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中,馬車外的霍焉灑然一笑,他朝着鄧九郎深深一揖,清雅回道:“鄧郎過獎了,霍某在遇到我家公子前,不過一庸才,遇到公子後,也不過一庸才,便有些許光芒,也是公子所賜。”
沒有想到他會乾脆利落地拒絕,馬車中,鄧九郎不由一愣。
低着頭瞟了一眼身下的柳婧,鄧九郎似笑非笑地說道:“鄧某多年來,卻是第一次遇到霍郎這麼有骨氣的人。”
聽着鄧九郎這不無嘲諷的話,車外的霍焉灑然一笑,他坦然說道:“不止是我,我家公子身側的每一個人,這點骨氣都是足夠有的。”
說到這裡,霍焉側了側頭,竟是越過鄧九郎朝着馬車的另一方向恭敬地問道:“敢問公子可在馬車中?”
在鄧九郎低頭瞪去時,只見剛纔還服了軟認了輸的柳婧,提着中氣清清淨淨地回道:“我在……”對着鄧九郎冷笑着準備拂向車簾的手,柳婧含笑一睨,又道:“我與九郎還有些話要說,你先回去吧。”
“是!”霍焉乾脆利落地行了一禮,策着馬揚長而去。
望着霍焉離去的背影,鄧九郎冷冷笑道:“看來阿婧挺有信心啊?知道我不會把車簾掀開……”
“不,我不知道。”柳婧挺老實地笑了笑後,斜睨於他,“我只是後來想了想,自我柳白衣於衆美人簇擁下進入洛陽城的那一刻起,只怕這風流之名便掛於身上了……九郎便是把這車簾掀開。便是讓人看到你我舉止親密,也不過是讓人以爲我柳白衣的入幕之賓中,多了一個南陽鄧九。”
她在鄧九郎突然沉下來的臉色中,笑吟吟說道:“以南陽鄧九的地位才貌,能成爲柳白衣的情郎,這對柳白衣來說,乃是揚名洛陽的大好之事,我實在不必懼怕!”
鄧九郎冷着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過了一會,他哧聲一笑,突然伸手罩在她的左側胸乳。輕薄地隔着衣裳揉弄兩下後。他眯着眼睛危險地說道:“那這樣呢?那入卿粉帳,與卿共度朝與暮呢?”
躲在車板上,仰望着他,於烏髮披散間嬌媚難言的柳婧。聞言笑容不減地回道:“柳白衣早二年前便沒有了清白可言。”她以一種毫不介意的語氣。微微笑着說完這句話。從懷中掏出那塊皇后娘娘剛賜的,刻着‘白衣公子柳’的令牌,把它扔出。“……好教九郎得知,我柳白衣從今日起,是奉旨當男兒!是以,我清白在不在,被誰得了去,入幕之賓有幾人,從此後,都不會有人在意了!”
鄧九郎:“……”
他長手一伸,猛然把那塊令牌拿到手中。黑着一張臉目光瞬也不瞬地盯了一會上面的‘白衣公子柳’五個字後,鄧九郎那握着令牌的手,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
顫了一會後,他低啞地說道:“奉旨當男兒?”轉眼,他又笑了起來,一邊笑,他一邊低低說道:“奉旨當男兒?”
笑着笑着,他翻身而起。低着一頭因玉冠歪倒而有點凌亂的烏髮,他啞聲輕問,“奉旨當男兒?”
柳婧慢慢側過頭,她看着外面,過了一會才輕聲回道:“是。這是娘娘剛纔賜給我的。”
鄧九郎又是一陣帶着氣喘的笑聲,笑着笑着,他突然啞聲說道:“阿婧,你當真不喜歡我?”
柳婧抿了抿脣,過了一會,她輕輕說道:“……不是。”
“你喜歡我?”
“是。”
聽到柳婧這麼果斷的‘是’字,鄧九郎卻是又低低哧笑起來。
他喘得有點厲害,手不由按在胸口上,只是笑着朝着柳婧問道:“你喜歡我,卻在我一心一意爲你謀劃,爲你佈置時,設計離我而去,而且一別便是兩年?”
他低低問道:“阿婧,你喜歡一個人時,便不曾犯過相思麼?不曾想着與他相見,想着與他相守,想着與他生兒育女,想着與他再不分離?”
他似是胸口悶得厲害,用力重重地按着胸口,他垂下頭來,這一垂頭,那一頭烏髮凌亂的長髮,便披垂而下,便垂在他的臉上,擋住了他的眉眼。
“阿婧,”鄧九郎的聲音很低很低,很輕柔很輕柔,“你喜歡我,卻在我盼了兩年後的重逢時,帶上數十個美男子,還與他們同起同坐,同車同食?”
“阿婧,你的喜歡中,便不曾有過退讓麼?我自從吳郡與你重逢後,看天下美人都如骷髏,總覺得比你美的,不及你有趣,比你有趣的,不及你狡詐,比你狡詐的,不及你烏漆漆眼看我時那般可愛……阿婧,我南陽鄧九在這天下間,也算是一呼百諾的人物,你知道的,只要我願意,無數美人會像蒼蠅一樣撲過來,而且是趕也趕不盡打也打不走……可我都沒有。”
說到這裡,他擡起頭來,隨着他擡頭的動作,那歪到一側的冠完全掉落下來,那束起的烏髮也完全披散在他臉上。這樣一頭凌亂的長髮,配上他的眼,配上他的表情,不知怎麼地,讓柳婧感覺到一種他無法宣於言表的悲憤和痛心。
在柳婧強行忍耐着湊上前,給他整理髮冠,替他抹去愁容的衝動時,鄧九郎喘着氣悲涼的笑了起來,“阿婧,我鄧九都沒有說風流,你怎麼能,怎麼能揹着弄出這種種勾當?”
柳婧側着頭,她躲避着他的目光。直過了一會,她才低低地回道:“你應該知道的,我並沒有……”
剛吐出這幾個字,她騰地轉頭看向鄧九郎,慢慢傾身,從他掌心中拿出那塊令牌後,柳婧一邊摩挲着上面的字樣,一邊低低地說道:“九郎,你姐姐她,是不是早就給你定好了妻室人選……所以,她根本就不可能中意我,只想我當一輩子的柳白衣?”
柳婧這句問話一出,處於悲憤傷心中的鄧九郎不由一怔。他轉頭怔怔地看着柳婧。
柳婧這句話透露了兩重意思,一是,她原來和以前一樣,一直是想嫁他的,想當他的妻室的。二,她很在乎他的皇后姐姐對她的看法,併爲此幾經琢磨……
就在鄧九郎想通了這兩點,猛然伸手握向柳婧的手腕時,柳婧已先一步把車簾掀開,朝着外面高聲喝道:“停車!”
於馬車一晃而停時,柳婧一個縱步跳下了馬車。她似乎並不介意自己也已衣冠不整,便這麼當着街道上來往的人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又幹脆利落地扯掉束髮的玉冠的,讓一頭濃密的黑髮完全披在肩膀上後。柳婧朝着馬車走了兩步。
她看着馬車中的鄧九郎,安安靜靜地喚道:“九郎。”
不知是一陣春風拂起了她的長袍大袖的緣故,還是此刻的柳婧的笑容,特別寧靜,或者因洞察而特別從容,她這樣笑笑地對着鄧九郎時,鄧九郎不知怎麼的,目光有點移不開了。
柳婧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的,脣角的笑容淺而冷漠,“九郎,我一直在這裡。”她伸出白皙的手,把手輕輕放在他的手背上後,輕輕說道:“一直在等你,等你有一天願意以妻位迎之……當然,你如果讓我等得太久,也許我已不再稀罕了。你是知道的,現在的柳白衣,是能找到不在意她的一切,願意把妻位捧在她面前的好男兒的!”
說到這裡,柳婧不等鄧九郎有什麼反應,轉過身束了束腰帶,提步就走。而隨着她走動,那白色的長袍在春風中飄飛開來,那寬廣的衣袖也在春風中飄飛開來。白色的,飄飛的長袍廣袖,配上烏黑的飄飛的長髮,直有一種說不出的決然和凌厲!
在鄧九郎蹙着眉峰定定地注目中,迎面奔來幾匹駿馬和幾個俊美的護衛。那些護衛們看到柳婧時,齊刷刷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在把柳婧圍上時,鄧九郎聽到一護衛說道:“霍焉說要我們在這裡侯着,迎你回來。沒有想到公子你果然在這裡下了車。”
接着,他聽到柳婧用那與他說話時,完全不同的頤指氣使的語氣說道:“皇后娘娘今天賜了我一塊‘白衣公子柳’的令牌,回去後,我們那酒樓正式更名爲‘白衣’樓!”
“是!”
“白衣樓從明日起,大開三日全漢宴,宴請洛陽城的各方權貴!”
“是!”
“按這令牌上的字體印幾百張請貼,以後,我正式更名爲柳白衣。這一點,你們通過飛鴿傳書發回柳氏宗族。說是我得皇后娘娘賜名,從此後,便在列祖列宗面前,我也只是公子柳白衣!”
“是!”
“……”
望着那漸漸遠去的白色身影,直過了許久,直到地五的聲音從一側傳來,鄧九郎才慢慢地轉頭看向他。
他看着地五,低低笑道:“地五,剛纔她明明說了,等我以妻位迎之……可這一轉眼,她便要抹去柳婧存在過的任何痕跡,便要把她自己完全變成男子柳白衣。你說,她這是欺我欺成習慣,撒謊隨口就來,還是說,這個婦人的心意詭譎難測?”
地五沉默起來。過了一會,他回道:“屬下是想,柳氏定然是知道,她的身世擺在那裡,無論如何努力,也是配不上郎君你的。甚至因爲她努力越多,而越是清譽受損,越是不能被鄧氏一族接受,越是不了你的妻室。所以,她嘴裡說是想嫁你,心裡頭其實已經放棄,她應該是真決定了當那個柳白衣了。”
昨晚碼着碼着,突然電腦再也棄不進電了,無奈之下,我今天只好趕到長沙,剛把電腦弄好。現補上昨天的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