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刻,還有騎士在策馬趕來,他們絡繹不絕地翻身下馬,朝着馬車圍來,不知不覺中,上百個金吾衛,已把這馬車團團圍住。這些金吾衛,腰間佩有令牌,手中持有長鞭,看他們的樣子,是準備鄧九郎反抗後,把他強行押離了。
在金吾衛們靠近之時,不遠處還有幾輛馬車駛來,那高挑端正的金吾衛更是朝着鄧九郎一禮,認真地說道:“郎君,船已備好,還請郎君立刻起程。”
當然,他這個話只是走走過場,事實上,這一百號人正在越圍越緊,只等一聲令下就會帶着鄧九郎離中,這其中,他們不會顧及鄧九郎個人的意願。
鄧九郎只是瞟了一眼,便臉色鐵青。他目光冷冷地打過衆人手中的長鞭,想到他們的目的,更是氣得抿緊了薄脣。盯了一會後,他嗖地轉過頭,一瞬不瞬地盯着柳婧。
他盯着柳婧,他目光憤怒中帶着控訴,可他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他指責柳婧什麼?他無法指責於她。這個狡猾的,表裡不一的女人,她模仿他的筆跡,寫出那樣的信,就是將他的軍吧?如果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娶她爲妻,自然就是他理虧於她,便是明知被她暗算,他也只能像現在這般啞口無言。
而如果他本是像那信中所說那般,真心愛她,有意娶她,那這番動靜,也可以逼得他向他家人徹底坦白,把她正式放在陽光下。
在鄧九郎如刀子一樣的目光中,柳婧輕輕拉下馬車車簾。朝着外面輕聲說道:“容我與鄧郎說幾句話。”說罷,她也不管衆金吾衛同不同意,在留下一角讓外面的人能夠看清裡面,可以安心後。柳婧深吸了一口氣,卻沒有擡頭。
她還是不敢擡頭。
凝視着自己白皙水嫩的手指,柳婧低低地說道:“鄧郎,回洛陽吧。如果這次你被皇后娘娘押着成了親。我或許會特意趕到你的婚宴上,爲你敬上一盅酒!”
她不敢看向他,只是凝視着車板微笑道:“我父親說過,如果一個男人,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讓女方的父母安心,那他必然無心與她廝守。”淺淺笑着說到這裡,她又道:“我與郎君於八年前結緣,到了如今,種種牽絆。是憂是喜。都已扯不清理不盡。不過郎君可能從來不知道。我有一個把女兒當成了稀世珍寶的父親。他從小便對我說,這個天下,沒有任何人值得我自賤爲妾……我雖是不明白父親爲什麼總是這樣說。不過我從小聽到大,也被同化了。總覺得自己是絕對不會爲人之妾的。”
說到這裡,她終於擡起頭來。
第一次,她在鄧九郎冰冷的,沒有感情地眼刀中,沒有躲閃沒有迴避。她直直地看着鄧九郎一會,突然傾身向前,柳婧把脣湊到了鄧九郎的耳邊,呢喃地說道:“鄧擎,不管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後,便是你是南陽鄧九,便是你權勢無雙,我也從來都不覺得,成爲你的妾室是件值得榮幸得意的事。你雖貴,我亦不賤!”
慢慢的,一字一句地吐出這句話後,柳婧似是用盡了力氣,也似是疲憊了。她無力地縮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微微垂着眸,陽光照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有一種不知是憂傷還是惆悵,在她的眉眼間慢慢流動。
在一陣短暫的安靜過後,柳婧不知想到了什麼,苦澀地一笑。她在深吸了一口氣後,再次擡起烏黑水潤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語氣不再像剛纔那麼溫軟,而是增加了幾分沉啞,她淺笑得近乎取笑地說道:“九郎,這場你我之間的戰役,你已是三次慘敗了。”頓了頓,她昂起下巴,驕傲地說道:“做爲當世數一數二的男兒,天下聞名的鄧閻王,我想,接下來的戰役,可止於我們兩人之間,不必禍及家族。”她站了起來,“你是鄧九郎,別做讓我看不起的事。”明明是堅硬得不得了的話,從她的口中吐出,卻讓他感覺不到強勢。
鄧九郎冷笑出聲,他待譏嘲她幾句,一眼瞟到柳婧紅了的眼角時,那話便給嚥下去了。
但是,不管是他還是她,心裡都明白,這一次,他確實是敗了。
八年前,他敗在她手中,她連夜逃離,他念了她數年。
一年前,他看着她離去,他一覓便是數月。
而現在,她算計他,在他春風得意躊躇滿志,自以爲她已完全納入他的股掌中時,生生給他一個耳光,讓他發現他從來就沒有掌握過她,讓他只能和前兩次一樣,饒有沖天權勢,也不得不看着她越離越遠。
雖說,這汝南一地,柳婧已不可能輕易離開。可她說得對,這場戰役是他與她的,他做不來,也不願意做脅迫家人逼女就範的無品之事。更何況,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商戶女,她是柳婧,她是他唯一花了七年時間掂記,花了八個月追尋,花了四個月等侯的女人。
鄧九郎在冷笑中,不受控制地向柳婧盯來。
此刻的她,與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與八年前的她也不同。她聲音溫軟,說話是那習慣的慢條斯理,可那吐出的內容,卻字字如刀,帶着一種無法形容無法表達的堅定和自信。
她這般站在那裡,這般看着她,彷彿真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他雖貴,她亦不賤!’
看着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柳婧,鄧九郎凝視着她的雙眼,已黑沉得透不過光來。
這樣的她,讓他無比的震怒,讓他想要冷笑,讓他想要重重地給她最爲刻骨銘心的教訓。讓他想到她一面對着自己軟語溫存,言笑晏晏,一邊卻冷漠的理智地計劃着逼他遠離,那心就絞悶成一團,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可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這樣姿態高雅貴氣十足的坐在馬車中,冷冷地看着她。
在鄧九郎凝視她時,柳婧也在瞬也不瞬地凝視着他。感覺到他目光盯迫時的威壓,她臉色有點煞白,可她的雙眼,一直放在他臉上沒有移開。
時間每過去一息,便少了一息,她想好好看看他。
她是喜歡他的。
可她必須離開他。
壯士之所以斷腕,是因爲那腕上的瘡已化膿,已腐臭,不割捨,連累的是生命。而他對她的那點牽引,便如那生了瘡的腕,雖然割捨時痛楚難當,但又必須割捨!
她必須忍一時之痛,求一世尊嚴。
深深地凝視了鄧九郎半晌後,柳婧終於移開了目光,她白着臉伸手掀向車簾。
剛剛一動,鄧九郎低沉憤怒的聲音,從她的身後突然響起,“阿婧,跟我回洛陽……你別固執了,你知道我不會放手的,這般折騰又有什麼意思!”
他很少喚她阿婧。柳婧第一次發現,這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帶着生澀,也夾着說不出的親近。
她沁紅着眼角自失的一笑,也沒有回頭,只是低低說道:“這不是折騰。”她也不欲再說什麼,掀開車簾便跳下了馬車。
她剛一動,馬車中的鄧九郎嘶啞的憤怒地朝着衆金吾衛大喝道:“攔住她!”
衆金吾衛沒有動。
他們早就發現了這兩個之間的異常,早就明白了,眼前這個扮成男子的人,應該就是令得自家郎君迷了心智的妖人。不過這與他們無關。
他們只知道,皇后娘娘曾有明令,讓他們不得理會九郎的任何要求!他們唯一要做的,只是把他帶回洛陽!
一句命令,卻無人理會之後,鄧九郎徹底青了臉。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柳婧挺直着腰背,緩步走出包圍圈。
在來到金吾衛們身後時,柳婧回過頭來。在對上他的目光時,她像一個普通的故人,在遇到擦肩而過的舊識那樣,朝着鄧九郎點了點頭,淡淡說道:“鄧郎多加保重。”
然後,她轉身大步離去。
鄧九郎鐵青着臉,憤怒看着她越去越遠。
柳婧也不知走了多久,才靠到一個巷子的牆壁上,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抹了一把臉,轉身朝另一條街道走去。
這街道中,停着一輛馬車。看到柳婧靠近,充當馭夫的吳叔擔憂地叫道:“郎君,他走了嗎?”
“恩,被那些金吾衛押着去碼頭了。”柳婧剛說到這裡,一眼看到馬車中的另一個人,不由問道:“父親,你怎麼來了?”
柳父看着她,輕嘆道:“我不來現場看看,怎知鄧九郎的爲人?”頓了頓後,他點評道:“我看他被你氣得目眥欲裂,都不曾出一言侮辱你,也不曾令得那些人傷害你。這鄧閻王還真不如外面傳言那般心狠手辣。應該會與你昨晚所言那樣,他不會通過傷害脅迫你親人的方式來逼你就範。”
沉默了一會,柳父嘆道:“只是我看他那樣子,不像個會對你善罷干休的,下一次你落到他手中,怕是無法善了了。”
柳婧聲音有點虛弱地說道:“這個不必在意,我到時會有辦法。”說到這裡,她掀開車簾鑽了進去。
坐在馬車上,柳婧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向後一倒,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了。
送上例行更新,今晚應該有一章加更吧。現在是情節轉折期,要想很久才寫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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