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智放肆地笑着:“我都敢夜探皇城,還怕你這德慶宮麼?”
我驚訝搖搖頭,指着他的手微微顫抖:“弘智,你簡直,簡直……”手掌一揮,此時我已怒不可遏,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他的面頰泛紅,我的手心更是疼了火辣,胸口忽然莫名涌上一股委屈直衝眼簾,忍不住捂臉嗚咽。
弘智捂着臉呆呆站在那,被我突如其來的眼淚驚愣。不會兒,他輕輕一嘆,摟我進懷,拍着我背抱歉:“姐姐,對不起。我不該說到你的痛楚,我……我只是看不慣你總爲他人受屈。兒時你疼我,此時我又何嘗不疼你呢。往後我都不擅自行動了,有什麼事我定會向你詢問意見。這樣可好?”
我哽咽擡頭,摸着他那面被我打紅的臉心疼:“弘智,我宮闈一入深四海,但你實質上還是自由之身,我不希望你攪進宮廷紛爭,因爲這是場沒有止盡的戰爭,只要有慾望,就不可能停止。現下燕昭儀生死未卜,腹中孩兒更是不明結果。弘智,你還是向皇上認罪去吧。”
他一聽,驚怒道:“我何罪之有,姐姐是要我去告發燕昭儀和秦將軍的事嗎?”
我搖頭:“單憑你一人之言,皇上是不會輕易相信的。韋昭容那處已有察覺,是不會再中你的圈套,你還是早些去認錯,興許我還能求皇上免你一死。”
“單憑我一人之言又如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倘若那真是雜種,姐姐你豈不是助亂了皇室血脈!你只有我和佑兒兩個親人了,姐姐當真要我去送死嗎?”我微愣,思緒混亂起來,弘智沉下語氣,按住我的肩頭輕輕道,“姐姐放心,此事不會糾纏太久,我們都將平安。”
我聞言大驚:“你打算做什麼!”
他的目光漸變漸冷,竟然威脅我說:“姐姐要麼抓我去皇上面前,要麼就坐等事結。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往後之事定都問你抉擇!”
我退開步,直視他眼中的堅決。他與我對視了半晌,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離開。
弘智告走後,我坐在窗前想了許久。原本只李佑一人讓我最擔心,現在又加了弘智,弘智今日這番話無疑在我心頭加了塊石頭。我處於兩難,久久下不定決心,我不忍心告發他,他是我唯一的弟弟,這些年好不容易纔找到了他,我又怎麼忍心讓他去死。可是他若不認罪,宮裡就又多了一個無辜的替罪羔羊。我心慚愧,更是不知所措。百轉柔腸,終是不得解脫。
窗頭的太陽還沒全部落下,我退下殿中的人,沉沉閉了眼。以前我喜歡有宮人守殿,如今卻越來越不習慣被人看着睡覺,反而覺得一個人沉浸在黑夜中也是不錯,沒人看得見你究竟想什麼,你究竟要什麼。
第二日,宮裡傳開消息,尚藥局侍御醫及時趕到碧霄殿,經過一夜診治守候,終是挽住燕璟雯一命,腹中孩兒也保了回來。我坐在德慶宮聽青兒說這個消息時,我又喜又悲。喜的是燕璟雯還那未出世的孩子無事,悲的是自己,是弘智,是昨日那不知真假的話。我害怕出德慶宮,我怕衆人看我的眼睛,即使再過平常,但只一眼就夠讓我心顫。我知道這是因爲虧心事,我無意中助了弘智,又在有心中包庇了他,我害怕有人看穿,我怕被人看到我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
隨着碧霄殿度過難關的消息,緊接而來的便是徹查在湯中下藥之人。查辦此事的官員在宮中緊張奔波兩日後終於消失了腳步,這日周公公跑來告訴,說李世民命四妃立即到兩儀殿。我心想是碧霄殿一事,就匆匆往兩儀殿趕。
剛到門口,韋珪和楊妃也正巧到了,韋貴妃滿是擔憂,一雙柔水的眼似就要急出淚來。等進了兩儀殿,我看見韋尼子顫顫站在一旁,她看到韋珪立馬投來不安的目光,此時李世民正坐在上頭,韋珪不好上前與她問什麼,只好站在另一旁暗暗揪着帕子。
這時,長孫皇后從外進來,上前向李世民呈上一卷摺子。李世民展開細細看了,然後交給周公公,冰冷的目光緊緊盯着下面的人,一句句道:“碧霄殿燕昭儀中毒案中,湯中異藥爲洋金花。同時,尚食局拾到欣然殿宮女腰牌一塊,腰牌上同掛着殘留洋金花粉的布袋。經大理寺審查,此腰牌宮女承認奉欣然殿韋昭容之命下毒藥殺燕昭儀。”
萬萬沒有想到此事還是鋪天蓋地沒有挽回的撲了過來,韋尼子嚇白了臉,一下子撲在地上跪着:“皇上,這不是臣妾乾的,你信我!”她慌忙望了四周,最後將目光定在我身上伸手指向我,“是德妃乾的,昨天她來欣然殿,那頭燕昭儀一中毒她就跳起來說是臣妾下的毒。若不是她早有預謀,又怎麼會直接肯定說是臣妾乾的!不然,不然你讓她說說,問她有什麼證據,問她是誰人告訴的!”
我平靜地聽完她這一席話,從容站出身向上面微一低頭:“臣妾昨日只在後苑散散,並未前往欣然殿。”
“胡說,你明明就來了!那些都是你事先安排好陷害我的!”韋尼子嘶吼起來,眼眶含着怒水。我冷冷一笑,撇下眼看着地上的她說:“僅憑你或者欣然殿宮女一言就說我去欣然殿陷害你?我明明是在後院散心,你拿何證據說我到過欣然殿?再者,我爲何要陷害你?僅僅是因爲你與我不和嗎?既是皇上賜我四妃中的德妃,就是對我的認可,我豈有如此雞心?你是懷疑皇上的私心嗎?”“臣妾所言太急,沒有把握好度數,還請皇上和皇后、貴妃原諒。”
長孫皇后微微頷首:“無事,本宮知你的性子容不得他人誣陷,你這番話也不是胡話。”然後轉向韋尼子,肅然道,“韋昭容,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清白,可有證據?只要你能拿出來,皇上定會再審的。”
韋尼子沉聲想了許久,從不安漸落到淒涼:“我……我沒有。”
韋珪一下子站出來與韋尼子跪在一同,淌着兩行傷淚說:“皇上,是臣妾管教不嚴纔出這樣的事,還請皇上看在韋氏家族對朝廷盡功盡力的份上,饒她一死!”
李世民靜靜看着兩人,最終閉了閉眼,道:“暫且先退下,朕與皇后商量後再決定。朕希望你們看清後宮之心,莫要放肆你們身邊的人,助皇后管理好後宮,下面的人鬧得再厲害也不可鬧到上頭來,聽明白了嗎?”
長孫皇后緩步上前坐在李世民身邊,我和其他人一同福身拜退,各回各宮。李世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只要後宮有女子,爭鬥就不會間斷。即使不能制止,也要預防。今日韋尼子若被嚴懲,以一警百,再加四妃嚴管,後宮也許就會平靜好長一陣子。
月升之時,李世民竟是破天荒地來了德慶宮。殿上的宮人頓時忙成一團,許久未服侍李世民竟是讓他們這般散漫,使得現在驚亂,看來我的確該從李世民之言,好好管理身邊的人。
在一系列端茶送水之後,李世民令宮人都退下,一下下扣着檀木桌子久久不語。我始終低着腦袋,眼角卻是注意他的,當他要開口說話時,我立馬搶在他前面開口:“臣妾知道皇上要問什麼。臣妾雖然與燕昭儀暮昭媛姐妹情斷,但也絕不會因一己私慾害她們其中任何一人,而這一箭雙鵰之計,也不是臣妾做的。”
李世民輕輕閉了眼,片刻之後微帶嘆息說:“韋貴妃又跑來在兩儀殿跪了半日向朕求情,朕念於韋氏家族有功朝廷,免韋尼子死罪,除去韋昭容頭銜,打入掖庭宮。”他看向我,不再是好幾日時的憤怒,而是在無比認真中帶着許些無奈,他緩緩說:“這宮闈的爾虞我詐,朕豈會不明白。朕希望此事你能引以爲戒,步步小心。韋尼子有她家族保着,可你……朕實在擔心地很。”
我微一沉吟,嘴角苦澀:“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臣妾明白皇上一直相護。”
李世民走進我,輕輕搖了我的肩:“那你是在怨什麼?”
我轉下頭,微帶嘆息:“哪一個女子心甘情願看着自己的丈夫陪在別人身邊,哪一個又願意讓別人佔在心繫之人心中。”我擡起頭,淡淡笑着,“臣妾要休息了,皇上是不是該……”
“今夜還請你收留。”他打斷我的話,自行脫去外袍坐在榻沿上,嘴角竟有些笑意,“我留下來你會想得更清楚些,我若走了,你又該胡想,那麼我先前說的豈不都作廢了。快些過來歇息吧,我也累了,想抱着你睡。”
我呆呆看着燭光閃爍下他幻然的影子,微怔之後應下。
李世民摟着我呼吸沉穩,睡得很沉。我貼在他懷裡,曾經讓我心動熟悉的麝香已經變成了龍延香。我回想當初第一眼見他,是在我入宮的那天,那個時候他似乎很排斥我,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他若將我當成畫上之人,爲何又要那樣待我,而最後還是深深給我許下了諾言。或許,傷他最深之人就是他最愛之人,而他想恨卻終究還是愛了。
而我,不過一襲影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