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公子可還記得上回見面之時你所說的話?”
“自然。”少年頷首,卻悄悄斂了眉,修長如玉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着身前的石桌。上一次只不過初次打了個照面,沒有人會對初次見面的人放心,更何況他還是那個主導偷了兵符的人。
如今已有好幾日過去,想必對於她,歐陽絡該查的都查了,樑謹夜的忍耐度和期限也快到了,就算歐陽將軍再猶豫再不放心,也沒有時間給他去考慮了。
只能說已經被逼至牆角,早已無可奈何,只能找她。
“那你可有什麼辦法?”歐陽絡沉下心,眼前突然浮現樑謹夜弒殺的眼神,心裡的擔憂更甚。
他歐陽絡爲梁氏皇朝戎馬半生,對於當朝皇帝樑謹夜的性子也是摸着一點的,他不是沒想過樑謹夜會對他下手,只是沒想到是,他都已經告老還鄉,對方既然還是步步緊逼,咄咄逼人。
“有倒是有。”
少年的聲線一如既往的涼薄,只是低斂的眸子中出現了一點遲疑,然而,話音未變。
“不過歐陽老爺,在下想來您在朝廷混跡許久,總該好奇一下交換的條件吧?”
條件,歐陽絡在找慕千雁之前自然是考慮過對方會提什麼條件的,只是沒想到竟然會如此直白,讓他不由多看了眼前的布衣少年一眼。
“那你想要什麼?”
他沉聲問道。
“我啊……”
少年笑意溫潤勾人,很快的遮掩住眸中的一抹遲疑猶豫,緩緩開口。
早晨的陽光慢慢變強烈起來,照的土地也一片暖洋洋的溫熱,高鬆威嚴的宮牆之外,守備森森,金碧輝煌的琉璃瓦在陽光之下映射出耀眼的琉璃光彩,綠色的檐上雕着各種各樣的精美的花紋,處處精緻輝煌,一派皇宮的大氣富貴。
這樣的精緻輝煌之下卻遠遠不似表面這般平靜。
邊境上與匈奴的戰爭還在繼續,朝堂之上卻已是暗潮洶涌,這樣的戰爭,最容易鞏固上位者的地位,卻也最容易讓上位者失去大臣的信任。
而國庫入不敷出,再不有所轉機,只怕遲早有一天會供不應求。
如今似乎已經要恢復到慕千雁走之前的寥落了。
此刻,御書房之內,氣氛分外低沉壓抑,似乎暗潮洶涌,可仔細看去,卻只有軟榻之上一人。
四周的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的,似乎是爲了防止別人發現什麼東西,是以每一面都仔仔細細的上了鎖,防止別人突然進入。
那靜心凝神盤腿坐在軟榻之上的男人,眉頭微微擰着,似乎遇到了什麼困難,臉色凝重之極,爲微帶着些蒼白髮青,身軀緊繃,坐的極其端正。
在男人的身側,似乎極其珍重的放着一本牛皮紙封面的書,那書顯然年代已久,已經很古老了,很多地方都有殘缺,看起來破破爛爛的。
卻好像被人很多次翻過,此刻正靜靜的躺在男子身側打開的暗紅色檀木盒子裡。
突然,身着明黃色龍袍的男子衣衫無風自動,那隨意披散的長髮在空中肆意亂舞,墨色的髮絲糾纏,氣場全開。
那身側珍重安放着的古老書籍在衣衫帶起的風中刷刷的翻過,然後那放在軟榻旁邊木桌上的茶盞突然似乎受到了什麼力道的攻擊,“砰”的一聲炸裂開來。
御書房裡的異動驚動了外面的守衛之人,然後有人在外面輕輕的敲了敲門,出聲試探性的喊道:“皇上?”
“皇上?”
見裡面沒人應聲,李公公有些擔心了,又叫了一聲,依舊毫無反應。
這一下子,大家都有些開始急了。
一般伺候皇上的人都知道,樑謹夜喜歡在御書房內練功,所以此刻裡面竟然毫無聲響,讓人有些懷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當然,沒有人會懷疑樑謹夜是不是受到了什麼攻擊,因爲他的武功確實不是一般人可比。
就在這時,御書房前的路上,遠遠的有個人走過來,似乎有什麼急事,要覲見皇上。
敲門聲再次響起,外面傳來通報之聲,御書房的氣氛依舊壓抑恐怖,坐在軟榻之上的男子長髮無風自舞,看起來十分危險。
就在這時,那張俊邪的面容上,一直緊閉的眼眸突然睜了開來,一瞬間,眼底閃過的銳利寒芒,令人膽戰驚心。
然後眼底的神色慢慢收斂,臉上露出喜色,樑謹夜小心的將放在身側的古籍放進盒子裡,然後又仔細的在隱秘之處安放好,才淡淡的開口:“進來罷。”
聲音威嚴,但候在外面之人也聽出了這聲音之中的喜悅。
看來皇上心情很好?
有人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頭,臉色暗了下來。
大敵當前,國庫入不敷出,邊城百姓流離失所,兵符又不見了,樑謹夜身爲一國之主,怎能有如斯喜悅。
既怕是一絲一毫,也會讓有些人心生不滿的吧。
就連一介女子,當朝裘妃娘娘,都願意隻身前往爲國祈福!
這,便是這段時間朝廷之上,宮廷中人的半數想法。
只是皇座之上的男人並沒有在意這一點。
既然他有能耐坐在這個位子上,自然是有些手段的。
此刻陽光正好,天氣卻是愈加的炎熱了,將軍府的後花園內景色宜人,卻是空蕩蕩的一片,那些下人顯然已經被人遣走了。
精緻的亭臺內,茶香嫋嫋,氣氛說不上凝重,卻也不像這茶香一般悠然。
穿着居家的衣裳,卻依然一身威嚴凌然的中年男人正在沉思着什麼,那個坐在他對面一臉漫不經心的冷漠布衣少年顯然給他出了個不小的難題。
對方對於出兵合作的事情隻字未提,卻讓人感覺更加難辦了。
對慕千雁來說,只是因爲這件事情上對歐陽絡的幫助,便要求對方傾力相助,聽起來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雖然,她的本意便是如此。
於是她只是換了一個說法,她相信在這樣的情況下,歐陽絡絕對是沒有迴轉的餘地的,因爲別無他法。
“你需要我怎麼幫你?”
男人沉穩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寧靜,歐陽絡擡頭細細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卻覺得對方愈加的看不透了。
他想知道具體的細節,以考量這場條件交換的利弊。
“只要在必要的時候出出兵相助便可,自然,只需要出兵一次,這樣的話你可安心?”
少年輕笑,眼瞼低垂,被輕輕遮掩的瞳眸正凝視着手中的茶盞,輕輕搖晃間,茶盞中的茶水盪漾出圈圈漣漪,正如少年眸中的色彩,宛如層層漩渦,冷漠深邃的令人看不分明。
這一下子了,歐陽絡似乎已經沒有了反駁的餘地。慕千雁的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眼前的這個布衣少年,是唯一一個可以幫他又知道所有內情的人了。這樣的話,他就不必爲了尋求幫助,還把這件事情告訴其他官場上人,那麼也就少了一分危險,相對的,歐陽家的安全也多了一份保障。
又沉思了片刻,一身威嚴的中年男子點了點頭,然後,他便在眼前布衣少年的眸中輕易的看到一抹笑意。
帶着些許的詭異笑意卻只不過出現瞬間,又淹沒在了少年眸中亙古的冰冷裡。
夜,又深。
因爲單靠騎馬的話,從蘇格城到長安差不多有三日的行程,就算沒日沒夜的趕路也需要近兩天,是以,臨近傍晚的時候慕千雁他們便在路上一處荒僻的客棧內歇息過夜。
而如果要去靠海的城鎮,那麼從這個客棧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有一個分叉口,與去長安的路,正好是一左一右。
絳早已不知道去哪了,同行的人也就張無存,桃紅柳綠,還有傾燭。
就連那莫名其妙出現的行蹤詭異的歌滿庭也不知去向。
絳大人的離開慕千雁是很清楚的,只是歌滿庭……看來需要注意一下了……
重生一世,她絕對不允許有什麼出現在計劃之外的,會威脅到她東西。她,已經經受不起了。
布衣少年沉寂許久的黑瞳內有一抹銳利一閃而過,然後她擡起頭,看一下那個剛剛進門的女子。
那女子看起來年方二十餘歲,身形看起來纖細柔弱,看起來溫柔可人,只是凡是看過她的眼睛的人,都會不由得後退一步,從來都是難以想象,這樣一個溫柔的女子,竟然會有這樣的神色。
那看似平和溫柔的眼神其實很固執,就好像能直直的看進人的心底裡去,犀利,銳利,還有一模隱藏極深的殺意。
也許在七年之前,從來沒有人會想過,這個一向平和寧靜的少女會在七年後的今天,擁有這樣的眸子,變成這樣的女子。
慕千雁看着眼前的女子,眼底的疼惜終於如潮水一般將她淹沒。
從傾燭來找她之後,這是第一次有時間這樣仔細的打量她,這樣在緩慢的時間流動中相處,似乎不再匆匆,不再處處險惡。
“小姐……”
一道帶着哭腔的輕輕的呼喚聲響起,有一抹清晰的水色從女子的眼眸之中慢慢滑落,多年來所有的壓抑似乎就在這終於寧靜的對望之中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