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氣,是極好的。萬里無雲,陽光明媚,非常適合出門。
溫凝坐在自己的院子裡,擡眼望天,瞥了一眼還在吃點心的喜兒,語重心長道:“喜兒,你今年十六了吧?”
多年相處,喜兒很警覺,下意識地護住了眼前的點心盤子,機警地問:“你想做什麼?”
溫凝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面無表情,她像是會搶她點心的人嗎?
“只是想說,你的生辰快到了,要不我帶你去吃點好的?”溫凝循循善誘。
喜兒眼睛一亮,面前出現了好多食物,她嚥了咽口水,薄弱的意志力苦苦掙扎,“這不太好吧,府裡的食物也是很好很好……”
“聽說三哥請來的主廚以前是宮裡的御廚。”溫凝快速道。
“謝謝小姐!”喜兒回答的也很快。
溫凝很開心,沒有喜兒,誰帶她出去啊?
喜兒用着與身材不相符的輕盈輕功,一個提氣,便越出了丞相府二丈高的圍牆。在溫凝崇拜的目光中,喜兒揚起下巴,格外驕傲自豪。
驕傲的姿態在食爲天門前徹底消散。入場需繳費,二兩銀子,每人。
溫凝捏着荷包的手一頓,拉過喜兒,到牆角處商量,“你不要進去了,在門口等我好不好?”
喜兒不上當,搖搖頭,咬了一口糖炒栗子,果斷地道:“不好。”
溫凝目光迷離,淚眼朦朧,悲憤交加:“銀子不夠了呀!”
喜兒不爲所動,她就是爲了前任御廚的手藝來的,纔不會回去呢!
喜兒跟着她多年,跟她關係不錯,溫凝不好意思仗勢欺人,含着眼淚,不情不願地掏出了四兩銀子。
守門的沒接,掃了一眼喜兒,鼻子一哼,涼涼地道:“體重超標的多加一兩。”
溫凝:“……”她家喜兒吃的都是銀子啊!魂淡!
“暗香,不好意思,都怪喜兒平時吃太多了。”溫茗摸摸鼻子,溫和又討好地對着身邊的女子說道。
溫茗捏着的荷包到底沒有銀子付喜兒的超重費,暗香趕來救場。她受邀參加此次的開幕儀式,免進門費的那種。
暗香勾起脣角,笑容恬靜美好,掃了一眼圓滾滾的喜兒,安慰她:“喜兒不要在意,其實你還瘦呢。”
溫茗和喜兒忍不住擡眼瞪她,睜着眼睛說瞎話,會不會太明顯了?
三人走到後臺,看到了這次爲開幕表演的幾位姑娘。暗香神情清冷孤傲,帶着一絲冷漠的表情穿過過道,她有自己的準備房間。
託她的福,溫茗感受了一把萬衆矚目的目光。
“暗香,”溫茗開口喚。
暗香停下腳步,疑惑地望他。
“我不陪你了,我去找找我三哥。”溫茗咬牙切齒,“讓他把我的入場費還回來!”
傲骨兒郎總是羞恥於貪婪阿堵物,甚至不惜一擲千金以示豪爽,而他卻總是特立獨行,即使小氣的模樣也覺得是率直真實。
情人眼裡出西施是有道理的。
暗香雙目含笑,俏皮道:“可要一定要要回來啊,給喜兒買點心吃!”
喜兒頓時感動不已,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暗香在喜兒的地位直超溫凝。
喜兒不知道,那是暗香身爲女子的小小心機。她心愛男子身邊的丫鬟,與他朝夕相對,形影不離,若是粗苯些,大概就不會入了他的眼吧?暗香比任何人都知道,她心愛的男子喜愛美色,最是憐香惜玉不過。
溫凝以爲,她三哥財大氣粗,兩人兄妹情深,是不會跟她計較這幾兩銀子的。是以,擡頭挺胸,理直氣壯的去找溫煜飛。
溫煜飛正在前面招待客人,喜氣洋洋,臉上都快笑成了一朵花。
掃書在他耳邊低語,溫煜飛神情不變,卻拘謹了許多,低聲吩咐道:“去將人請過來。”
對方身份尊貴,他沒有親自去迎接,出於安全的考慮。
不一會,掃書便引領着一男一女來到了大廳,溫煜飛連忙迎上前去,行禮。
那男子一身華服,掩蓋不住的尊貴氣質,卻止住了溫煜飛的動作,“在外面,不必多禮。”衆所周知,煜飛是丞相之子,若做低姿態,別人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溫煜飛也不客氣,“是,還是公子想的周到。”
這馬屁拍的恰到好處,錦衣公子微微一笑,轉過頭對着身旁的女子道:“今日可是來到煜飛的地盤,可得好好的敲他一竹槓!”
那女子挑眉,還未說話,便被打斷了。
溫凝迎上去,目光只鎖定着那位姑娘,“三哥,這位姑娘是?”
溫煜飛心中叫苦不迭,她怎麼在這裡?!卻也不能趕人,只好硬着頭皮介紹道:“這位是齊公子。”
溫凝不滿地看他一眼,她又沒問那個男的,“齊公子好。”她沒啥誠意的打了個招呼。
齊公子甚覺有趣,平日出門,都是他被巴結討好的那個,沒想到今天卻碰上個不識貨的。
打開扇子,笑道:“有趣。”
溫煜飛尷尬地衝齊公子笑笑,“他是我遠房,遠房的弟弟溫茗,齊公子見笑了。小弟,不可無禮”
溫煜飛特意強調‘遠房’二字,藉以擺脫關係,就怕人家以爲他們溫家嫡門出了色狼。
齊公子大笑着搖頭,“哈哈,這溫小公子頗有趣啊。”
溫凝卻只看着那姑娘。
齊公子從未受過如此輕待,走到那姑娘身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過恐怕要讓溫小公子失望了,清影是在下的未婚妻。”
清影輕輕偏過頭,聽到他的介紹,臉頰微紅,雙目含羞地看着他。
她本就氣質清冷,此時卻帶了一分小女兒的嬌羞,更平添了嬌柔之美,溫凝看的眼睛都挪不開了。
溫煜飛連忙道:“公子,請上座。”
齊公子笑眯眯地坐下,溫凝卻搬開椅子,討好地對着清影道:“清影姑娘,坐。”
齊公子微微一挑眉,這爲女子搬椅子的行爲,總是有些自降身份的,可他一個男子做起來卻毫不避諱。清影也是一愣,坐了下來。
溫凝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高高興興的就想坐到清影旁邊的位置,溫煜飛重重咳了一聲,“阿茗,你到我身邊來。”
溫凝看了看清影,很想當沒聽見。
不情不願地走到溫煜飛的旁邊,不情不願地坐下,還不忘對清影說:“清影姑娘,別客氣哈,有什麼需要就跟我說。”
清影直接當沒聽見。
溫凝也不在意,美人兒嘛,做什麼都是該原諒的!
溫煜飛總算鬆了口氣,他揚聲道:“諸位,歡迎諸位來參加小店的開業儀式,在下深表感謝,這次的選美比賽也將在今天選出冠軍!”
坐在臺上除了溫凝兄妹,齊公子和清影姑娘外,還有三名大叔,是溫煜飛爲了這次比賽找來的評委。
大叔甲道:“煜飛啊,時辰不早了,比賽就開始吧,啊。”
溫煜飛笑容溫和,“王大人說的是,這就開始吧。”
溫凝暗暗打量,王大人?外面養小的那個?
比賽很快就開始了,上來的第一位姑娘名喚陸小鳳,聽到她的名字,溫凝一口龍井茶水噴出來。
溫煜飛皺着眉,合上了扇,“你又怎麼了?”
溫凝擦擦嘴角,抽搐道:“陸……陸小鳳?”
大叔甲聞言,很是警覺:“你也認識小鳳?”
溫凝忍住笑:“認識,認識,我還知道他還有個叫葉孤城的好基友。”
齊公子聞言,好奇問:“基友是何物啊?”
溫凝對他沒好臉色,愛搭不理的,搖頭晃腦地說:“你連基友是什麼都不知道,話不投機半句多啊。”
溫煜飛毫不客氣的一扇子打在她的頭上,溫凝摸摸自己的額頭,傲嬌了。
大叔甲神色不明,暗暗思考,小鳳和這浪蕩子是什麼時候認識的?那個葉孤城又和小鳳是什麼關係?
……
那陸小鳳還真有幾分才學,一首曲子彈的溫凝是昏昏欲睡,不過她聲音輕柔甜美,唱着倒還真有幾分韻味。據說她是青樓裡的清倌兒,從小就按着大家閨秀培養的,連齊公子都暗暗點頭。
溫凝更加看不上那齊公子,已經有了佳人在側,居然還口水別的姑娘,實在,實在是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上來的第二位李姑娘,這位姑娘倒是有些特別。她沒有一般女子的羞澀,極是豪爽,清清脆脆上來介紹說:“我叫李曉雪,我表演的也不是什麼才藝,而是廚藝。既然這是酒樓,自然是民以食爲天,代言人不會做菜怎麼行?小女子就獻醜了!”
溫凝很是好奇,瞪大了眼睛,只覺得她說的有理。隨後應該出場的暗香看到他的神色,眸光微微一暗,她不會廚藝,只是會做幾樣糕點,還是後來爲了他學的。
不一會,李曉雪便已經做出了幾樣食材,光是味道就引得衆人食指大動。溫凝頓時覺得,她餓了。
接着,就輪到暗香出場了。
她垂着眸,步步生蓮,她出身青樓,身上卻獨有一股高潔的氣質,出淤泥而不染。
溫煜飛和齊公子對視一眼,神色未明。
齊公子暗暗心想,這姑娘是哪家青樓的?可真真是個極品絕色的美人兒啊。
溫煜飛也在心下腹誹,嗯,這姑娘確實很特別。
正當兩人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時候,暗香姑娘已然開口。
“小女子,名喚暗香,今日表演的,是舞畫。”她說的謙卑,卻毫無卑下的姿態,一字一頓,不卑不亢。
自從暗香上來,溫凝就一直盯着她看了,連清影都忽略掉了。她微微嘆息,暗香是個好姑娘,卻落到今日的下場,否則,今天也該有一個像齊公子那樣的男子,小心呵護。
下人送上來了四幅空白的屏風,暗香輕輕執筆,染了筆墨,翩翩起舞。
原來,竟真有這樣的技藝。在那曼妙的舞姿間,屏風上的梅花悄然而生,一幅一姿態,各不相同。
齊公子滿眼的驚豔,已經毫不掩飾的興趣,清影微微側目,看到他的神情,臉色一暗。
溫凝看到她的神色,討好地問:“清影姑娘覺得如何?”
這話問的實在不是時候,剛看到未婚夫對着別的姑娘流口水,清影本就在氣惱中,如今卻又聽聞他問這姑娘怎麼樣,清影能給他好臉色嗎?
冷冷道:“清影也不知那基友爲何物,想來和溫小公子是沒共同語言的!”
溫凝訕訕地摸摸鼻子,被嫌棄了。齊公子聽到她近似賭氣的話,心中暗叫糟糕,打破了醋罈子了,連忙收斂了目光。
一舞終了,衆人卻依然沉浸在暗香的舞姿裡,不知是那舞醉了人,還是那畫迷了人。
溫煜飛心裡暗暗叫苦,本來答應了王大人內定了那陸姑娘,可這下如何是好?
那大叔甲卻已經出列,“幾位姑娘才藝不分上下,在下願意爲陸姑娘出資三千兩,作爲特別贊助,以助陸姑娘得冠!”
溫凝大怒,這根本就是當衆買賣嘛!下意識地看向溫煜飛,溫煜飛卻眼睛大亮,似乎馬上就要點頭答應。
溫凝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溫煜飛忍痛,苦笑着沒開口。
“公子,公子。”掃書喚道。
溫煜飛怒目而視,“做什麼?”
掃書看了一眼衆人,壓低聲音道:“主廚讓我告訴公子,他願意用三年薪酬,外加五道私房菜來助李姑娘奪冠!”
溫煜飛眼中光芒大亮。這主廚是他花了許久的心思,才請到的前任御廚,廚藝是無可挑剔,他是出了天價,才請的他出山,若是三年薪水,那可是一筆不少的錢啊!再加上五道菜,啊啊,賺了賺了。
溫煜飛立馬就想點頭答應,溫凝狠狠踩了他一腳,站起身,出聲道:“在下不才,卻極其仰慕暗香姑娘的才藝,願意獻詩一首,希望可以助姑娘得冠。”
暗香含情脈脈地看他,聽到他的話,眸中柔情萬種,似乎有他的幫助,得不得冠都不重要。
溫凝見不得暗香被人欺負,欺負咱沒人啊?!她走出來,輕輕執起筆,卻被暗香按住,“公子,讓暗香代爲執筆可好?”
溫凝臉色一紅,想到自己那兩筆*字,乾咳一聲:“如此,甚好。”
暗香微微一笑,溫凝慢慢道:“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是哪個凌?”暗香轉頭疑惑的看向她。
溫凝走到暗香身後,輕輕握住她執筆的手,緩緩寫下。暗香感受到身後人的呼吸,悄悄紅了臉頰。
“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溫凝吟出最後兩句。
直到最後一句吟出,暗香的手,甚至微微顫抖,她拼命鎮定,才寫下最後一句。放下筆,她的目光,再無其他。
兩人默默相對,似乎再無別人。溫煜飛根本沒心思欣賞他妹妹的絕世好詩,反正這事又不是第一次了,在溫家,只要有美人,他妹妹每每都有驚人之作,根本不足爲奇。他只是心痛,這下,他的三千兩銀子,這下他三年的薪水,五道私房菜,可是都沒了!就換來了他妹妹的一首詩,虧大了,虧大了!
清影目光復雜地看着溫凝,原以爲,他不過是個紈絝子弟,卻沒想到出口成章。他們啓國,原是尚武輕文,啓國的人大多都人高馬大,天生適合騎射,對文采卻興趣缺缺,多年來,打下了江山,想要守江山,卻發現文人雅士卻是極少,所以近年來啓國都以重視教育,培養人才爲主。
但是,多年來的偏見已然形成,啓國的孩子,大多都野慣了,父母也是這麼過來的,也不特別約束孩子,還總想着騎馬射箭得天下,是以,在啓國書生,文采好的人,並不多見。也因爲此,書生是極其受重視的,也很受尊重。
齊公子站起身,微微嘆道:“沒想到這小公子文采非凡,到底是溫家一脈。”
溫煜飛苦笑着應承:“齊公子謬讚了。”
齊公子一笑,是不是謬讚大家都心裡有數,“這冠軍是誰,已經顯而易見了吧?”
溫煜飛的臉更苦了……“是,冠軍自是暗香姑娘。”
那一舞一畫,又配上那應景的一首詩,這個冠軍自是實至名歸。
溫凝很高興,她就會這麼一首詠梅的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