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夫沒有聽清她的後半句,笑呵呵地說道:“是一個美貌郎君吧?小人見過,他還找小人問了你的事呢。當時他還上了廊橋,不過不知爲什麼,只站了一會就離開了。”
竟然真是那人來了?
柳婧一呆間,馭夫嘮嘮叨叨地又說道:“小人看那郎君貴氣得緊,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哎,要是郎君能結識他,大人的事就更好辦了。”
柳婧不想他再提那個煞星,便打斷馭夫的話頭,“叔,快到家了,你走快一點。”
“哦,大郎肚子餓了?好的好的,我這就快一點,這就快一點。”
不一會,柳府到了。一下牛車,柳母便迎了上來,在知道柳婧此行非常順利時,柳母高興地合掌說道:“這下好,這下就好。上面沒小人擋着,下面行事就容易多了。”說罷,她拉着柳婧的手,慈愛地說道:“孩子,今天擔足了心吧?母親弄了點你喜愛的清蒸桂魚,快去嚐嚐。”
這一晚,柳府衆人似乎看到了自家大人被救出獄的曦光,一個個都紅光滿面的,柳母更是讓下人做了一大桌菜,含着笑意地看着柳婧吃得撐不住了,才放她回到書房。
第二天,柳婧在書房呆了一天後,第三天一大早,又坐上牛車上了街道。
這一陣子,那二十個浪蕩子還在替她收集消息,便是在閔府外,她也安插了除了自家僕人之外的浪蕩子監探着。因爲不知道那些人靠不靠得住,她並沒有要求他們監探閔府中人和柳二,而只是讓那幾人就呆在閔府周圍,收集所有他們聽到的,感興趣或者不感興趣的消息而已。
而從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中,她雖然至今沒有聽到與父親有關的事,可把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歸納之後,柳婧心驚地發現,閔府與揚州諸地的豪強似乎都關係不淺。
這對於一直懷疑父親的案子與閔府有關,防着有一天會與閔府對薄公堂的柳婧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好消息。
於是,心裡煩悶的她又上街了。
走了一會,柳婧突然喚道:“停一下。”
牛車一停,她便走了下來,朝着前面的一個綢緞莊走去。
這綢緞莊,店面很大,各色上等絲綢錦緞都整整齊齊地擺在那裡,陽光照入時,綢緞上如有銀光在遊移,說不出的好看。
這讓柳婧想到了前幾天家裡生意風光時,自家那綢緞莊的情景。
見柳婧目光溫柔地看着眼前的綢緞出神,店中的夥計走上前來,客氣地笑道:“君子看中了哪一匹?”雖是說得客氣,他盯向身着最普通的布衣的柳婧,卻沒有抱什麼希望。
柳婧擡頭朝着夥計笑了笑,說道:“抱歉……”堪堪說到這裡,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幾個少女嘰嘰喳喳的聲音便響徹了店鋪,“把你們店裡最好素錦給拿出來。”“不止是素錦,別的也拿一些讓我們看看。”
聽到這些說話聲,柳婧安靜地退後幾步,就在她悄然轉身時,一個少女突然喚住了她,“等等。”
叫聲中,少女衝到了她面前。
這一正面攔下,那少女‘呵’的一聲怪叫道:“果然是你!閔姐姐快來看,她就是女扮男裝**顧郎的那廝。”
這話一出口,另外二個少女也圍上了柳婧。一對上她的面孔,幾個少女便嘰嘰喳喳地叫嚷起來,“真的是你?”“好小兒,你總算被我們撞上了。”“說,你與顧郎是什麼關係?”“陽子遠說顧郎對上你時神態有有異,說!你與顧郎到底什麼關係?”……
聽到這些亂七八糟地指控,柳婧哪裡還不明白?定然是那天自己與顧呈遇上,給陽子遠看出了端倪後,又給嘴碎透露給了這些姑子們。
她無奈地看着這些圍着她不放,一句接一句逼問不休,直讓她沒有招架之力的少女們,心中暗暗想道:他顧呈的一個妾位,也值得你們這麼在意?
轉眼她又想道:不管是上次去見顧呈時,那個不顧體面推門而入的婢女,還是眼前這幾個少女,都舉止隨意言辭粗魯不講禮節。他顧府就算在洛陽還是新起的家族,可也應該看不起容不下這等女子啊。顧呈爲什麼不向她們說明一下,而是任由着這些小姑大咧咧的胡攪蠻纏?
見她不說話,最先攔住她的那少女雙手一揮,示意衆女安靜後,朝着柳婧尖酸地叫道:“你不說是不是?”
柳婧對上她們,還真有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此刻見幾女都要暴跳了,她連忙深深一揖,斯文地說道:“幾位小姑,上次我便說了,我與顧家郎君,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鄰居……”她擡起頭看向幾女,低聲道:“不過你們放心,顧家郎君乃九天上的仙童,以他的貴重,只有你們這般美貌又家境富有,父兄皆貴的小姑配得上。柳某此生只願如一個普通男子般行走世間,萬萬不敢肖想。再說,有幾位小姑這樣的美貌仙子在前,顧家郎君又怎會相中不倫不類的我?”
她說得非常誠摯,和上次一樣的誠摯。
幾個小姑一怔,同時打量起柳婧來。在知道她本是女子身後,現在她們見到她的男子妝容,心下是有點看不起的:好端端的女兒家,誰會整日介扮成一個男子到處廝混?看來她確實是家裡出了問題,再說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配。
見到幾女稍靜,柳婧馬上團團一揖,提步便朝外擠去。幾女還在恍惚當中,倒讓她順利地擠了出來。
剛剛坐上牛車,才駛到拐角處,突然的,迎面走來一個僕人,那僕人徑直攔住了柳婧的牛車,朝着她說道:“你就是柳文景?我家郎君有請。”
“你家郎君?誰?”
柳婧一怔,順着那僕人的目光朝一側的酒家看去。
那酒樓是華麗的二層閣樓制,柳婧掃了一會後,對上了一個坐在二樓上的人影。那人正坐在窗邊,見她看來時,舉起酒盅朝她晃了晃。雖然隔得那麼遠,可柳婧還是從那雙深濃的眸子中看到了熟悉的神秘紫光。
她收回目光,低低說道:“你們郎君是顧呈?”
“正是。”
柳婧擡眼看向那僕人,突然說道:“真巧……我剛纔才遇到幾位愛慕你家郎君的小姑,這一轉身又與你們郎君遇上了。”
那僕人不耐煩地看着她,道:“也不是巧,要不是我家郎君就在附近,那幾個女子怎麼會追上來?柳家郎君也別多話了,走吧——”尾音拖長,有點急迫。
柳婧朝後面看了一眼,隱約見到幾女似乎出了店鋪,她心下想道:要是讓她們碰上這一幕,只怕又生事端了。顧呈要我過去,我就過去吧,反正他與我話不投機,說不出幾句話就會讓我離開。到時我注意一點,應該不會與她們遇上。想到這裡,她點頭道:“還請前面帶路。”
那酒家生意很好,一樓坐了濟濟一堂,柳婧原本以爲二樓也是如此同,走上去才發現,二樓偌大的空間裡,只坐着顧呈一人。
在柳婧上去時,他正側對着窗口,眼望窗外。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越發映得他烏髮黑亮,玉冠佼然,越發襯得他這個人有一種貴族式的冷漠和矜持。這一種冷漠矜持,配上他那俊美高雅的姿容,真真讓人一見便難以忘懷。
也許是感覺到柳婧上來了,顧呈緩緩轉過頭來。
他轉過頭來,用那雙深濃得彷彿泛着紫光的眸子,定定地注視着她。
這一刻,柳婧突然明白了,爲什麼顧呈這麼受小姑們的,實是這個俊美高雅的男人這般定定地看着你時,那眼神是如此深邃,如此專注,彷彿天地雖大,浮雲萬千,他的眼中,卻只看到了你這麼一個人,只印進去了你這麼一張容顏!
這樣的專注,這樣近乎深情的專注,配上他這般出衆的儀容,也怪不得小姑們前仆後繼,如癡如醉了。
在顧呈那彷彿能把人吸進去的深紫眸光中,柳婧走了過去,她朝着他一揖,低聲道:“柳文景見過顧家郎君。”
顧呈垂下眸來。
他這一垂眸,那雙有着勾魂蕩魄的力量的眸光,便不再落在柳婧身上,令得她無形中鬆了一口氣。
低着頭,顧呈優雅地舉起酒盅抿了一口,淡淡地說道:“柳氏阿婧,這裡只有你我兩人,便不必裝模作樣了。”語氣依然嘲諷至極,不過比起前兩次兩人初遇時那種陰煞,卻是好多了。柳婧看着他,心下想道:原來他也會把對我的憎惡掩藏起來。
當下,她朝他福了福,從善如流地說道:“是,柳婧見過顧郎。”
顧呈晃了晃酒盅,命令道:“坐吧。”
“多謝。“柳婧在他對面的榻几上坐下。
“可餓了?我給你叫幾樣酒菜?”
聽到他這與前兩次完全不同的,讓她驚喜的平和聲音,柳婧迅速地擡起頭來。她看到的,是眼睛微垂,表情冷漠,並沒有向她看來的顧呈。
他是如此的冷漠,柳婧收起歡喜的心,低聲道:“不用了,我用過餐的。”
“恩。”
吐出這個字後,卻是一陣長久的沉寂。
就在柳婧直覺得這地方沉悶得讓她坐立難安時,顧呈那絃樂般的,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到吳郡多久了?”
“啊?”柳婧被他突然而來的問詢嚇了一跳,轉眼她老老實實地回道:“過完年便來了。”
顧呈提起酒樽,給自己和柳婧各把酒盅滿上後,依然沒有看向她,依然聲音是如此冷漠,“說說吧。”
“什麼?”
“說說這六年的事。”
柳婧睜大眼,她朝着顧呈看了一會後,收回了目光。雙手捧起酒盅,她小小地抿了一口後,低聲說道:“我,我們與你家別過後,便在陽河縣定居了,父親跑商。我,”她頓了頓後,低低說道:“父親嫌我過於頑劣,收起了我的書,也不許我下棋,不許我出門,只許我繡花彈琴。過了半載,他給了一些修身養性的書給我。就這樣一直到他入獄。”
她低聲說到這裡,慢慢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