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柳婧低頭,顧呈一笑,他輕嘆道:“是啊,十年了,夠久的了,也是時候有個了結了!”
說到這裡,他慢慢側過頭去。
轉頭看着圓月下的天地,顧呈蒼白俊雅的面容上,神情冷漠刻骨。
他不說話,被他的出現弄得思潮起伏的柳婧也沒有說話。她低着頭看着錦被上織就的火烏鴉戲日圖,把顧呈剛說的每一句話,翻過來嚼過去的尋思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呈悠揚魅惑的聲音在室內突然飄來,“你那些護衛,都到哪兒去了?”
柳婧擡頭看了他一眼,輕聲回道:“洛陽已不安全,他們不願意摻合,我讓他們離開這裡。”
“我問的是,他們去了哪裡,去幹什麼了!”顧呈的聲音有點冷,他微微低頭,面無表情地盯着柳婧,以一種命令式的口吻喝道:“柳氏,你不想說麼?”
柳婧似是無法承受他用這樣冰冷無情的語氣跟她說話,打了一個寒顫後,她白着臉低聲說道:“我讓他們散向各大州。”
“去幹什麼?”
“現在朝庭混亂,上位者惶惶不可終日,讓他們趁機多控制些商道和黑道。”
揹着月光,顧呈深得看不見底的眸子中慢慢露出一抹冷笑,他譏嘲地說道:“柳氏,你可真是一個天生心狠之人,那晚上,鄧九郎可是剛剛跟你說了他要棄你另娶他人的話吧?這樣巨大的打擊,便是一個男人也會崩潰,你倒好,居然馬上就洞察了這其中可以利用的機會!”
他的聲音很冷,語氣是毫不留情的譏諷,這樣的語氣,亦是柳婧沒有從他口中聽過的。她白了白臉,失神地看了月色下搖曳的樹影一陣後,柳婧垂下眸閉上了脣。
見她不說話,顧呈笑聲更冷了,他又冷冷說道:“在汝南時你跟我說,你當年戲我欺我,原意只是爲了近我,你還說,你我定下婚約時,你已歡喜上我。柳氏,你十一歲時與我定下婚約,多年來守在深閨等我娶你。想尋常女子,這麼多年等着一個人,定然是情思深種。你倒好,那一日汝南重逢,一察覺到不對,便馬上抽身而退,不慕不愛不再眷念,還乾脆利落地說,要用你我的婚約來交換你父親的自由……柳氏,你總是責怪他人無情,其實你自己纔是真正狠心無情之人!”
在他的譏諷聲中,柳婧的臉越來越白,頭也越來越低,她抓着那錦被的手指都開始拘攣了,可一直沒有回話。
顧呈見狀,又是冷笑幾聲。
冷笑中,他冰冷地問道:“平素裡,你那些護衛都是通過什麼方式與你聯繫,還有你支配他們傳達命令時,那信物是什麼?”
顧呈這話一出,饒是柳婧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着,這時刻,也不由感到冰寒徹骨。
她慢慢擡起雪白的臉。
雪白着一張毫無血色的臉,柳婧呆呆地看着顧呈。她看着他的臉,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脣角那毫無感情的笑紋。過了好一會,她濃密的睫毛眨動了一下,啞聲說道:“你擄我來,便是想要這個?”
她聲音中的失望和傷心,令得顧呈微微一笑,他深濃的眸子定定地盯着她,在一道紫光閃過後,他輕輕回道:“是。”
是,他說是!
他承認了,他擄她前來,爲的就是她所掌握的勢力!
柳婧緊緊閉上了雙眼。
扣着錦被的手輕輕顫抖了一會,柳婧澀聲問道:“如果我不說,你會怎麼對我?”
見到她都失望得要哭出來了,顧呈卻是低啞一笑,輕輕笑着,他魅惑優雅地低吟道:“你不想說?你呆在這裡,便是一天不說,一月不說,過個三五年,總是會說的吧?便是過個三五年不說,難道你連我的孩子也生了,還是不說?”
他低低笑了起來,笑聲中,他以一種邪惡冰冷的聲音低低地誘惑道:“阿婧,你會說的,遲早會說的!”
完全聽懂了他的話中之意,柳婧的脣顫抖起來。她瞪大眼看着錦被,在一陣細細的哽咽聲後,低低地說道:“阿呈……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見她傷心欲絕,顧呈卻不怒反喜,他微笑地問道:“哦,你說說,我以前是什麼樣子?是被十一歲的你,搓圓搓扁,使喚來使喚去,還屁顛屁顛甘願赴死的蠢狗樣?還是前陣子我向你求娶,被你拒絕後,流着淚的可笑樣?或者,我就應該站在那裡,揹着你未婚夫婿的名號,眼睜睜地看着你與鄧九郎滾過牀榻後,不知羞恥地穿着他的衣裳,爲他磨墨添香?”
他說到這裡,忍不住失聲笑了起來。
大笑聲中,他譏嘲地說道:“這纔是你心目中顧呈的模樣對不對?柳氏,你以爲你是誰?”
柳婧慢慢擡起頭來。
她擡着頭定定地看着他,那雙剛被淚光洗去的,烏漆漆的眼,這一刻,有一種特別的明亮和悲傷。
她悲傷地看着他,過了好一會,柳婧輕輕說道:“我還是處子身。”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認真地說道:“你說的是汝南那次吧?那是一場誤會,我犯了事,被鄧九郎放在地牢裡關了三天,因此被放出時便洗了一個澡,也順便換了件舊裳。顧呈,那時你我還有婚約在身,便是你從來沒有娶我地打算,我也沒有想過在婚約期間,與別的男人苟合,這不是我的教養能做出的事。”
靜靜地解釋到這裡,柳婧重又低下頭,她垂着淚看着前方的銅鏡,疲憊地說道:“阿呈,我不會把我的勢力交到你手中的!”
聲音雖輕,卻是斬釘截鐵!
她的聲音一落,顧呈馬上冷笑道:“當然,這我早就料到了。你那些勢力,是你爲了鄧九郎而準備的,你怎麼可能會心甘情願地交付給我?”
聽到他這話,柳婧先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她才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也不是爲他……我其實就是爲了自己,我不想被他低看,也不想被你們所有人低看,我掌那些勢力,是想站在高處。便如,便如小時候那樣,便是面對你們兩個,也資本雄厚毫不遜色!”
她說到這裡,又垂下眸來,過了一會,柳婧輕輕地問道:“聽說,這一次很兇險……你和鄧九郎,勝者爲王敗則爲階下囚?你擄我來,也是怕我相助鄧氏,給你添堵吧?”
她的問話極其溫柔,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便是在他剛剛如此嘲諷刻薄過後,她現在一開口,那語氣也是理智冷靜得近乎寬容,溫柔平和至極的……這個幾乎稱得上睿智的女人!
當下,顧呈冷笑起來,不過他只是冷笑着,也沒有否認。
沒有否認,那就是承認了。
柳婧輕輕嘆了一口氣。
她眼神迷茫地看着外面的月光,輕輕地說道:“陡然知道這個消息,我當時就把護衛們驅散,不過他們是走了,而我自己,卻想不出該如何是好。我只知道,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我應該留在這裡。不過具體留在這裡做什麼,我還沒有想好……阿呈,你和顧伯父都對我有恩,我沒有想過,要爲了誰而置你們於死地。”
顧呈聽到這裡,哧地一聲笑了出來,他低沉地笑道:“是啊,你是暫時還沒有想好。六年婚約,能換來的也就是你這幾天的猶豫罷了。等過了幾天後,那鄧皇后好語幾句,許諾一番,那鄧九郎又摟着你溫存一番,到那時,你的心裡就只有情郎了,哪裡還念得上我這個舊人?”說到最後一句話時,顧呈已是咬牙切齒,痛恨非常!
幾近猙獰地說到這裡,顧呈深吸了一口氣,他穩着呼吸,徐徐說道:“柳氏,我現在問你,對於這件事,鄧九郎可有什麼安排?”他冷笑道:“你是他的心上之人,又一向沉穩理智,如此大事,他不可能不跟你商量。說吧,他都跟你透露了什麼?”
鄧九郎透露了什麼?
柳婧雙眼空茫地看着顧呈,想道:鄧九郎能透露什麼?他不過是從事發開始,就一直在趕着自己離開洛陽罷了!
轉眼她又想道:顧呈居然想從她這裡套得消息!是不是她不說的話,他就會嚴刑拷打了?
這事不能想,只要一想,柳婧便說不出的失望,便說不出的傷心……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傷心,只是覺得,他不應該是這樣,他明明是個端正君子,他明明是個清正儒生,剛剛定下婚約那時,他那麼純良清澈,宛如清泉,他跟在自己身後憨憨地笑,少年時便俊秀過人的臉孔,總是因自己望去而變得紅通通的。他跟自己說過,他想學自己的父親,當一個世之大儒,一生清白無垢,雙袖清風俯仰無愧。
揮去腦海中的回憶,眨去眼角的淚水,柳婧聲音沙啞地說道:“阿呈,我剛纔跟你說過,他曾經提醒過我防備你。你想,他都提醒我了,也預料到你可能通過我下手了,又怎麼可能把事關他一族生死的重大計劃透露給我聽?從事發到今天,他見到我只有一句話,那就是讓我離開洛陽,離開這場紛爭。”閉着雙眼,柳婧疲憊地說道:“我所說的,句句是實。阿呈,你應該知道,我在你面前一向無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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