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在這神龍殿喧鬧,皇上命衆人都退下,有事明日再議!”太監揮揮手中的拂塵,尖聲尖氣道。
我搶在薛萬徹話前說:“本宮要見皇上!”
他奸昧望了望緊閉的神龍殿大門,諂媚說:“德妃娘娘,皇上已經歇息了。您看……這時候是不是不妥。”
我自是不能這麼容易就被勸回去的,否則這戲就做的太不真了。“本宮既是一個人來,也既是在這等了許些時候,你以爲本宮還怕皇上的懲治?”我舒下語氣,有些懇請地沉聲,“此事非同小可,還請公公務必替本宮通報一聲。”
太監皺起眉頭,爲難地看着神龍殿前這些人,又將目光落在我身上,連連哎了幾聲都下不定注意。這時,秦叔寶站出身,對那個太監說:“既是德妃娘娘有要事,公公還是通報一聲。今夜宮中也不安全,娘娘也是不肯回宮,若是出了什麼差錯,你我都擔當不起。”
太監聽了,頓是覺得有理,請我稍等片刻。我含笑向秦叔寶微一頷首,秦叔寶輕一點頭,返回隊中吩咐侍衛次序首先離開。程咬金和薛萬均也跟着退下侍衛,而薛萬徹一直等到親眼看着我真的跟着太監走向神龍殿門後才撤兵離開。
李世民答應見我,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之前算着他一口拒絕,我就好斷然怒回,可這次是真的要見他了。神龍殿檐下排站了一行宮人,是專門送神龍殿過夜的妃嬪回寢殿的隊伍。我卷着指間的繡帕,低眼不看那緊閉的殿門,腦中卻一直想着待會兒進去會看到什麼樣的場景。大門開了,太監低腰步進殿中和李世民說了幾句,然後回來請我入殿。
我嚥下所想之事,邁進殿中。李世民背身站在窗前,採蕁只着了一件單袍正在綰髮。我心口如針扎般一痛,腳步沉重地邁不開步子,只好遠遠福身:“皇上萬福!”
李世民應了一聲,轉身將旁桌上翻着的幾本書合上疊好,讓太監拿到門外接應的宮人手上一同送去聽竹閣。此時採蕁還在梳着長髮,毫不在意有人正等她梳罷離去,她更不想就此放機會給我。
而從進殿開始,我便嗅到淡淡的花香,這香味越聞越覺得有些印象。我環顧殿中,最終將目光坐在案桌上的紅錦香袋。我打開它,這香味更清楚了,竟是洋金花的味道!這時,採蕁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奪過紅錦香袋,不悅地瞥了我一眼將它別在腰上。我看她的意思,似乎不知這香袋中是何物,彷彿就將它單純當作香料放着了,於是我問:“不知採婕妤這香袋是從何而來?”
她撩起我身後的外袍披在身上,鄙夷一言:“各宮總送些亂七八糟的禮物,這也不知是哪宮送的,讓娘娘見笑了。”她不再和我琢磨時間,蓮步到李世民面前盈盈下拜,嬌嗔不捨,“臣妾退下了,今夜這次,皇上可是要想辦法補給臣妾。”
李世民爲她披上披風,溫和說:“朕知道了,你下去罷!”
採蕁柔笑着點頭,隨着來接的宮人邁出殿去。神龍殿大門隨即被合上,李世民回過身探視我,我心下一沉,低頭跪道:“臣妾深夜打擾到皇上,罪該萬死。” Wωω ●тт κan ●co
“莫說這些有的沒的。說吧,究竟何事?”李世民扶起我,握了握我的手,然後轉身去關窗子。方纔我在夜風中呆了那些時候,這神龍殿裡又偏涼,身子不禁也透着幾分冷氣。
我看着他的背影頓了頓,緩緩說:“佑兒病了,幾日不見好轉,已經昏睡許久,臣妾……”
斷了下面的話,將李佑搬出來,卻不知該怎麼說。說要他去看看李佑,還是告訴他這是中毒?李世民關上窗子,聽我沒了話,回頭問:“之前不是說,只是花粉過敏引起的輕微中毒嗎?”我低眸不語,暗自咬着嘴脣想着要不要實話實說,而李世民卻從我這表情看出了端倪,眉梢一挑,問我:“看你的意思,是有人下毒?”我驚擡了眼,對上他不明意的眼睛,張張口卻不知從哪說起。李世民輕嘆了一口氣,再問:“那麼你夜探皇宮,可是探到了什麼?”
我微一沉吟,不想李世民竟是句句說中,我若再否認就太過虛假了。然我不想將對採蕁的疑惑道出來,他現在可正寵她在心頭,我可不想因此惹他生氣。於是,我搖頭說:“臣妾什麼也沒探到。”
李世民卻是突然笑了,他說:“你莫要這麼變扭,你不是探到朕了麼,這神龍殿可有你所探到的?難道方纔那個香袋不是?”我心中又是一怔,咬着脣不說話。他隨意靠在椅上,嘴角的笑意並不是高興,兩眼始終盯在我身上,散着探究的目光。他見我不答話,繼續說:“朕注意到你看香袋,蹙眉出神就代表你正在思索或是懷疑某事,你方纔就是如此。”
我暗自嘆然,恍恍一笑,只好承認:“什麼都逃不過皇上的眼睛,皇上說的都是對的。”
李世民滿意點頭:“說說吧,讓朕給你拿拿主意。”
於是,我便將李佑中毒之事和今夜夜探尚藥局之事告訴了他。李世民坐在椅上始終不言一話,緊抿嘴脣和兩眉,似在惱想什麼。我後悔自己面對他把不住固執,看他此時對此的反應,我似乎不說更好。殿中寂靜地心慌,我輕喚了他一聲,他肅然將目光轉到我身上,冰寒之極。
李世民看了我半晌,聲音沉悶,終於說:“韋昭容不能除。”
我的心突然一陣尖銳的疼痛,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開口:“爲什麼?從到長安起,韋昭容就做過不少錯事,此事更是要嚴加懲治。”
“朕再說一次,韋昭容不能除!”他的聲音冷寒如鐵,一句句錘在我的心頭,“朕可保你周全,保佑兒周全,可韋昭容不能除!往後若還有威脅你們的事發生,你儘管與朕稟報,朕來處理。朕不想再看到你私下有什麼行動。還有,管好你的弟弟。”
我安靜默了片刻,點頭:“臣妾知道了。”
他站起身,掀開隔殿珠簾向門外的太監吩咐道:“去德慶宮給德妃拿衣物來。”
我有些訝異,不曾想他會說這話,呆呆看着他。他隔着珠簾看我,並未再進來,只是說:“這麼晚了,今夜就不必回去了。朕方纔已經睡過了,想起還有一些事要處理。”
他坐上殿前的軟塌,展開面前的摺子看起來。心中升起莫名失落,我低下頭放下珠簾,看着通黃的龍榻,想着外頭要連夜批折的人,還有在這殿中留下餘香的媚影,胸口似壓上一團黑雲,泛上一股難受的壓迫感。終究放不下人事情長,我掌上燈,護着它來到殿前。李世民還在埋頭批折,孤獨的燈暈撒下他安靜的輪廓,我上前將手上的燈放在另一旁。有了另一盞燈的陪伴,相互照應地通亮,案桌上也不再似方纔那樣昏暗。
李世民隨着燈光看我,撫上我的手微微笑了。只他的一笑,我心中所有陰霾頓時消散,握上他的臂膀輕輕靠着。感覺到他低頭在我發上落下一吻,我竟無用地淌下兩行淚,屏住呼吸嚥下抽泣,默默擦去淚水,沒有讓他發現。這一刻似乎等了太久,我與他究竟是多久沒有這麼安靜地呆在一起,聽着彼此的呼吸,感受彼此的心跳,猜測彼此在想些什麼,我才悟到度日如年這個詞,原來寥寥幾日,也可以如年般長。
李世民提筆批了一本奏摺,然拿着另一本頓然出神。少頃,他放下摺子轉身扶住我的肩膀,目光鎖着我的眼睛,無比認真。“兮然,萬事莫要多想,很多事情我不能像從前那樣自由決定。”他說的有些無奈有些急迫,這些離開我的日子他也是這樣過來的嗎?我不知道。
“你是一國之君,想得自不能只是私事。”我緩緩說着,說完的時候,我承認我違心了,我好希望他不因國事總委屈了私事,只是作爲君王的他,做不到。
“你若能這麼想自是最好的。”他沉下語氣,將剩下的話嚥了下去。我不勉強,不追說。此時柔腸百轉,這個男人每每傷我,又每每護我,這樣的生活無疑在囚牢中又多加了一道枷鎖。
我在溫柔的懷裡,我失去自我,原本鑄成的堅固頓時奔潰。我終究硬不起心腸,我終究是要輸他的。可韋尼子持洋金花一事真的就這麼算了麼,周才人的死,李佑的中毒,往後發生的還不知多多少少,現在又出了一個採蕁與我對仗。男人的戰爭是圍着權利的,女人的戰爭是圍着男人的,比起男人的戰爭,女人之間的戰爭更讓人駭悚。在談笑之間的爭鬥,尤爲防不勝防。
我陪着李世民又批了幾封奏摺,怕他第二日精神不好,便勸他回榻上去睡。我們合衣躺着,這夜我睡得很淺,我也感覺到他的呼吸清晰、睡得不深。原來他和我一樣,都藏着不適合說出口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