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良辰喜樂;一夕只餘哀音——題記】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今日,是顧家大小姐出嫁的良辰吉日。
顧家,大梁第一名門世家,從大梁開國便是名相重臣層出不窮的家族。五世,三相,兩殿閣大學士,兩尚書,顯赫的功績與榮耀綿延近百餘年。
顧家大小姐,顧盈盈,揹負着如此沉重的家族榮耀和利益,自小,便得父兄的悉心教導。
八歲,詩作成爲大梁貴族們爭相竟頌的名篇。
十歲,宮宴上一曲《鳳棲梧》,琴音繞樑,許久,皇上只有一句:此生不必再聽琴。
十四歲,中秋宮中夜宴,霓裳羽衣舞,曼妙得天下驚豔。
但最最驚豔的,是那傾世容姿。
四年未出現於人前的她,再出現時,一舞傾天下,剎那芳華,惹了多少紅塵心,卻在舞畢接到一道聖旨:冊爲太子妃。
顧盈盈臉色發白地接過聖旨,不知是驚恐還是過於歡喜;太子的臉色微變,卻又恢復平靜,一如之前看着她炫麗舞姿時的平靜;顧盈盈之父,顧昌,如今的正一品殿閣大學士,像是早已料到結局一般,中規中矩地謝恩;而宮宴上一衆皇親貴眷,有的眼神迷離而不捨,有的暗含惋惜,有的嫉妒成狂,有的只是輕嘆一口氣。
瞬間,消息傳遍京城,顧家大小姐,顧盈盈,大梁第一美女兼第一才女,一舞登天,飛昇成鳳。太子妃,多少少女夢寐以求的位置,一旦太子登基,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從那日起,京城每一位小姐,都開始學習顧盈盈的成名之作——霓裳羽衣舞,希冀也能一舞動天下,謀一個好夫家。
顧昌明白,顧盈盈其實也明白。顧家,不掌兵權,又是世家大族,顧家的女兒,一定是嫁給皇族的。顧家,已經出了兩位皇后、兩位皇妃,以及一位王妃。顧盈盈的太子妃之位,看上去很是順理成章。只等顧盈盈及笄,便要嫁到東宮,享盡尊榮。
她的命運,似乎從出生,就早已註定。
今日,顧盈盈靜靜坐在梳妝鏡前,雪膚在鳳冠霞帔襯托下愈發嬌美。顧盈盈拿出妝盒,只細細暈了一層粉,描摹了眉,便不再動。光潔的額頭下,是美得朦朧的遠山黛,雙鳳眸湛湛有神,清澈中帶有一絲清冷。秀挺的鼻樑下,是茜粉色的脣,晶亮秀氣。整張臉搭配起來,只有一句恰到好處可以描繪,一切都配合的天衣無縫,多一分嫌長,少一分嫌短。若只是一張臉也就罷了,偏偏顧盈盈氣質極好,清麗脫俗得竟帶上了一絲仙氣。顧盈盈起身,步法如蓮,那是專門經宮中嬤嬤自小調教的步法,走得搖曳生姿,似天女下凡,如謫仙臨世。
一衆喜娘見此,無不心中感慨萬千:如此佳人,就是天下,也會爲之傾覆!
“吉時快到了,請太子妃拜別父母。”一位喜娘在驚詫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
顧盈盈微微點頭,面無表情地準備向外走去。誰知剛走了幾步,頓感頭暈眼花,眼前一黑,再無知覺。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睜開雙眸,顧盈盈發現自己還是在閨房之中,地上是暈倒的一衆喜娘。動了動,只覺得全身無力,屁股下咯得慌,才發現自己坐在地板上,背靠着一旁的牀踏板。眨眨眼睛,一雙大紅色龍紋靴子在自己面前一動不動。
顧盈盈仰頭看到了來人的臉,驚訝中又有一絲迷茫:“太子殿下!”
李衡緩緩蹲下,看着她絕世姿容的眼中是一片可怕的平靜:“本王不喜歡有人搶洛兒的位置,不過也不喜歡有人做糊塗鬼。所以,顧小姐,你今天應該榮幸,本王親自來了結你,也好告訴你前因後果。”話語,淡漠無情。
顧盈盈的玲瓏心思瞬間明白是怎麼回事。洛兒?有誰家千金叫洛兒?難道是吏部尚書的嫡女、公主陪讀譚洛雲?
“你們真是費盡心思十五年,只爲培養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權術兵法也不曾落下,所謂的詩書禮儀世家的太子妃。只可惜,你的富貴榮華夢,到今日爲止。本王的太子妃,只會是洛兒。你覬覦她的位子,擋了她的路,也只有送你上黃泉路。”他聲音陰惻,表情冷漠,似鬼魅一般宣判着她的死刑。
顧盈盈看見眼前情景,心知今日難逃大劫:“這麼說,臣女也是將死之人了。太子殿下,您的真情,真是天地可鑑,日月可表,希望,來日臣女在陰曹地府,也能看到,您的洛兒,真的坐上太子妃之位,看到您榮登大寶,她母儀天下!”話語裡,譏誚諷刺顯露無疑。
“你還不配說我的洛兒!不過你放心,會看到的,在你死了以後。”李衡說完,將一顆藥塞進顧盈盈嘴裡,手擡了一下她的下巴,讓她嚥下去。
我的洛兒?呵呵,還真是深情幾許!顧盈盈腹誹着,無能爲力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還真是禍國殃民的美貌禍水,你一死,天下蒼生便可逃過一劫。”李衡眼裡,沒有尋常人的癡迷,有的只是厭惡和不屑。
顧盈盈眼中涌上恨意:“禍水?如果沒有男子好色,女子又怎會成爲禍水?我一介弱女子,你有一千種辦法可以讓我不嫁給你,爲什麼要選這種?”
“死人,纔是最安全的。況且誰知道你,甚至於你們顧家,打的又是什麼主意?”這個把柄要是被其他兄弟抓到,李衡太子之位,就會不保,還會得罪顧家,“況且,你這樣死得神不知鬼不覺,就算有人懷疑,也會認爲本王的對手不願意雙方以婚姻結盟,從而從中破壞。到時候,你的好父親顧大學士,還會顧念本王曾經就要成爲他女婿了,而幫本王一把。顧家,還能繼續爲本王所用。”
顧盈盈悽楚地笑,如一朵帶血的玫瑰在風中飄零:“看來,太子殿下是想既要江山,又要美人了?”話還沒完,她已經感覺到腹中一陣絞痛。
“是又如何?”一如以往的涼薄。
顧盈盈不知道這是什麼毒藥,只覺得毒發難忍,偏偏外表沒有一絲反應:“呵,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江山和美人,如,魚與熊掌,不,可,得,兼!”說完最後一個字,她再也撐不住,直直倒了下去。一生,華麗地綻放,轉瞬間又慘痛地凋謝。
李衡看她嚥了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瞬間消失在了大紅的房間。
“小姐出事了!老爺,小姐不好了!”一刻鐘之後,顧府亂作一團。一場舉世矚目的婚事,演變成了最離奇的喪事。太醫沒有查出顧盈盈的死因,只判斷是暴斃。李衡,沒有等來他的新娘,等來的,是皇上的安撫聖旨:爲安撫顧府,追封顧盈盈爲仙盈郡主。而後來的後來,李衡在多日的“悲痛”之後,終於得來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賜吏部尚書譚嚴嘉之女譚洛云爲太子側妃。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顧盈盈的頭七,顧昌辦得盛大。唯一的女兒,如此優秀的女兒逝去,他不相信一向好端端的顧盈盈會暴斃,而兇手卻怎麼也查不到。所有的蛛絲馬跡憑空消失,雖然懷疑是太子的死對頭做的,可是一點證據也沒有。朝中重臣一方面弔唁得“哀痛惋惜”,另一方面又竊喜——太子妃之位空了,自家女兒有機會了。
頭七的哭聲響遍京城,轟動大梁傾國才女英年早逝。而此時此刻,顧府來了一位極特殊的客人。
葉聖嘆一身藍衣道袍,手握拂塵走進顧府。鶴髮童顏看不出真實年齡,一進府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貧道有要事拜訪顧大人,可否通傳?”葉聖嘆施以一禮。
小廝見狀,打量了他一番,氣度從容不凡,絕非普通道士,連忙進去找顧昌。
府內到處掛滿了白綾,弔唁的人也不少,一切喪儀都是按郡主儀制。不一會兒,顧昌親自出來,走向葉聖嘆。
“不知仙人如何稱呼?來小女頭七有何要事?”顧昌禮節很足。大梁信奉道教,對道士向來看重。
“貧道姓葉,此處不便說話,還請顧大人能與貧道單獨詳談。”
顧昌思索片刻,將葉聖嘆帶入書房,心中卻是疑惑萬千。
書房中只有顧昌和葉聖嘆兩人,葉聖嘆便直接開口:“大人,令嬡恐怕,命不該絕。”
顧昌一驚:“此話怎講?”
“貧道路過京城,便看見顧家大辦喪儀,卻見府中有生氣,乃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跡象,因此——”葉聖嘆並沒有再說下去。
顧昌大喜:“葉道長若能救小女,顧某願拿出一切答謝,只要是顧某力所能及的。”
“顧大人言重了。只是有三件事,若這三件事顧大人能接受,貧道纔會救顧小姐。”葉聖嘆行了一禮,語氣鄭重。
“願聞其詳!”
“第一,要開棺,雖是不敬,可是救人只能如此做。”
“這一點沒有問題!”
“第二,貧道不能保證一定能救回顧小姐,只能勉力一試,況且貴府條件不宜救人,貧道要帶顧小姐回法清門,至於時日長短,也不好說。而且此事也要嚴加保密。”說着,葉聖嘆拿出法清門令牌。
顧昌起先十分猶豫,後來看到法清門令牌,就十分爽快地答應了。法清門是如今大梁第一道教門派,很是厲害,名望又高,得皇室敬重已久,只是向來不理朝廷中事。
“這第三件事,想必顧大人對顧小姐因何事遇害也心中有數。貧道不想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再入虎穴,因而顧小姐如果能回來,還請顧大人按顧小姐自己的意願安排她以後的路。”
顧昌心中百感交集:他是不相信,一向好端端的女兒會暴病而亡,只是苦於查無所查。女兒的死,讓他再一次明白何謂權力鬥爭的祭品。如今他只承望顧家一家平安罷了:“三個條件,我都答應。”
葉聖嘆滿意地點點頭:“得顧大人如此信賴,貧道定會竭盡全力。”
於是顧昌還是照樣出殯,對外仍稱仙盈郡主已故,卻悄悄告訴皇上,仙盈郡主得高人相助,也許還有希望救回,只是希望渺茫,但還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將仙盈郡主交給高人,帶到海外求醫。
皇上聽聞,先是有些驚喜,而後聽到希望渺茫,眼神又晦暗下來:“既如此,就先這樣吧,這件事,這樣處理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