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了大帥府,德慶公主有些疲乏,在宮女與十一孃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就要回居住的院子,一轉頭,瞥見推着容卿輪椅的寧玥,眸光動了動,問道:“你沒事吧?我聽說,走水的時候你就在裡頭。”
“我沒事,多虧中常侍大人來的及時。”寧玥說得無比坦蕩,如此,反倒不好讓人懷疑二人之間有什麼。
不過德慶公主還是存了一點疑惑,走到玄胤身邊問:“你爲什麼救郡王妃?”
“微臣當然是怕別人把郡王妃的死安到微臣的頭上。”玄胤面不改色地說。
德慶公主點點頭:“我還以爲你在皇宮說的客套話,沒想到是真的,如此也對,你與玄家恩怨不小,他們出了什麼差錯,都會認爲你也脫不了干係。”
“公主英明。”玄胤拍了個馬屁。
“對了,我聽說那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縱火?”德慶公主對南疆的內鬥不感興趣,但險些誤傷到西涼的郡王妃,多少叫她有些不安。
玄胤輕描淡寫道:“好像是的,聽說是耿家與宣王之間的一些恩怨。”
“原來是他們。”提到耿家,德慶公主的眸光暗了暗,沒多少追問的興趣了,頓了頓,微微一笑,“我要回去了,一起吧?”二人同路。
寧玥瞬間黑了臉。
玄胤輕輕地笑道:“微臣還有些和親之事與容公子和大帥商議,公主先回吧。”
若是別人這麼拒絕德慶公主,德慶公主一定會惱羞成怒,偏偏對象是司空朔,德慶公主需要仰仗他的地方還有很多,便笑了笑,帶着宮女與十一娘回了。
等她一走,容麟就壞壞地笑出了聲:“喲,誰的醋缸打翻了,快把我也一起淹死了!”
寧玥瞪了他一眼,打翻醋缸怎麼了?那是她丈夫,她愛怎麼吃醋就怎麼吃醋!想到什麼,寧玥挑眉一笑:“那也比某些人掉進蜜罐子強,怎麼樣,準備幾時迎娶靈兒姑娘?”
容卿推着輪椅走掉了。
容麟面色一變:“哎!容卿!容卿!”
這回,輪到他瞪寧玥了:“小沒良心的!”
寧玥忍俊不禁地說道:“讓你弄個未婚妻,活該!”
玄胤牽着寧玥的手慢悠悠地走向了幽蘭院。
容卿查探了司空朔的傷勢,傷口已經完全長好,每天需要塗抹藥膏防止留疤,其餘的,暫時沒什麼,既無生命危險,也無甦醒的痕跡,就那麼植物人一般的昏睡着。
隨後,四人到容卿的房間,談起了皇宮發生的事。
這一次,實在是走了一步險棋。
從故意把“姦情”曝光給耿靈兒的那一刻起,寧玥便算準了耿家會利用這一弱點來打擊她和“司空朔”,也算到了他們最終會捅到皇帝面前,只是沒料到是以縱火的方式。
能險中取勝完全是幾個人太有默契了。
玄胤搭救及時,她點破南疆王及時,大哥將計就計幾時,誰都沒提前開小會,可誰都把握住了能把握的時機,配合得天衣無縫。
當然,也多虧耿靈兒那個神助攻,不然,他們也迷惑不了耿家,更順不到耿家的令牌。
“我呢我呢?難道沒我什麼功勞?”容麟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問。
寧玥笑笑:“當然有!若不是你投靠宣王,宣王怎麼有膽子接下耿家的案子?就算當時是意氣用事,過後只怕都要找藉口推掉主審官一職纔是。可我聽說,他連夜去地牢審問耿家主了,這不是你的功勞是什麼?”
容麟哼了哼:“誰投靠他啦?他也配?”
寧玥笑了笑,沒有說話,容麟心高氣傲,一個宣王,當然不會放在眼裡,怕是除了大哥和玄胤,他心裡就沒承認過誰厲害。投靠宣王當然不是容麟的主意,事實上,也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的主意,他們做了做樣子,宣王要這麼理解,那也怪不得他們。
容卿的眸光掃過寧玥與玄胤:“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玄胤一瞧寧玥那賊亮賊亮的眼睛,便知道這丫頭折磨人的變態勁兒又上來了,好笑地搖了搖頭。
寧玥一本正經道:“我都想好了,大哥你只管在旁邊看着,我一定把耿家給你端了!”敢跟她搶大嫂,找死!
玄胤的眸光掠過容麟,容麟的眸光正癡癡看着容卿,他蹙了蹙眉,很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不過——”容卿又說道:“耿家主進去了,另一個人也該回來了。”
“另一個人?大哥你指的是誰?”寧玥問。
容卿道:“我們去耿家吃飯,只見到了耿家的兩個兒子,事實上,除了耿燁、耿昕與耿懷,耿家還有世子耿雲、五子耿巖。”
寧玥眨了眨眼:“那大哥說會回來的是——”
“耿雲。”
……
僻靜的大街,一輛通身泛着黑光的馬車在寂靜的月光下轉動,車軲轆以黑鋼打造,每轉動一次,都在地板上發出令人肅穆的聲響。車頂鑲着八顆碩大皎潔的夜明珠,將車身照得恍若在白晝中一樣。駿馬戴着黑鋼頭盔、穿着黑剛盔甲,周身磕着一輪血月。
連風都被破開。
馬車停在了耿家門口,身着黑袍的車伕跳下地,爲主人撩開了簾幕。
一名身着墨色浮光錦的男子躬身從車裡走了出來,身材高大、欣長,衣袍如水般墜在地上,宛若一塊能夠流動的墨玉,月輝輕輕地籠罩着他,照得他華光幽幽、眉目如畫。
他左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個墨玉扳指,偏他肌膚白皙到近乎透明,強烈對比下,儼然生出了一絲冰冷的妖冶。
他眸光輕輕地一掃,廊下燈籠都彷彿顫抖了起來。
“大哥!”
“大哥!”
耿昕與耿懷迎上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這是在父親面前都不曾有過的嚴肅。
耿雲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就是這一聲,令耿昕與耿懷倆兄弟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大哥不高興了。
昨日給西涼使臣設接風宴,說的是大哥去皇宮了,其實大哥是去道觀探望五弟了。大哥每月都會有幾天陪在五弟那裡,雷打不動,這次實在是急得沒辦法,否則,他們也不想打攪了大哥的雅興。
耿懷已經被那股強悍的威壓壓得無法開口了。
耿昕到底與他一母同胞,比耿懷的身份略微厚重些,沒嚇成那樣,但也差不多了。
耿雲邁開步子,朝府內走去,袍角在地上似落非落,旖旎而過。
夜幕深深,他優雅如雲。
望着他優雅而冰冷的背影,耿昕張嘴:“大哥……”
耿雲頭也不回地道:“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靈兒在哪兒?”
“大哥。”耿靈兒從假山後探出一顆小腦袋,怯怯地道:“我在這裡。”
耿雲停住腳步,朝她溫柔地招了招手。
耿靈兒心頭一喜,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就知道大哥最疼我……”
啪!
話未說完,便捱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耿靈兒當場怔住。
耿雲回頭,冷眸掃過同樣嚇懵的耿昕與耿懷,薄脣輕啓道:“這一巴掌,是替你們兩個受的,你們是我弟弟,暫時還不會讓你們受刑。”
弟弟纔是家族棟樑,至於妹妹,那就是個繡花枕頭,關鍵時刻,賣出去做墊腳石的東西罷了。這些,耿雲儘管從未說過,可大家都是這麼認爲的,誰讓他從小就不把耿靈兒捧在掌心呢?剛剛耿雲說暫時不讓他們受刑,意思是如果他們再不表現得好點,下次就輪到他們捱打了。
耿靈兒咬脣,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死命地忍住,不敢掉出來。
耿雲問道:“覺得委屈?”
耿靈兒瑟瑟地說道:“靈兒不敢……”
“連委屈都不敢,果然是個廢物。”耿雲冷漠地說着,與耿靈兒擦肩而過。
耿靈兒哭成了淚人。
耿昕、耿懷有心安慰她,又怕觸了大哥的黴頭,無可奈何地看了她兩眼,跟隨大哥去了。
耿雲在書房的太師椅上坐下。
耿昕立馬奉上一杯清茶:“大哥,喝點茶吧。”
耿雲端起茶杯,緩緩地喝了一口。
耿昕偷瞄耿懷,示意耿懷開口。
耿懷哪裡敢?跟大哥在一起,簡直像有一把刀懸在脖子上似的,心驚膽戰。何況他是庶子,與大哥隔了一層肚皮,與大哥相處便更如履薄冰了。
還是耿昕說道:“大哥,你想好怎麼救父親了嗎?我們剛剛已經查清楚了,安魯懷是容卿的人,三年前,安魯懷的小妹妹得了天花,大夫說快死了,被路過的容卿救了,容卿一直有三不治的規矩,那一次卻破了規矩,自此,安魯懷便效忠了容卿。只是爲掩人耳目,表面上二人並無交集。這一次剛剛事發,容卿便找到他,讓他給做了一個假證,我推測,他不會輕易地改口。”
耿雲喝着茶,沒有說話。
耿昕知道大哥在聽,鼓足了勇氣,接着道:“我想過了,讓安魯懷改口,供出自己被容卿指使是最有效的辦法,但這個顯然行不通;如果供出真正的縱火犯,又怕他大刑之下,把我跟四弟扯出來;現在,唯一的可行的方法是說服宣王。如果我們能給宣王足夠的好處,讓他放點水……”
“你能給他什麼好處?”耿雲打斷了三弟的話。
耿昕先生一怔,隨即地底地說道:“我還在考慮……”
“不用考慮了,他要的,你給不了。”耿雲淡淡地說道。
耿昕儘管曾經有過這樣的考慮,可是真正從大哥嘴裡說出來還是讓他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那傢伙還真打算跟七皇子搶皇位嗎?他也配?不就是太子身邊的一條狗?!”
“他從前是不敢,但現在,不是多虧你們,讓他得到了大帥府的支持嗎?”耿雲漫不經心地說。
耿昕、耿懷齊齊低下頭,他們只是想整死馬寧玥和司空朔,卻忘記馬寧玥背後有一個強大厲害的大帥府了,在他們的潛意識裡,恐怕還把容卿與容麟看成他們南疆人。這一次他們激怒了對方,從不干涉皇權之爭的大帥府,居然也向宣王示了好。他們纔不信心高氣傲的容卿父子會甘心臣服宣王,不過是想給耿家添堵罷了!
耿雲的茶杯空了。
耿昕眼疾手快地倒了一杯。
耿雲輕輕地抿了一口,道:“宣王、安魯懷、交出縱火犯,哪一條路都走不通。”
那不是死定了?耿昕、耿懷面色大變,很快,又聽得耿雲輕聲道:“但我們也不需要那麼走。”
“嗯?什麼意思?”兄弟倆異口同聲。
耿雲放下茶杯,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們這種豬腦子,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二人汗顏。
“沒關心一下長安殿與劉貴妃寢殿的情況嗎?”他含了一絲不虞地問。
二人搖頭,長安殿是宣王與西涼使臣議論和親的地方,他們只顧着往西暖閣縱火,沒怎麼關注那邊。劉貴妃的寢殿倒是關注了,因爲皇帝把父親叫到那邊盤問,可是這個有什麼重要的嗎?
耿雲道:“陛下給劉貴妃的寢殿和長安殿都送了梨花釀,用的是鴛鴦壺,馬寧玥和司空朔雖在不同的地方,可他們都被賜與最後一杯。”
“這……”跟本案有關係?耿昕木訥地瞪大眼睛。
耿雲又道:“鴛鴦壺是前朝皇帝用來賜死罪臣的暗器,壺頂有機關,藏了一包毒藥,平時壺裡的酒是沒事的,可一旦按動機關,毒藥便會掉進酒裡,成爲一杯毒酒。你們覺得,皇帝爲什麼無端地賜酒?還都把最後一杯賜給了馬寧玥和司空朔?”
耿昕恍然大悟:“啊!陛下想毒死他們!等等,不對呀,他們沒死啊!”
“那是因爲他們沒喝。”耿雲的脣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司空朔快喝的時候,小德子衝進長安殿,撞翻宣王的酒,弄髒了司空朔的衣裳,也弄髒了司空朔的酒,我這麼說,你們明白嗎?”
耿昕點頭:“明白,陛下……反悔了。這麼說來,咱們的計策是成功了,陛下捉到奸了,所以纔想賜死他們兩個吧!只是爲什麼又突然赦免了他們呢?”
耿懷想了想:“大哥,三哥,會不會是陛下知道司空朔也是他外孫了?所以才及時救下了司空朔。”畢竟是親外孫,就算司空朔睡了玄胤的妻子,也不會捨得讓他去死的。
耿雲搖頭:“不,不會是這樣的可能,如果陛下是因爲知道司空朔的身世才放過了司空朔,那反過來,在兄弟之間紅杏出牆的馬寧玥就該被千刀萬剮纔對,可陛下也放過了她。”
“啊,對呀。”耿昕惶惶然地坐了下來,“所以陛下還不知道司空朔的身世,可陛下爲什麼突然饒恕了他們兩個?”
耿雲淡道:“具體原因有待查探,不過陛下突然朝耿家發難,大多也與這二人有關,他們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耿昕嘀咕道:“可是說來說去,還沒說怎麼救父親呀?”知道馬寧玥和司空朔的秘密又怎樣?反正是西涼人,和親結束就會走了,反倒是父親,一直被關在大牢裡,不知能撐過幾天。
“鼠目寸光!”耿雲呵斥道。
耿昕的身子抖了抖。
耿雲收回凌人的視線,慢悠悠地說道:“真正決定父親生死的是陛下,陛下想降罪耿家,他們遞了一把刀罷了。”
說到底,他們真正算準的是陛下的心思。
耿家多年來效忠朝廷,可多少也做了些背叛南疆王的事,南疆王知道,卻一直沒抓到把柄,便想借這一次的機會,給他們敲個警鐘。
但耿家的警鐘,不是這麼好敲的!
“公主呢?”他突然問。
耿昕答道:“大嫂還在宮裡。”
……
金碧輝煌的寢宮,一名身着淺金色曳地羅裙、素白透明紗衣的女子端坐在銅鏡前,靜靜地擦着雪花膏,她生得臻首娥眉、眸若秋波、膚如膏腴,豔若桃李。
“公主,駙馬來了。”小宮女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說。
皇甫穎塗着雪花膏的手就是一頓:“他不是去道觀了嗎?”
小宮女道:“不知道呢,反正在宮門口等您,說接您回去。”
“母后的身體欠安,本公主還想再多陪母后幾日,讓他自己回吧。”皇甫穎繼續塗抹雪花膏。
秦公公揚着拂塵,笑眯眯地走了進來:“娘娘剛剛喝了藥,睡下了,臨睡前說她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公主侍疾了,公主還是早些回府陪伴駙馬爺吧。”
皇甫穎慢慢放下了手裡的雪花膏:“我知道了。”
兩顆鍾後,未央宮的轎子落在了宮門口,小宮女打了簾子扶皇甫穎下來。
耿雲上前,輕輕握住皇甫穎的手,溫柔地說道:“夜裡風大,瞧你手都涼了。”
他脫下披風,罩在了皇甫穎的身上,如玉長指嫺熟而溫柔地繫好了披風的絲帶。
皇甫穎道:“你是爲父親的事來找我的嗎?”
皇宮就這麼大,一些秘密縱然想藏也不一定能夠藏住。
耿雲溫潤如玉地笑道:“不是,就是想你了,來接你回家。這件事沒影響到皇后娘娘吧?”
“暫時還沒。”
“以後也不會,我會處理好的。”耿雲攬住了妻子的肩膀。
皇甫穎的身子微微一僵,推開他的手道:“有點熱。”
……
氤氳着水汽的浴室,德慶公主從浴桶中出來,宮女與十一娘爲她擦乾身子後,給她穿上了一套淡紫色蠶絲褻衣。
她躺到牀上,拿起那條十一娘串的紅豆手釧,愛不釋手。
青。
是紅豆上刻的字。
要是將來,有人爲她種一棵紅豆樹,在每一顆紅豆上刻下她的名字,她就選他做駙馬。
算了,別做夢了,親事早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了。
宮女瞄了德慶公主一眼,把十一娘拉到耳房,低聲道:“老實交代,那些紅豆是哪裡來的?是不是從耿家偷的?”
十一娘垂下眸子:“不是。”
“還說不是?昨兒出耿家的時候,我就發現你鬼鬼祟祟的,手裡像拿着什麼東西,是不是就是那一串紅豆?”宮女低喝。
十一娘咬脣。
宮女瞪了她一眼:“你呀!怎麼這麼不懂規矩?拿偷來的東西孝敬公主!萬一被人發現,公主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以後不許這麼糊塗了知道嗎?”
“知道了萍姐姐。”十一娘竊喜一笑。
……
夜深人靜,衆人陸陸續續地進入了夢鄉。
南疆王卻有些睡不着,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吃了安神藥都不管用。
小德子拿了綠頭牌過來:“陛下,要召宮妃侍寢嗎?”
南疆王瞪他。
小德子嘿嘿一笑:“不召,不召,是奴才多事兒了。”您這麼焦慮不安的,我還以爲您春心大動了呢。
南疆王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御林軍那邊都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小主子怕郡王妃被毒死,橫衝直撞地闖進後宮,把御林軍鬧得人仰馬翻,他腿兒都快跑斷,才把這事兒給壓了下來。不然,一個西涼使臣居然擅闖南疆後宮,殺都不爲過的,“陛下,您真把耿家的案子給宣王審理啦?”
南疆王卻壓根沒聽到小德子的話,蒼白着臉一笑:“那小子,跟陳後一個樣兒,夠熊。”
小德子也跟着笑,但事實上,他纔不到二十歲,連陳皇后的腳指頭都沒見過,哪裡知道陳皇后熊不熊?見陛下不想談論耿家的事,他識趣地不再提了。
南疆王嘆了口氣:“可是他不肯見朕。”
小德子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合着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您老就只顧着惦記外孫了?
小德子乾笑兩聲:“陛下!他不見您,你去見他呀!不是……奴才的意思是,您啦,跟他身邊兒的人搞好關係,慢慢兒地融入他的生活。”
“身邊的人?小李子?”小李子是司空朔的貼身太監。
小德子扶額,親愛的皇帝陛下,您平時的英明勁兒都哪去了?小李子能是小主子的人嗎?那是司空朔的,司空朔的呀!小主子只是假扮司空朔,又沒真的變成他。
話說回來,小主子扮司空朔還扮得蠻像的。
“朕問你話呢,你又走神走到哪裡去了?”南疆王沉沉地問。
小德子訕訕一笑:“奴才是在幫您想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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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想到了?”
“當然!”小德子一口應下,其實肚子裡屁大的主意都沒有,不過就在他講完那兩個字之後,腦海中忽而閃過一道靈光,“陛下,小主子不見您,但小主子的夫人沒說不見您啦!今兒在貴妃娘娘的寢宮,她不是還給您行禮了嗎?您把夫人哄好了,還怕小主子不肯接受您吶?”
此時的寧玥還不知道自己被小德子和南疆王給惦記上了,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臉蛋,掀開被子,跌跌撞撞地朝恭房走。
眼看着她就要撞上面前的廊柱,玄胤一個躍起,把她抱進了懷裡,她打了個呵欠,靠着玄胤的胸膛……睡了。
玄胤抱着她回牀上。
她搖頭,含糊不清道:“尿……”
玄胤蹙眉:“馬寧玥,這都多少次了?你一個晚上沒睡覺,竟跑茅廁了!”
“我也不想啊……困死了,哎喲,憋不住了!”她捂住了小腹。
玄胤忙把她抱進了恭房。
等她尿完,又把她抱回來。
這一晚,玄胤就沒睡好過,一直抱她跑廁所。
“你是不是生病了?”玄胤摸着她蒼白的臉,問。
她半夢半醒地,以爲自己回答了玄胤,翻個身,又睡了。
玄胤嘆了口氣,躺下,剛睡着,又聽得她道:“尿。”
玄胤:“……”
……
這邊,寧玥與玄胤沒睡好,隔壁的容麟也是輾轉難眠。
自從耿靈兒出現後,容卿就不怎麼搭理他了,連他想跟容卿一起睡,都被容卿給趕了出來。
唉,只差跪搓衣板了。
望着牆壁上的沙漏,足足望了兩個使臣之後,容麟決定偷偷地溜進容卿房間。
大概是白天喝了一整杯梨花釀的緣故,容卿睡得比往日要沉,沒發現他在偷偷地靠近。
他躡手躡腳地行至牀邊,從帳口鑽了進來,裡頭全是容卿誘人的體香,薰得他微微陶醉。
容卿面朝裡睡着,烏髮落在肩頭,擋住半張臉,只隱約露出脖頸上白皙嬌嫩的肌膚,褻衣低到胸口,從豁開的縫隙裡,能清晰地看到精緻的鎖骨,緊實的胸膛,以及那一粒上好的胭脂色。
容麟的喉頭一陣乾燥,輕輕地湊過去,想親親容卿的臉蛋。
容卿卻突然轉過身來。
容麟嚇得整個人都僵住。
半晌,發現容卿依舊處於熟睡中,才漸漸鬆開了緊繃的身子。
心若擂鼓。
世上美人很多,皇甫家的女兒無一不美麗驚豔,可她們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上容卿一分好顏色。
這個男人,已經美到勾魂攝魄了。
即便是睡着,那精緻的五官也如詩畫一般,讓人流連忘返。
容麟俯身,慢慢湊近那張菱形的紅脣……輕輕地含住。
……
新的一天開始了,玄胤起了個大早,到後院打坐練功,晚上沒睡飽,不過對於他這種習武之人而言,打個坐就能把精神補回來。
冬梅進屋伺候寧玥洗漱,卻驚訝地發現寧玥還在牀上呼呼大睡。
“怪了,小姐最近越來越嗜睡了,以前都起的挺早呀!是不是姑爺又折騰小姐了?姑爺也真是的!太不知道節制了!”
冬梅嘀咕完,給寧玥蓋好被子。
寧玥一腳踹開。
這雖是六月,可清晨的涼意還是很重的,她就穿着小褂子和小短褲,居然還熱得冒汗。
冬梅拿帕子給她擦了擦:“怎麼變得這麼怕熱了?”
見寧玥睡得香甜,冬梅不忍心打攪,便去容卿房中伺候了,容卿沒帶丫鬟,平時是由容麟照顧他飲食起居,她只是偶爾去搭把手。
進屋的時候,容卿和容麟已經起來了。
冬梅燦燦一笑:“小少爺昨天在少爺房裡睡的呀?”
容麟背過身子,含糊地嗯了一聲,他本來只想抱抱容卿就跑的,誰料後面抱着抱着就睡着了……
冬梅以爲他害羞,笑了笑,去了小廚房。
玄胤練完功,寧玥也醒了,洗漱完畢,前往膳廳用膳。
寧玥要了一碗酸辣面,她一貫愛吃這種口味,衆人倒是沒覺着不妥,只是她的食量……未免太大了些。
察覺到了衆人詫異的目光,寧玥眨眨眼:“看我做什麼?我在發育,吃多點不行啊?”
十五歲,倒也的確是長身體的年紀。
衆人拿起筷子,繼續吃自己碗裡的面。
容麟始終低着頭,恨不得把臉埋進碗裡。
寧玥歪着腦袋看了看,看到他紅豔得近乎紅腫的嘴脣,惡趣味地一笑:“啊哈,容麟啊,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幹什麼壞事了?怎麼嘴巴都腫了?”
容麟支支吾吾道:“哪有?我……我吃辣的……吃多了……”說話間,又把頭垂低了一分。
寧玥放下筷子,挪到他身邊,死死地盯着他紅腫的脣瓣道:“不是吃辣吃的吧?”
容麟恨不得挖個坑,把這個愛揭他短的妹妹給埋了。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嘴脣是怎麼了,一大早起來便這樣……他昨晚只是輕輕地碰了碰容卿,然後就睡着了……天曉得怎麼紅腫成這樣!
該不會是容卿把他給……
他幽怨的小眼神望向了容卿。
容卿沉靜自若地拿起一個饅頭,表情鎮定得讓人覺得,他那種雲端高陽的人,絕不會幹出那麼無恥的事。
“應該是……上火了。”他低聲道。
上火?寧玥嘿嘿嘿嘿地笑。
……
吃過早飯,宮裡來了消息,說宣王連夜審理耿家主的案子,清晨時分才歇息,懇請下午再議德慶公主的親事。
德慶公主沒什麼意見,反正她也不着急嫁,帶上宮女和十一娘,上街遊玩去了。
容麟麾下有一支麒麟軍,玄胤來了興趣,二人結伴去了軍營。
容卿留在府中爲司空朔療傷。
很快,宮裡又來了一道消息,說貴妃娘娘記掛郡王妃昨兒受了驚嚇,特地在貴妃殿設了一個小宴給郡王妃壓驚。
“壓什麼驚嘛?您膽子那麼大,依奴婢看,昨兒被嚇到的是她纔對吧?”冬梅嘀咕,對於自己錯過了昨天美人救美人的機會,感到十分沮喪。
寧玥笑了笑。
冬梅又道:“劉貴妃其實是想跟您打好關係,讓您幫忙撮合德慶公主和她孃家的侄兒吧?”
宮裡的事,寧玥沒瞞着冬梅,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冬梅全都知道。
寧玥吃了一口蟹黃酥,不可置否地說道:“也許是爲了德慶公主的婚事,也許是爲了耿家的時,又或許……”講到這裡,她頓住。
冬梅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來,瞪大眸子道:“又或許什麼?”
寧玥促狹一笑:“不告訴你。”
冬梅跺腳!
寧玥拍了拍手:“好了,反正我正好找劉貴妃有事,她宣我,也省得我去遞帖子。”
繼一碗酸辣面、四個小籠包、一個黃金饅頭、一盤涼拌木耳、一碗燕窩粥後,寧玥又吃了三塊蟹黃酥、兩塊馬蹄糕、一打小水晶丸子,才摸着圓滾滾的肚子上了入宮的馬車。
冬梅看着滿桌空盤,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繼昨日縱火事件後,冬梅不再放心寧玥一人出門,死活跟寧玥一塊兒入了宮。
在宮門口恭迎他們的是劉貴妃身邊的秋月,秋月高高興興地給寧玥行了禮:“郡王妃!”
寧玥頷首。
冬梅給秋月見了禮:“冬梅,見過秋月姐姐。”
秋月喜色一笑:“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禮!”又看向郡王妃道:“娘娘在貴妃殿等您呢,您昨晚睡得還好吧?受了那麼大驚嚇,不知做惡夢了沒。”
一整晚跑廁所,實在算不得好,索性都是玄胤抱來抱去,不好中也算是有好了。
寧玥微微地笑道:“還不錯,多虧德妃娘娘照顧。”
“娘娘這是與郡王妃投緣,換做旁人,娘娘可麼這麼平易近人的。”秋月真假參半地說。劉貴妃好歹是皇后之下位份最尊貴的妃子,一般人的確入不得她的眼,但她不會輕易地表現在明面上,所以總體說來,她算是一個比較好處的人。
快到貴妃殿時,三人碰到了在小花園採摘玫瑰的陳妃,陳妃戴着手套、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把新鮮的紅玫瑰花剪下來。
大概是怕寧玥不認識,秋月提醒道:“那是陳妃,五皇子的生母。”
寧玥對陳妃是有些印象的,昨天在牡丹房中,大家都爭相把自己的子侄介紹給她,希望她給德慶公主打個紅線,唯獨陳妃沒開口,她起先把陳妃看成了她們一類人,開玩笑地問了陳妃一句可有侄兒要介紹,陳妃卻說嗎“陳家已經搭上本宮,不會再搭上本宮的侄兒”。
就是這句話,讓寧玥記住了陳妃。
陳妃長得十分端麗,白裙飄逸,說不食人間煙火有些誇讚,但的確散發着一種空靈的美,這種美逾越了時光的溝壑,讓她在年近四十的容顏上,依舊煥發出了少女的清姿卓越。
秋月遠遠地給陳妃行了一禮。
陳妃點了點頭,隨後,與寧玥的目光在空氣中交錯,她淡淡地移開視線,擰着籃子去了下一處玫瑰花園。
秋月乾笑道:“陳妃娘娘我行我素慣了,郡王府別介意。”
寧玥搖頭:“不會,這樣很好。”不熟的人,不必客套。
寧玥很快抵達了貴妃殿。
劉貴妃在給喂小池塘的錦鯉,甫一瞧見寧玥,忙笑着朝寧玥招了招手:“可是把你盼來了!快過來瞧,本宮剛得的錦鯉!”
寧玥行至劉貴妃身邊,望着一池子鮮活的橙紅色錦鯉,笑道:“真好看,哪裡買的?”
“不是買的,是陛下賞的!陛下說本宮昨日受了驚嚇,特地把他養了一年的錦鯉贈給了本宮,別小看這些錦鯉,它們都是在佛門餵過的,能趨吉避凶,喊你來,也是希望你能沾沾它們的佛氣。”劉貴妃笑容滿面地說着,把魚食遞給了寧玥,“你試試。”
這劉貴妃又不是沒看出昨天是被人算計的,還這麼迷信,估計是宮裡沒幾個真心朋友,才找了她這個外人分享受寵的喜悅。寧玥知道她想聽什麼話,拿過魚食,一邊撒一邊道:“別的娘娘也有錦鯉嗎?”
劉貴妃難掩得意地笑道:“獨本宮有。”
寧玥微微一笑:“娘娘盛寵!”
劉貴妃的臉幾乎要笑出一朵花兒了,最近的運氣真是不錯,陛下近十年沒踏足後宮,除了皇后因國事需要能時常見到陛下,她們這些后妃,連去跟陛下吃個飯都得申請幾個月,可就在昨天,陛下破天荒地來了她的貴妃殿,還賞了她珍惜的梨花釀,今天又送了她錦鯉……
雖不明白陛下怎麼破天荒地惦記上她了,可這是好事呀!
寧玥把劉貴妃的神色盡收眼底,不忍心點破她,南疆王之所以會來貴妃殿看她,全是因爲她把玄胤的妻子帶回貴妃殿了,今天這些錦鯉,恐怕也是別有用心。
劉貴妃拉住了寧玥的手:“本宮覺得,自從你來之後,本宮的運氣便比從前好了,你真是本宮的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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