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瞟了低低哭着,眼巴巴朝霍焉望來,有兩個還對護衛又打又咬,拼命想朝這裡跑來的少女,又道:“再則,人的心是不知足的,看這三女的樣子,入了你的院落後,未必甘心當個擺設,到時被有心人一挑拔,只怕當了妾後想當妻,當了妻後想生子,生了後又要繼承你的產業。我說霍焉,咱們起來得不容易,好不容易打拼到這個地步,你總不想你霍家的血脈,就由這種女子所生的孩子傳承下去吧?你也不想我們都娶得高門女,在短短十年二十年,便把自己的家族打拼成南越一霸,你卻還在不上不下地掙扎,只能對着我們遠遠仰望吧?”
張景的話毫不客氣。
事實上,自從他當年的事被柳婧等人熟知後,他雖是沉寂了一陣,後來也就不再遮掩了。他本來就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他也不介意讓別人知道這點。
對張景,對霍焉他們來說,恢復先祖的榮光永遠是排在性命之上的選擇。經張景一提醒,霍焉也醒悟過來,自己便是對那三個小老鄉最是同情,也斷斷不能因爲憐憫而壞了自己的理想——他高貴的霍氏血脈,還不能由她們這種人來傳承,至少,鄧九郎所說的娶她們爲妻的事,是萬萬不能做的。他都站到現在這個地位了,再去娶那種低下出身的女子爲妻,讓自己的嫡子,融有底層人的血脈,就是對祖宗不敬!
……這種人分階層,高貴的永遠高貴。士庶不通婚等流行於魏晉士族中的思想,在一百年前的現在,就隱有流行。也可以說,他們這些人,比鄧九郎更重視女方的出身。
因爲很多時候,出身不光是指你的父母家族的地位,更代表着你所接受的才學,你的成長環境,你的見識眼光,甚至說。你的智慧。人脈,以及你在那種環境下培養出來的品性。
像很多人貧窮時,會非常憤怒那些富人看不起自己,可他們不知道。很多富人看不起的。不一定是他的貧窮。而是他那與貧窮一起衍生的品性和習慣,如懶惰,如不自強。如攀龍附鳳,如不要顏面尊嚴。
霍焉沉吟了一會,斷然說道:“正好公孫旬那裡還有點事,我去處理一番。她們三個,就請相國你送回給鄧九郎。便說,他的盛情款待,霍焉不敢承受。”
張景聞言哈哈一笑,道:“不錯,就是要這樣。行了你去吧,剩下的事交給我。”
果不其然,霍焉一走,張景便帶着這三個女子來到了鄧九郎面前,朝着鄧九郎行了一禮後,張景笑吟吟地說道:“稟刺史大人,霍焉說了,大人的盛情他無力消受,這三個女子,既然是大人帶來的,還請大人把她們領回去。”在三女陡然悲切的哭聲中,張景絲毫不爲所動地說道:“至於大人要把她們許給什麼人,霍焉無權質問,不過在她們出嫁之日,霍焉願意爲三人各出一份嫁妝。”
在看到是張景把三女帶上來時,鄧九郎便是眉頭一挑。
他目光靜靜地瞟過張景,見到三女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有兩個甚至口不擇言地跳起腳咒罵起張景來,他哪有不明白的?
明白是明白,鄧九郎也不喜歡吵,手一揮,示意護衛給三女堵上嘴帶下去後,他向後一靠,懶洋洋地問道:“你不怕我?”
“不怕。”張景微笑道:“在公主的地盤上,張景自是無懼。”
張景斯文有禮地說道:“鄧郎有所不知,霍焉這個人,是個真正的君子。他雖對公主傾心,卻一直稟守本份,恭敬以對,萬萬不會有半分褻瀆……依張景看來,鄧郎要是想讓霍焉對公主死心,不妨給他配一個各方面都極出色的姻親。我也罷,霍焉也罷,我們所有人的理想,都是光復先祖榮耀,如果九郎願意做媒,不但成全了霍焉的夢想,也會讓他輸得心服口服。再則,有了賢淑高貴的妻子,他對公主的那份心,也會自然淡去。”
張景這番話,倒是語重聲長。
鄧九郎盯了他一會後,還真沉吟起來。尋思一會後,他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你說得也有理……行了,把霍焉叫回來吧!”
在張景謝過時,鄧九郎看着他,低沉地說道:“對了,你們在百越人的眼中,不都是女王的王夫嗎?如其給霍焉一個人選姻親,不如給你們都配一個賢淑高貴的好女子?”這張景巴巴地跑過來,跟他這麼長篇大論一番,也是這個目的吧?
果然,在鄧九郎地盯視中,張景深深一禮,朗聲道:“刺史大人的心意,我等敢不領受?”
“行了,退下吧,你們的婚姻一事,我會多加尋思。”
“多謝九郎。”
不一會,張景便退了出來。
他轉身來到了書房。
方信等人都在書房中忙活,看到他過來,幾人擡起頭來。
張景眼角一挑,清俊的臉上帶上了一分笑,“幸不辱命!”他大步走了過去,在榻几上坐下後,張景慢慢收起表情,低沉地說道:“鄧九郎已經答應給我們做媒了。”
他深沉的眸光閃了閃,徐徐說道:“……諸君,現在公主與鄧太后還是勢同水火,她是一介婦人,她可以天真地說,離開南越紮根海外。可我們不行,我張景這一生,必定是要紮根南越,要在這裡建立我張氏一族的千秋基業的。恩,我這裡有幾個女方的人選,你們也把自己中意的女子寫上來,我改天呈交給鄧九郎,讓他出面去做這個冰人……有他出面,最了不得的家族,也會對我們考慮一二。”
聽到這裡,方信忍不住說道:“你覺得此事真能成?”
“自是能成!”張景深沉地說道:“有一句話要提醒各位,你們選的女方,不但要背景家世品行端方,還有一點也非常重要。那就是這一次我們結親的目的,就是穩住南越一國!就是能讓我們能恢復先祖的榮耀!所以,我們娶的妻室,她們背後的家族,要麼是數百年的望族,在朝野中根深蒂固,要麼是聲望巨大的清流儒家。總之一句話,與她們結了親後,以後公主便是與鄧太后完全撕破了臉,便是鄧太后發兵來征討百越,我們及我們的家人,也能讓鄧太后忌憚得不敢妄動!記着,這南越一地,是我們的百年基業所在,我們的目的,是要把它經營得像鐵桶一樣,誰也不敢動,誰也不願意動!”
“是!”
在幾個同僚頻頻點頭中,張景又笑道:“我們同在公主麾下,出身一樣志向一致,以後必須相互守望。爲着這一點,我怕霍焉那廝不同意娶妻,都把他的妻室人選選好,給送到鄧九郎那裡去了。”在張景看來,霍焉各方面都優秀得不像話,如他那樣出色的聯姻人選,真要葬送在幾個鄉鄙村姑身上,纔是真的悲哀,也大大有違他的計劃,因此這一次他纔會主動出面,替霍焉來與鄧九郎周旋!
在衆護衛瞪大了眼,無奈地搖頭中,張景又道:“當初,我有意放出我們乃是女王王夫這風聲。便是算着,總有一天鄧九郎忍無可忍,到得那時,便是我們不開口,他也會主動把我們找個好人家給‘嫁’了,現在,我的目的也總算達到了。”
張景的城府,這些人都是知道的,因爲他對自己的野心,自己的心思並不忌諱,衆人也習慣了他的事事算計,這時聽到他算計到公主和鄧九郎頭上,還給算計成功了,也只是一陣鬨堂大笑。
笑聲過後,張景示意衆人安靜後,繼續說道:“諸君,我想了下,現在的南越呢,錢財已經夠了,百夷那裡也很少生事,局勢既穩,我們的重點可以放在教化上。有所謂聖人之道教化爲先,如果我們能在有生之前,把這百越蠻荒之地,變成中原那樣的儒生遍佈,那你我的家族自然而然便成了這南越的大家族了……”說着說着,他嘆息起來,“世間人成事,終是忠誠者易有大成就。當時太后派的人,是也見了我的,雖然我一直保着密,可料來,她的人也應該與你們都見過吧?”在衆人同時的沉默中,張景一臉明白地笑道:“看來是都見過的。我們這麼多人,偏就刑秀和桓之況被太后的承諾唬到了。可現在呢?現在,他們是悔不當初。諸君,我希望我們中間,不會再有悔不當初的人!”說出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後,張景站了起來,示意衆人自各忙活。
……
洛陽宮中。
刑秀失利的消息,第一時間便被人飛鴿傳回。
鄧太后坐在殿中,在迅速地看過飛鴿傳書的內容後,她沉着臉把那紙條三兩下撕了。
撕碎之後,她胸口還有點堵,便站起來命令道:“準備一下,朕要出宮!”
“是!”
不一會,鄧太后的車駕,便出了宮門。
因鄧太后是散心來着,自不會大張旗鼓,一行人便裝在街道中走了一會後,鄧太后說道:“到鄧府去吧。”
“是。”
在鄧太后的吩咐下,馬車是從側門悄無聲息地進入鄧府的。只有一個知情的管事悄悄地領着她來到了鄧母所在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