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院
又過了半個時辰,飯菜都熱了一道又涼了,玄胤依舊未歸。
藺蘭芝擔憂地問:“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馬援忙寬慰道:“哪兒啊?小胤的武功這麼好,不會出事兒的,一定是軍營那邊有狀況給絆住了,估計他自個兒都不知道現在是吃飯的時辰了吧?”
容麟哼道:“纔不會,我再忙,都記得回來跟容卿吃飯的!”
馬援皺了皺眉,這話兒聽起來沒錯,可怎麼就是覺得怪怪的?
容卿靜靜地說道:“讓人去軍營看看吧。”
話音剛落,紅玉從門口竄了進來,險些栽倒:“小……小姐!姑爺出事兒了!”
……
司空家,亂成一團,從大門到花廳,再到內宅,全都被玄胤弄得人仰馬翻。
司空琳與司空靜出嫁了,劉婉玉在庵堂,如今執掌中饋的是司空成的妻子二夫人,奈何二夫人不頂事兒,玄胤一吼便華麗麗地暈了過去。
護衛們紛紛跳出來攔住玄胤,被玄胤一拳一個,眨眼間放倒。
丫鬟婆子們四處亂竄,花盆、架子、椅子、桌子……嘩啦啦地倒了一地,碎裂聲、尖叫聲、怒吼聲交錯迭起。
司空成兄弟嚇得動都不敢動。
玄胤又踹開了一道房門,雙目血紅道:“司空銘,你給老子滾出來!”
管家硬着頭皮迎上來:“胤郡王,我們老爺不在……哎喲——”被玄胤一腳踹下了水塘。
“司空銘你個王八羔子,躲着不見本王,以爲本王找不到你嗎?快點滾出來!別讓本王拆了你的司空府!”
司空家主躲在暗室中,濃眉緊蹙,按理說,他該出去的,一個臭小子嘛,怕什麼?還真敢把他怎麼樣?可不知爲什麼,一聽玄胤的怒吼聲就感覺玄胤與平時不一樣了,危險中的直覺告訴他,別出去,否則就是個死。
“臭小子,老子得罪你了嗎?跑來拆老子的家?”他低低地罵着,聲音放得極輕,卻不知就是這麼一絲比蚊子還微弱的聲音,被玄胤給聽到了。
玄胤也不管開關不開關,對着書櫃就是一拳,只聽“轟”的一聲,整個櫃子,不,整片牆壁都坍塌了,司空家主就那麼暴露在粉塵中,瞠目結舌。
玄胤上前就是一拳,將他狠狠地砸飛,撞到另一側的牆壁上,牆壁都抖了一下,他又砸掉在地上,地面也抖了三抖。
司空家主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位了:“噝——你……你幹嘛?有話好好說,你怎麼一來就動手打人?”
“跟你好好說?你這種雜碎,憑什麼?”玄胤又是一記重拳砸了下來。
司空家主被揍得兩眼冒金星,疼痛得哀嚎道:“快——快去叫大少爺啊——”
司空朔趕到這邊時,司空家主已經被揍得出氣多進氣少了,鼻青臉腫地趴在地上,滿嘴鮮血,牙齒都掉了好幾顆,聽到腳步聲,根本擡不起頭來,只是低低地嗚咽着,求玄胤別打了。
“王八蛋!打死你算輕的!我要剝了你皮!把你的肉一塊一塊剁下來喂狗!”玄胤咬牙說着,擡腳朝司空家主的腦袋踩了下去,這一腳,用盡了全力,非踩得他腦漿迸裂不可。
紫袍一動,司空朔來到了玄胤身邊,踢開了玄胤的腳。
玄胤一個躍起,自半空旋轉,借力於牆壁,朝司空朔踢了回來。
司空朔單臂一繞,擒住了他腳踝。
二人激烈地打了起來。
不同於以往的放水,這一次,誰都是動了真格。玄胤招招致命,一次次被司空朔擋下,又一次次攻向司空銘。
一紫一黑兩道身影,在暗夜中激烈地纏鬥,強大的殺氣充斥着整座府邸,空氣中,彷彿能聽到龍吟。
司空成兄弟早被這架勢嚇尿了,一步也不敢動,直勾勾地看着交戰的二人,二人動作太快,他們只能看到一個又一個虛影。
“二……二哥,你說玄胤突然發的什麼瘋?”司空旭顫聲問。
司空成吞了吞口水,驚恐之色比庶弟的更甚:“你……你問我,我問誰呀?兩家……不都開始重修舊好了嗎?鬼知道他哪根筋不對,非……非……非要把父親打死?”
“大哥……怎麼不問問他?悶不做聲就交手了?萬一是誤會……豈不是……”司空旭面色發白地說着,掃了一眼廢墟中的司空家主,問道,“二哥,要不要把父親……弄出來啊?父親好像……傷……傷得挺重,給請個大夫?”
司空成把他往前一推:“那你快去呀!”
去那邊救父親,意味着會無限貼近玄胤與司空朔的戰鬥圈,在院子裡都被那股強大的殺氣壓迫得呼吸艱難,再走近些,怕是寸步難行吧?況且,萬一被誤傷到……司空旭縮了縮脖子,繞到司空成身後:“二哥,還是你去吧!父親……父親最疼你了……你去把他抱過來……”
“說的好像父親平時不疼你似的!父親對你們母子,與對我沒有差別嗎?姨娘最會哄父親開心!連帶着你小子都比我受寵!你快些去!不然對不起父親這多年的寵愛!”司空成再一次將司空旭推到了前面。
司空旭瑟瑟地後退,訕訕地說道:“父親偏疼我沒錯,但那是因爲我比二哥小嘛,二哥是嫡子,是父親心裡唯一有資格繼承家業的人,父親用在你身上的心血是最多的!還是二哥去吧,二哥是未來的家主。”
司空成哪裡敢去?別說玄胤誤傷他了,就連他親大哥都與他不對付,他上回不就是想上一小姑娘嘛,結果被大哥給揍了一頓,在牀上躺了幾個月呢!
“你不知大哥討厭我嗎?萬一他把給殺了,說是誤傷怎麼辦?混小子,快去!這是未來家主的命令!”
“我……我……你自己不去,憑什麼讓我去?”
二人你推我、我推你,弄了半天,愣是誰都不敢上前。
司空家主的確是不行了,剛好一口濁氣堵在喉頭,不順過來很有可能會一命嗚呼,他的面色已經發青,嘴脣變得烏紫,身子開始顫抖。
司空朔幽靜如淵的眸子一緊:“赤一!”
一名戴着面紗的赤衣宮女飛身而起,抱着司空家主,腳尖一點,飛離了原地。
玄胤擡步去追,被司空朔冰冷如骷髏的大掌扣住了肩膀。
赤衣宮女抱着司空家主躍向司空家的大門,卻在本路,被黑衣首領截住。
黑衣首領冷笑:“放下他,留你全屍。”
赤衣宮女不屑叱道:“好大的口氣!想搶人,放馬過來!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亡!”
黑衣首領拔出寶劍,與赤衣宮女廝殺了起來。
眼看着戰況越來越烈,冬八趕忙給玄家與馬家送了信。
玄煜與容麟幾乎是同時趕到的,玄胤與司空朔腳下的院子已經沒一寸完好的地方了。
玄煜攔住了玄胤,容麟攔住了司空朔。
“都給我住手!”玄煜厲喝,“這是什麼地方?說打就打了?鬧出人命,真以爲皇上不會管?”
容麟眨了眨眼,問司空朔道:“老太監,你們幹嘛要打架?”
司空朔一拳砸向了容麟。
容麟扣住了他拳頭:“你都只剩不到三成的內力了,打不過我的。”交戰那麼久,尋常人早累趴了,這傢伙卻還剩三成功力,武功只怕不在玄胤之下。
玄胤就沒這麼容易制住了,他像一個被砍了尾巴的猛獸,瘋狂地掙脫了玄煜的束縛。
玄彬、玄昭衝過來,合力抱住了他。
玄彬道:“小胤!別衝動!有話好好說!受了什麼委屈告訴我們,我們給你出頭!別自作主張!”
玄胤什麼都聽不見了,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司空銘!
玄胤衝出了兄弟倆的掣肘,舉劍刺向了玄衣宮女懷裡的司空銘,玄衣宮女瞪大了眸子,眼睜睜看着那柄閃爍着寒光的劍朝司空銘刺來,而她卻毫無辦法。
突然,一道嬌小的身影一晃,張開雙臂攔在了二人身前。
玄胤眸光一顫,眼底的血霧霎那間散去一半,想抽回力道已經來不及,單臂一震,朝外偏了一寸。
劍刃割斷了寧玥的髮絲,貼着她嬌嫩的肌膚一劃而過,冰冷的寒意,令她汗毛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劍吟迴旋在耳畔,有那麼一瞬間,她左耳幾近失聰。
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青絲,玄胤驚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氣。
剛剛目睹了這驚險一幕的所有人,都狠狠地捏了把冷汗,這丫頭膽子太大了,不知道玄胤的劍有多凌厲嗎?就這樣衝出來,不怕死嗎?
寧玥當然怕,可是情況太緊急,她別無選擇。
喉頭滑動了一下,寧玥上前,輕輕握住了玄胤的手:“把劍給我,聽話,給我。要殺人,偷偷地殺,別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來,給我。”
她緩緩地拿掉了他的劍。
所有人都如釋重負!
寧玥牽着玄胤的手,柔聲道:“我們回家。”
所有人都看着那個見人就砍的大魔王,像個孩子似的被寧玥領回去了。
衆人:“……”
一場鬧劇就此結束,容麟鬆開了司空朔,問道:“我說,你爹到底怎麼得罪他了?是殺他娘還是掘他祖墳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麼拼命的樣子。”
司空朔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眸光落在不遠處的馬車上,車窗簾被夜風吹起,玄胤神色怔怔、目光呆滯,寧玥像孃親一樣,溫柔地撫摸着他臉頰……
司空朔捏緊拳頭,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笑着離開了原地。
容麟撓撓頭:“這個也瘋了吧?”
玄彬走過來,對着容麟拱了拱手:“大帥,這段日子,小胤一直住在馬家,你可聽說過他與司空家主有什麼矛盾?”
“是呀是呀,那傢伙不是隻討厭司空朔的嗎?怎麼今天……反而要殺司空家主呢?”玄昭追問。
容麟聳肩,嘆道:“我也不知道呢,他又不跟我睡一起,你問我容卿的事吧,容卿的,我什麼都知道!”
玄彬:“……”
玄昭:“……”
馬車緩緩地啓動。
容麟不想做電燈泡,腳尖一點,飛到車頂坐了下來,從寬袖裡拿出一個大柚子,一邊剝一邊晃動着雙腿兒,嗯,等回到家時,容卿就有柚子吃了。
玄胤一路沉默,寧玥也不逼問,就那麼牽着他冰冷的手。
“我想一個人走走。”玄胤下了車。
容麟彎腰,問向車內的寧玥:“他幹嘛走了?”
寧玥靜靜地說道:“讓他走一會兒吧。”
藺蘭芝一直在府門口等啊等,好容易等到府裡的馬車,眼睛一亮,迎了上去:“小胤……咦?小胤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還有我啊!”容麟冷不丁動車頂探出一顆小腦袋。
藺蘭芝嚇了一跳,拍着胸口道:“你這小子,怎麼跑那兒坐着了?快下來!”
容麟跳下地,手裡抱着剛剝好的柚子:“不要找玄胤了,他一個人散心去了。”
藺蘭芝擔憂地問:“到底出什麼事了?”
寧玥笑了笑,說道:“沒什麼,男人們之間的一點糾葛,已經處理好了,您放心吧。”
藺蘭芝知道女兒不想說,嘆了口氣,也不好再追問了。
容麟湊近寧玥:“你是不是知道他爲什麼會發瘋啊?”
wωw◆ Tтkan◆ co 寧玥瞪了他一眼:“你才發瘋!”
容麟撇嘴兒:“我又沒大半夜地跑去殺人。”
寧玥攤開掌心,露出一張剛剛從玄胤身上“順”來的字條。
……
“明日戌時,長坡亭,蘭貞。”房內,容卿看着寧玥遞來的字條,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這字條,應該是昨晚寫的。”
“沒錯,恰好今天戌時,玄胤就出了事。”寧玥凝眸問,“這不是蘭貞留的吧?是有人想跟他說蘭貞的事吧?”
“嗯。”容卿翻來覆去地研究着字條,“這些字跡,很像一個老朋友的。”
“老朋友?誰?”寧玥不解地問。
容卿淡笑:“燭龍。”
“他是……”
“夙火的師兄,耿家最厲害的謀士之一,馬謹嚴的臉應該就是他治好的。昨天不是夙火突然死掉了嗎?如果我猜的沒錯,應該是燭龍乾的。”
寧玥擡手:“等等,你說……夙火是被燭龍殺的?可夙火明明在我們手裡,他如何殺?”這個消息太震驚,把燭龍是夙火師兄以及治好了馬謹嚴的事都壓過去了。
“有一種同命蠱,一對兒,一個植入人體,一個養在罐中,不論哪一個同命蠱先死,另外一個都會跟着死去,蠱蟲死的時候,會爆發極大的毒性,人也會跟着死亡。”容卿解釋。
“還有這麼邪門兒的蠱?”寧玥有些難以置信。
容卿彈了彈字條,雲淡風輕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寧玥點了點頭,沒去糾結夙火體內爲何會有這麼蠻橫的蠱蟲,也沒糾結燭龍爲何殺掉夙火,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在乎玄胤:“玄胤會去找司空家主的麻煩,看來是與燭龍有關了。”
容卿的眸光落在‘蘭芝’二字上:“蘭貞是玄胤的……”
“孃親。”寧玥道。
容卿說道:“那就是燭龍說了什麼與蘭貞有關的事,這事,八成是壞事,還與司空家主脫不了干係。”
容麟把剝好的柚子洗了一遍,遞到容卿手上:“玄胤的娘不是死了嗎?會不會是死在司空家主手上啦?我看玄胤的樣子,真的像在報殺母之仇!”
寧玥沉吟:“她娘是死在北域人手裡,與司空家主沒關係。”
“那就是他跟蘭貞有過節嘛!很大很大的過節!”容麟一本正經地說。
寧玥陷入了沉思,話糙理不糙,容麟講得的確有幾分道理,可司空家主會認識蘭貞嗎?又與蘭貞發生了什麼過節,乃至於讓玄胤冒着同歸於盡的危險也要殺了他?
“我沒聽說過蘭貞認識司空家主。”
容卿晃了晃手裡的字條:“玄胤跟司空家主無冤無仇,如果不是爲了蘭貞,他不會痛下殺手。”
“那……也許……與那件事有關。”寧玥的心裡涌上了某種猜測。
容卿看着她,示意她說下去。
寧玥定了定神,道:“蘭貞十四歲那年,曾經被人囚禁過十個月,後面蘭貞逃出來了,精神幾近崩潰。”
“性奴?”容卿問。
寧玥心口難受:“不知道,反正有過身體上的凌辱。”
“玄胤從前不知道?”
寧玥搖頭:“沒敢告訴他,最開始,是郭老太君告訴我的,但郭老太君只知道蘭貞失蹤過,還生了一個孩子,並不清楚蘭貞是被迫的,直到後面,我與皇甫燕談起蘭貞,從皇甫燕口中,我才明白蘭貞是被迫的。”
“皇甫燕?”容卿蹙眉,“蘭貞與她有何關係?”
寧玥輕聲道:“是她姑姑,蘭貞與太子是龍鳳胎。”
容卿沉默了。
容麟蹦出來:“看不出來,玄胤還是南疆王的外孫啊!有意思,南疆王還以爲是玄胤殺了瞿老,派人暗殺過玄胤,啊哈,要是他曉得殺的是自己親外孫,肯定要氣得從病牀上爬起來!哦,等等,玄胤跟皇甫燕是表兄妹,那雲州之戰,玄胤還弄傷了皇甫燕?”
寧玥打斷了這個小話癆:“那些事,以後再談吧,玄胤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容卿攤開字條:“照這麼看來,當年那個囚禁了蘭貞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司空家主。”
寧玥張了張嘴:“那……那個孩子……”
容卿弱弱地吸了口氣涼氣:“司空朔比玄胤大幾歲?”
“十歲。”
話落,三人都沉默了。
答案太明顯,已經是連容麟這種二愣子都猜出了其中的端倪。
寧玥揉揉心口,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爲什麼會這樣?”
她拼了命地想與司空朔撇清關係,不論復仇與否都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牽扯,偏偏命運開了個如此大的玩笑,他是她丈夫的哥哥。
……
經過太醫的全力搶救,司空家主保住了一條性命,他睜開眼,看着陌生的帳頂與房間,沙啞着嗓子問:“這是哪裡?”
司空朔淡淡地說道:“行宮。”
司空家主一愣,他住進行宮了?媽呀,這簡直太出乎意料了。他不知多少次想跨進行宮的大門,卻無一例外地被人攔在外頭,這一回……因禍得福,反而住下了?
想到了什麼,他身子一抖,如一隻驚弓之鳥:“玄胤呢?他……他沒殺過來吧?”
“你當行宮是什麼地方?”司空朔冷冷地反問。
司空家主悻悻地縮了縮脖子,偷瞄着兒子的臉色,雖然戴了面具,可眼神他瞧得出來,特別地窩火。他低下頭,低低地說道:“還是你好,我白疼了那兩個兔崽子那麼多年,關鍵時刻,盡做縮頭烏龜……”
老實講,他被玄胤揍得半死的時候,只是本能地喊人去找大兒子,沒想過大兒子真的會趕來,畢竟這麼多年以來,他幾乎沒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大兒子心裡鐵定怨他。可大兒子不僅來了,還把他救回行宮了。而他千疼萬寵的兩個兔崽子,卻只會你推我、我推你,屁事兒都頂不上!
“阿朔,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好好對你。”
司空朔冷冷地端起了茶杯:“現在說這些,太晚了!”
司空家主臉一白:“你……你不會要把我交給玄胤吧?不要啊——那小子瘋了,我都沒得罪過他!他就要殺我!”
司空朔面若寒霜:“你真沒得罪過他?這種話,你也講的出口。”
“我真沒得罪他啊,我是長輩嘛,怎麼可能跟一個小輩計較?噝——”說話太用力,扯到了傷口,司空家主疼得倒抽涼氣。
司空朔站起身,幽靜如淵的眸子堆滿了厭惡與不耐,也有一絲無奈:“你的罪,是我。”
語畢,淡淡地走出了房門,留下司空家主一個人默默地發愣……
……
玄胤回到棠梨院時,就見寧玥坐在門口的臺階上,腦袋一垂一垂的打着瞌睡。
他脫下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寧玥慢慢地自暖意中甦醒,揉了揉眼,看着他道:“你回來了?”
玄胤沒說話,挨着她坐下,她那縷被斬斷了一半的青絲還斜斜地墜在臉龐,看得人心有餘悸。
寧玥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對不起。”
玄胤依舊沉默。
半晌,才沉沉地道:“你是不是早知道這些?”
“你說……司空家主和蘭貞的關係嗎?”寧玥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蘭貞失蹤過,生過一個孩子,不是自願的。”
“爲什麼不告訴我?”他問得平靜,卻反而讓人感受到了暴風雨的氣息。
寧玥抿了抿脣:“我說我忘記了,你會信嗎?早先的確是有意瞞你,怕你難過,也怕我知道的並不是事件的真相,從而誤導了你。後面,發生了很多事,我沒想起它來。”
在阿芙蓉案件曝光後,她連前世都跟玄胤坦白了,還有什麼是不願意告訴玄胤的呢?只是真的忘了。或許在潛意識裡,她不想違背蘭貞的意願。這是蘭貞最不想面對的屈辱,她寧願把它帶到地底下,也不希望被丈夫和兒子知道。
玄胤撐住了昏昏沉沉的腦袋。
寧玥探出手,心疼地覆上手背:“現在,我們知道那個禽獸是誰了,不會讓他好過的,只是……燭龍把這件事告訴你,一定沒安好心,我們不能中了他的計。”
“你的意思是我該放下芥蒂,跟那羣雜碎聯手對付燭龍?”玄胤冷笑。
寧玥輕輕地嘆了口氣:“我沒讓你放下芥蒂,該殺的人還是要殺的,別說你想動手,就算你不想,我也會殺了那個禽獸!只是,什麼時候殺、怎麼殺,我們得從長計議。燭龍挑撥你與司空家主的關係,就是希望逼着你與司空朔鬧起來。司空朔的孃親是誰,你應該……猜到了吧?你們之間,說緣也有緣,說孽也滿滿的是孽。你們遲早會走上對立的一天,但不是現在。你殺了他父親,他呢?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殺了你父親!”
“我會把他一起殺掉!”
“好好好,就算你真能殺了他,但你有沒有想過殺完之後怎樣?南疆王的態度怎樣?皇帝的態度怎樣?遠的不說咱們就說近的,玄家功高蓋主,全靠司空朔一力牽制,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玄家與司空朔,說不清誰是狡兔,誰是走狗,但不論誰先死掉,另一個也活不過明天。你殺了司空朔,皇帝的第一件事就是滅玄家滿門!皇帝可不是從前的皇帝了,他有一個南疆女婿了,他背後,是整個耿家,是半個南疆,還有那些想爲司空朔復仇的部下,真要鬥起來,玄家有幾分勝算?!就爲了一條賤命,賠上所有玄家人的性命,玄胤,你告訴我,值得嗎?”
玄胤的額角青筋暴跳。
“當然,如果你已經得到了南疆王的支持,那就另當別論。可是你還沒有,一旦南疆王知道你殺了他的外孫,就算你體內流着皇甫家的血液,他也不會原諒你。玄胤,蘭貞的事,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是兩個家族、兩個國家,權衡勢力的手段。我很抱歉,把蘭貞牽扯到這些鬥爭中來,可是我們真不能上了燭龍的當,燭龍跟馬謹嚴是一夥兒的,他們兩個,就是在等着看我們的笑話!想讓我們自相殘殺!”
玄胤壓抑着,身子不停地顫抖。
寧玥擁住他,讓他的臉貼上自己柔軟的胸口,淡淡的香氣縈繞在玄胤鼻尖:“聽我一次,把屠刀給我,我會讓司空銘……生不如死!”
一刻鐘後,寧玥關上房門,去了容卿的房間。
容卿合上書本:“他睡了?”
寧玥從懷裡拿出香囊,放到了桌上:“還挺管用。”
容卿看了香囊一眼:“容麟親自試過效果的。”
牀上的容麟睡得昏死不醒。
寧玥給容麟掖好被角:“他睡你房裡沒事嗎?牀這麼小。”
“沒事。”習慣了。
寧玥又道:“藥效多久?”
容卿笑笑:“今晚應該能睡個安穩覺。”
“那我出去一趟,大哥幫我照顧他,我不希望那個什麼燭龍,又偷偷地個他遞亂七八糟的消息。”
容卿靠上椅背,挑眉看向了自己妹妹:“來真的?”
“什麼真的?”寧玥問。
“你跟玄胤。”
寧玥笑了:“難道你以爲我在過家家?”
“難道不是?”容卿一臉認真地問,妹妹還這麼小,還是好玩的年紀纔對。
寧玥有些哭笑不得,就算是正常女人到了十五歲也差不多開竅了,莫不是在哥哥眼裡,她得五十歲才談情說愛?
容卿還真有這個意思,容卿真後悔自己失蹤了十年,不然有他慣着妹妹,妹妹一定沒那麼快被玄胤拐跑的。容卿嘖了一聲,翻開書本,百無聊賴一般地說道:“爲什麼是他?玄煜……應該比他更適合你。不用瞞我,在地宮我就感覺出你跟玄煜有過一段了。”
既如此,寧玥也沒什麼好否認的了:“如果我沒有經歷那些,我或許會跟大哥一樣,認爲玄煜更適合我,但是後面我發現,我變懶了,不想去付出什麼了,我想做一個……不勞而獲的米蟲,玄煜很好,成熟、內斂、穩重、英俊、有擔當,可是玄煜的身上沒有那股力量,我必須不停地朝他靠近、不停地拔掉自己身上的刺、不停地散發身上的餘熱,才能把他那顆塵封在愧疚中的心一點一點地暖回來。可悲的是,我身上也沒有這股力量了。然後我遇到了玄胤。
第一次,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十月二十六,我第一天上學,從馬車裡摔了出去,正好撞到玄胤,那時候,玄胤還是個小廢柴,一下子就被我撞進河裡了。他可真惡劣啊,死活不肯拉我上去,我又不會水,就死死地纏住他,還勾住了他褲腰帶,威脅他,有本事就光着屁股游上去。”
容卿幾乎能想象妹妹那種無賴的樣子,忍俊不禁地笑了。
“救上岸後,他要殺我,玄煜來了,我狠狠地擺了他一道,樑子就這麼結下了。”
“然後?他就一直纏着你?”
“嗯,容麟纏你什麼樣,他當時纏我就是什麼樣。”
“說你的,扯我幹什麼?”容卿的眸光微微閃爍。
“娘那時神智不清,第一回見他,把他當成了你,他來勁兒了,每天晚上,甭管颳風下雨打雷閃電,都溜來將軍府,我當時就想,這兒臉皮怎麼那麼厚?現在卻很慶幸,幸虧他臉皮厚。我跟玄煜都不具備的力量,好像全都到了他的身上,所以三個人中,只有他得到了一開始就想得到的。”
“你也得到了最初想要的,你想要的從來都是玄胤,玄煜只是一時的錯覺。”
“也許你說的沒錯。”
我兩輩子才遇到的良人,怎麼可能讓他出事?
一個半吊子馬謹嚴,一個瘋老頭子燭龍,真敢跑到她的地盤撒野,以爲得了耿家的支持了不起嗎?以爲迷惑了公主天下無敵嗎?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馬家門口,小樓掀開了車簾,小心翼翼地扶寧玥上了馬車:“小姐,我們要去哪兒?”
“天機閣。”
……
蕭肅許久沒見寧玥了,前段時間郭況查案查得緊,瓊樓的望川坊險些暴露,他夾起尾巴在房裡悶了個把月,好容易等風聲過去,正想與玉闌珊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遊玩一番,卻又被某個小煞星攪黃了。
蕭肅站在一堆行禮中間,看看寧玥,再看看臉都黑成炭的妻子,無奈地撓了撓頭:“白天就算了,我晚上偷偷地出城,怎麼也碰上您了呢,郡王妃?您告訴我,您真的沒有暗戀我——”
“哼!”玉闌珊氣得跺腳。
寧玥淡定自若地說道:“有件事要找你,讓他們迴避一下。”
蕭肅對車伕與下人揮了揮手,衆人退到三丈以外。
寧玥看了看玉闌珊:“還有她。”
玉闌珊杏眼一瞪:“我也要回避?你沒搞錯吧?你跟我男人說話,憑什麼讓我回避呀?啊,你要說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是不是?”一把擰住了蕭肅的耳朵,“你是不是跟這女人勾搭上了?”
“疼疼疼,疼!”蕭肅踮起腳尖,噝噝地說道,“老婆大人冤枉啊,我跟郡王妃都幾個月沒見了,鬼知道她又發的什麼瘋,你先放開我嘛,給我一點面子嘛,那麼多人看着,你男人的臉都丟光了。”
“哼!”玉闌珊鬆開他耳朵。
蕭肅捏了捏被妻子捏得發腫的耳朵,哀怨地說道:“郡王妃,看你做的好事。”
“我沒功夫欣賞你們打情罵俏,我有事要辦,識相的,就讓開,或者,我幫你讓開。”她話音一落,黑衣首領從馬車後走了出來,寶劍對準玉闌珊。
玉闌珊見狀,拔出掛在腰間的鞭子,朝黑衣首領招呼了過去。
黑衣首領輕輕一握,打入一股力道,當即把玉闌珊震得跌在了地上。
蕭肅面色一變,忙揮舞着小胳膊道:“好啦好啦,說話就說話,不許欺負我老婆!”
寧玥淡淡地轉身,上了馬車。
蕭肅給了玉闌珊一個安撫的眼神,也跟着上了馬車。
“好啦,你現在可以說了。”他哀怨地坐下,離寧玥遠遠的,顯然對於老婆被欺負的事非常在意,“馬寧玥我告訴你,等我哪天比你強了,我會欺負回來的。”
寧玥淡淡地說道:“我等着那一天。”
蕭肅氣悶地撇過了臉!
“我時間不多,就不與你廢話了。”
“你當我喜歡聽你廢話嗎?”蕭肅嘀咕,卻是不敢大聲,他怕這個小姑娘,怕得骨頭都會發軟。
寧玥拿出一塊小木牌:“你可聽說過這個人?”
蕭肅接過來,對着燭光看了看:“燭龍?人嗎?這不是《山海經》裡的神獸嗎?”
寧玥揚了揚下巴,不疾不徐道:“南疆人,耿家的謀士,我需要他所有的信息。”
“南疆人……”蕭肅摸了摸腦袋,“我們在南疆倒也不是沒有勢力,只是耿家的事,我們一般不插手的。”
耿家出了個權傾朝野的皇后,比男人還厲害,動她的孃家,不是找死麼?天機閣還沒糊塗到自掘墳墓的地步。
寧玥美眸輕擡,眸光如幽潭:“如果你不給我我想要的,我就讓天機閣在西涼開不下去!”
蕭肅先是一怔,隨後輕蔑地笑了:“郡王妃,好大的口氣呀,天機閣的後臺是誰,您不會忘了吧?您要說讓天機閣在南疆開不下去,蕭某或許還會信那麼一二,可西涼麼?你當我家主公是吃乾飯的?”
寧玥不動聲色地拿回了蕭肅手裡的木牌,掰斷,又拿出一塊兒新的:“沒了天機閣,但是有別的閣,不知你和我相比,誰的本事更令司空朔器重?”
蕭肅明白了,這丫頭不是想滅天機閣,是想滅他蕭肅,而一旦他死了,他手下的那羣人也成了散沙一盤了。
“好狠毒的丫鬟,別忘了上回主公與皇甫燕算計你,還是我給你報的信!”
“沒忘,所以你還活着。”
“你……馬寧玥!我跟你無冤無仇吧,你幹嘛非得這麼對我?”
“因爲我需要這麼對你。”寧玥把那塊新的木牌丟到他面前,“告訴我,燭龍的信息,查得到還是查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