,執筆懶懶地道:“我在裡頭,你有話且說。”
“侯爺問你是否要先行離宮?宮裡頭已經……”外頭的何振還未話說完,就聽見裡頭傳來忽遠忽近的女聲。
“不必了,讓你家侯爺先顧好了自己再說!”女子在浩然江河的地圖上,繼續標註地名。
“這……”何振有些爲難,他本就是領攸遠侯之命,前來接裡頭的女子離宮。可何振深知女子向來是這個脾氣,也只好躬身道:“那小的先容姑娘思量兩日,姑娘若有想通之刻,還請來回稟我家侯爺,侯爺必定即刻安排您安全離宮。”
可直到外頭的何振離去,女子也不作任何迴應。
“你是上官敏兒?”鳳未央好奇地問出口。
玉衡宮所出的美人榜上,正是排行第三的上官敏兒,燭光下說不上有多美,但五官尚在耐看。而且書上說的沒半點錯,腹有詩書氣自華,她全身上下縈繞着淺顯易見的才氣,讓人由衷生出一種欽佩。
“怎麼,美人榜上屈居我名下的鳳未央,是沒想過我們會於此相見,還是很失望我的容貌不及你的美?”上官敏兒嘴角微揚,繼而調侃道。
終是知曉能在美人榜排到第三的位子,上官敏兒絕不是論美貌,而是她一身的才智。所以,鳳未央搖了搖頭只是問:“冒昧一問,姐姐與上官家是何關係?”
上官敏兒筆下細微抖了一下,但聲色還是平穩答曰:“我還以爲妹妹會好奇我與攸遠侯的關係,想不到卻只是問起六年前被滅族的上官家。”
上官敏兒已沒有興趣畫下去,便擱下筆,站起身,對鳳未央大方相告:“我可以說是上官家唯一僅存於世的後人,當年上官婉柔在宮中死後,上官家緊接着被太后誅殺滿門。原本未滿月的侄女可以免去一死,正隨母充入掖庭宮爲奴時,人卻換成了九歲的少女,也便是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上官敏兒。”
鳳未央心中一動,便想起當年一事,那便是永安恭定王甘願向朝廷請降爲攸遠侯的事,而宋少恭則是子承父爵,王降爲侯,想必跟上官敏兒活下來的原因有關。
“姐姐蟄伏宮中多年,難道就沒想過要報仇?”鳳未央繼而好奇相問。
“報仇?”上官敏兒覺得鳳未央問了一句極好笑的話,當即輕聲笑道:“我如今連家人的模樣都模糊了,還談何去報仇。何況,我的一生不該羈絆在仇恨之中,我也有自己的人生目標,也有自己要走的路。”
鳳未央把目光移到案几上那副幾丈寬長的河川圖上,眼神幽暗地道:“難道這就是姐姐的人生目標?”
上官敏兒隨着她的目光看下去,便蹲下來把墨跡尚未乾的畫卷起來,不作何解釋地道:“我平生就這點愛好,便是隨意畫一畫所思所想。雖深困宮闈中不能行萬里路,但卻能從書中讀萬里路,所以纔會有眼前這副淺陋之作,讓妹妹看着見笑了。”
隨意畫一畫?那可真謂畫出一個女子想都不敢想的鴻鵠之志!鳳未央心中盛滿冷意,尚且聽着對方把話說下去。
“只是妹妹明知得罪了太后,卻還敢趁夜出來亂逛,就不怕夜黑風高下性命不保嗎?宮裡不比外頭,偶爾出那麼一兩條命案也沒人理會。”上官敏兒提起地上那盞燈籠,好言提醒道。
上官敏兒妖嬈地走過鳳未央身邊時,還是停下來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果然很像她,可就不知會不會一樣的紅顏薄命了!”
屋子裡唯一的火光消逝掉,也隱沒了那名女子漸行漸遠的身影。鳳未央靜靜地轉過身望着門外風雪,漆黑的雙眸在黑暗中深不見底。這個上官敏兒,單憑她一手繪畫的河川,就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剛停不久的雪,又開始簌簌飄下。天地一片蒼白,而厚厚的風雪也正好遮擋住鳳未央逐步移動的身影。
可路過梅園時,一個拐彎後便看見悠長的迴廊出現一條身影,隨着清涼的風雪氣味能氣息的聞到濃濃的酒氣。
一聲脆響,一隻酒壺摔向地上,伴隨男子的一聲沉悶的怒吼。可惜,呼呼的風雪很快吞沒他的怒吼,如同一顆石子墜入深潭中毫無迴應。
“侯爺?”鳳未央怯怯地喊了一句。沒錯,前頭倚着翠欄喝酒的人,便是攸遠侯宋少恭。
宋少恭微醺的回過頭來,定神看着逐漸走近的女子,百般辨認下才飄忽地道:“鳳未央?你來此做什麼,不知自己身在宮中步步是危機嗎?”蹲下撈起一隻酒壺,仰頭就是一陣痛喝。
鳳未央上前搶下他手中的酒,不悅地道:“侯爺可是在爲上官姑娘不肯離宮一事,而心中鬱結愁悶?”如果是的話,那她太看不起他了!
宋少恭歪靠在柱子上,斜睇着眼前蹙眉的女子,笑如寒冰地問:“爲何這般問,你又如何得知宮中尚且有一位姓上官的女子?”就連宋毅也未必知道宮中尚有一位姓上官的女子。
鳳未央緊了緊懷中的醫書,道:“因爲我剛纔也在內文學館呢,不巧那位姑娘也在裡面。”
宋少恭舉目眺望園中的梅花,簌簌的大雪居然壓不住它們傲骨,滿眼欣賞地道:“她母親是出自我永安侯府,她也是上官婉柔的嫡親幼妹。”
“很可惜,她身上一點也沒有她姐姐的影子,反倒是在你身上呈現出來。你就猶如一面鏡子,折射出當年婉柔的脾性、動作以及神態!有時候看着你,我也不知道是在看當年的婉柔,還是在看你鳳未央!”宋少恭目光沒有離開鳳未央一寸,伸手撈起起腳下另一壺酒,掀開封泥就是仰頭一喝。
鳳未央有些懊惱地看着手中的酒,倒是也想喝上一口。可眼前的事態根本不宜暢飲什麼,可也不懂如何安慰宋少恭,只是聲色轉淡地道:“侯爺,酒多傷身也容易誤事,何況眼前局勢迫在眉睫,你是做大事的人,萬不能被兒女情長而落得英雄氣短。”
宋少恭卻伸出一隻手,接着飄旋而下的雪花,一時落寞開口道:“你可曾瞭解過郭宇明?”
鳳未央被問愣了,“你們不是好友嗎?怎會問起我來了。”雖說兩家是世交,可鳳未央對他總是沒來由地懷着一種戒備,說不上有何瞭解。
宋少恭接滿了雪花的手收回來,握久後才慢慢攤開呈現一片雪水,擡頭對鳳未央淡淡笑道:“沒事,我也就問問。”然後望了望天色,隨即蹲下身撿起一粒石子往遠去一彈,纔對她說到:“夜路難行,我送你回紫宸殿。”
看着那枚石子消失的地方,引起一陣巨大的響動,鳳未央也不拒絕他的好意,便點了點頭,說:“好,那有勞侯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