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公恭了恭身子,諂媚笑道:“奴才傳皇上口諭,皇上請德妃娘娘往神龍殿一趟。”
我邁開腳步往神龍殿走,問身後跟隨的周公公:“皇上昨日回宮,有沒有說什麼?”
周公公向前快了幾步,微靠在我耳邊輕聲:“奴才們不敢揣測皇上心想,不過老奴跟在皇上身邊多年,倒是清楚些皇上的脾氣。皇上昨日從娘娘的德慶宮回來心情一直不好,今日怕是壓抑過了,請娘娘前去解心結。”
我微微頷首,思緒萬千,把那幅畫的秘密告訴我真的有那麼難嗎?
來到神龍殿,李世民退了殿上宮人,兩束不溫不冷的目光看着我,探不出任何感情,似在等我說話。而我始終緊抿着嘴脣不語,僵持了許久,他終是首先道了一句:“你的德慶宮又出事了。”
微愣,我直言:“青兒跟隨臣妾多年,臣妾相信她的性子。”
李世民一面伸手去端玉杯,一面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你還是不能向我坦白嗎?你讓青兒去聽竹閣究竟是想查什麼?”
我微微一愣,輕嘆。我的所做所行,終究還是逃不出他的法眼。我回答:“查那幅畫。皇上前幾日取回的畫卷是採充容送到德慶宮的,而採充容又將你引了過來,我想她一定知道這幅畫的秘密,所以就讓青兒潛在聽竹閣,尋找蛛絲馬跡。”
終究還是繞回那副畫,這也是他最不能坦白的,也是他最壓抑的理由。沉吟片刻,他吁嘆:“你若想知道,直接問我便可。”
我扯了扯笑,眉間不禁意擰了起來:“皇上若願意說,爲何那日不說。”
殿上又陷入一片沉默,我始終沒有擡頭看他,可我感覺到他的目光未曾從我身上離開,似乎經過深深思量,他解釋說:“我的確是沒有忘了她,她和你的確十分相似。可是你是你,她是她,我分得很清楚。上元雪中等我一夜的是你,冒盡風險爲我辦事的是你,陪我下洛陽的是你,爲我付出太多的是你,自己咬着牙不喊痛的也是你。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償還你!”
“你說什麼便是什麼罷。”我本就是希望他能給我解釋,可到他真的說起時我卻越發難受。避開此事,我轉而說道:“皇上,青兒是被冤枉的,不管如何,臣妾都要還她清白。”
李世民僵硬地浮起一抹笑意,動了動袖子,舉起手臂。金線繞在指間,一塊碧透的玉佩晃在掌下,折了窗口的陽光微微發亮。我心頭一動,藏在袖中的指尖忍不住顫動,而他含笑說:“皇后贈給採充容的玉佩,本就是朕給的,朕手裡有一模一樣的一塊也不爲奇。你拿去吧,該怎麼做你自己知道。”
他的笑,是那樣傷神。我愣愣望着他,心口好疼。少頃,我回神,用盡最冷靜的聲音,低頭拜謝。
有了李世民給我的玉佩,青兒便可擺脫採蕁套下的黑繩,德慶宮也將重獲自由。然後,下一個問題是我頭疼的。我端着玉佩在殿中踱步,我若拿着玉佩去換青兒,定會讓採蕁說成人贓俱獲,主僕皆罪。那麼我該怎樣才能讓這枚玉佩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聽竹閣呢。
這時,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伴着哽咽喘息,有宮女不顧禮節跑進殿子,一個撲身跪在地上,擡着滿臉淚水哭道:“娘娘,大牢來報,青兒……她死了!”
我手一抖,玉佩差點摔落,胸口猛然的跳動傳到耳中,所聽到的瞬間變得模糊。宮女抹了臉上的淚水,哽咽再說:“牢役查看牢中犯人時,看到青兒拿自己的腰帶吊着,等放人下來的時候,青兒早已經斷氣了!”
太快了,這發生了太緊太快了!我按上心口,閉上眼努力鎮靜,卻又在這一刻驟起一驚。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皇后那怎麼說,採充容那怎麼說?”
宮女答:“採充容正往立政宮去,怕是要說青兒是畏罪自殺!”
呵呵,有得即有失,我得到了這個洗脫罪名的極好機會,卻是建立在失去青兒的痛苦上,這一次,我絕對不會結束地這麼簡單!我忍住顫動,振衣而起,拉近地上的宮女,將手掌壓在她的手心。
我疾步出了德慶宮,橫路攔下正往立政宮去的採蕁。她一面的風輕雲淡,與我沉默的憤怒形成極大反差。我看着她,冷冷道:“青兒死了!”
採蕁挑了眉頭,一聲嗤鼻:“臣妾知道。玉佩還沒還回來,犯人就自殺了,但此案並不會因爲了結,臣妾覺得裡頭還大有玄機。”
我面不改色,看她更深了:“你鬧得還不夠嗎!即使皇后那次信了你,可你以爲皇后還會繼續只因你幾句話按你所做?”
採蕁嘴角譏笑,眼中藏不住的鄙夷和得意:“德妃娘娘也太小看臣妾了,臣妾手上自然是有辦法讓皇后信我的。德妃娘娘若是無事,便隨我去立政宮吧。”
我一聲冷呵,毅然走在她前面,因她位本就比我低,這又是在各宮來往宮人的眼下,只好跟着我往立政宮去。兩行隊伍一前一後走進立政宮,門前的太監飛快跑去通報,只等了一會兒,長孫皇后便許我們進殿。
長孫皇后已居在上座,垂目望着先後進來的我與採蕁。採蕁快我一步恭敬福身,迫不及待地話中有意:“啓稟皇后娘娘,德慶宮宮女青兒,剛剛在牢裡……自殺了。”
長孫皇后轉眼問我:“德妃,你是如何覺得?”
我心中憤恨,卻也不好在這裡發作,於是肅然道:“不瞞皇后娘娘,臣妾心中一直不平,如今青兒已去,臣妾也不得不說了。”長孫皇后點頭允了,我轉向採蕁道,“當採充容直接帶人來我德慶宮說青兒偷拿了玉佩時,大家都忽略了一個前提,那就是玉佩是否真的丟失。採充容不信青兒所辯,那麼我們也可不信她的所說。”
採蕁眼中不屑,冷呵:“臣妾在殿上翻了好幾遍,確實是丟了玉佩,正巧有人抓着鬼鬼祟祟的宮女青兒,這才懷疑到她頭上的!”
我不答她,只回頭看長孫皇后的意思。長孫皇后稍稍作想,對採蕁說:“本宮方纔也將此事靜靜想了想。採充容莫要着急,爲公平起見,本宮以爲德妃說的有理。本宮派人往你殿上找上一找,這對德妃和你還有這樁案子都有幫助。”
她是佈置得萬無一失,所以很爽快就答應了。從四五個宮女太監往聽竹閣搜查的這段時刻,我心中忐忑,卻仍始終保持不經不慌的神色。很快,有宮女匆匆跑來,似是發現了什麼,我心口立即涌進一股新鮮的空氣,稍喜地盯着宮女雙手。
宮女邁進大殿,跪在地上高舉雙掌,上面儼然端着一枚剔透的玉佩。採蕁的面色也在這時候大變,狠狠瞥向身旁的同樣驚滯的宮女,宮女眼中惶恐,低着頭縮在一旁。上頭的長孫皇后看着宮女手上的玉佩沉下神色,冷冷瞪了採蕁一眼。我嘴角隱隱含笑,靜靜聽着端着玉佩的宮女說:“回稟皇后娘娘,奴婢們在採充容的榻子下尋到這枚玉佩。”
長孫皇后捏起那塊玉佩,微觀片刻,放下它怒斥:“採充容,這次你可犯了大錯!”
採蕁急忙搖頭,無辜道:“臣妾也是隻懷疑青兒,並沒有定她的罪。”
我冷笑,目光緊緊鎖着她的眼睛,壓抑胸中怒意,句句道:“採充容還想裝蒜麼,如今已經證明玉佩並未丟失,青兒也是清白的,那你手上的畏罪詞又是哪裡來的!青兒又是怎麼死的!”
“這……這……”採蕁驚慌躲開視線,退了退不慎踩着長袍,一聲尖叫跌在地上。她的貼身宮女慌忙下去扶她,她卻是愣愣望着我站不起身,顯然還未反應回來。漸漸的,她呼吸漸穩,卻是咬着牙不說話。雖已能大致料想背後真相,可採蕁如似乎還不肯招供,低垂轉幽的眼珠還在搜索什麼藉口。長孫皇后緩緩舒了一口氣,定定望着地上的採蕁,下令道:“未經本宮允許,這幾日採充容只可呆在聽竹閣,不得出閣半步!這件案子,待大理寺查清原委公告天下,相關人等再做結果!”
採蕁大叫求饒,長孫皇后擺了擺手,門前的侍衛立即擡起採蕁拉出立政宮。我長舒一口氣,回頭望向長孫皇后,微傾福身。長孫皇后看着我,問:“德妃還有何事?”
“皇后娘娘,臣妾斗膽一事相求。”我擡起頭,誠懇認真,“臣妾殿上的宮女青兒枉死,生前她對臣妾盡心盡力,由此臣妾心中實是難平。懇請皇后娘娘將此事交於臣妾查辦,讓臣妾親手揭開真相,讓臣妾爲青兒洗冤!”
長孫皇后望向別處,深深作想,然後回過目光囑道:“此事不可怠慢。本宮只允你七天的時間,七天之後若還未果,本宮就讓大理寺去查,並且此後,希望你莫要干涉宮中案件,免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倘若你是查到了,本宮就欣賞你的實力,本宮會更加看重你。明白嗎?”
我激動會心一笑,拜謝:“臣妾一定竭盡所能,查出真相。”
這件事總算是全權落在我手上,回想青兒的突然死去,我心中悲痛,眼眶酸楚,擡起頭,生生將痛徹的淚嚥下。
方纔出現的玉佩,正是我在宮道上與採蕁起爭執時,向我通報青兒出事的宮女悄悄溜進聽竹閣放進去的。我要讓玉佩出現在聽竹閣,還要讓採蕁大大方方地讓長孫皇后去搜查。於是,玉佩出現了,長孫皇后在場,我在場,誰也不能說是誰搗的鬼,這一系列佈置好的硬措施之後,就是輪到她驚愕失措的時候!
青兒,我對不起你!你這條命,還有我從前的受盡的委屈,本宮定要統統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