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
“大哥,大哥……大哥!”
容卿猛地睜開了眼!
漆黑的房舍,月輝如涼薄的紗,自窗簾外輕輕的墜下,一絲絲、一縷縷鑽入縫隙,投射在地板上,反射出幽幽的冷光。
容卿摸了摸額頭的冷汗。
少年被驚醒,用手肘直起半邊身子,看着他輕輕地問:“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容卿怔怔地望着帳頂,說道:“有人叫我大哥。”
“誰?”
“一個小姑娘。”容卿看向他,“容麟,我有爹孃,還有個妹妹。”
少年癟了癟嘴兒:“那個醜八怪說的話你還真信了?”來驛站的路上,二人就此事討論過了,少年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容卿還有家人,而是那個自稱是容卿弟弟的醜八怪居然故意把容卿摔下山坡,還踢傷了容卿,孃的!要是早知道那醜八怪幹了這麼多惡事,他該把他的皮剝下來!
二人的關注點不同,腦海裡浮現的畫面也不盡相同,容卿不停回想着疤痕男子的話,緩緩說道:“如果他沒騙我,容麟,那我應該也是西涼人。”
“他說了他是西涼人嗎?”少年問。
“他沒說,是土匪說的。說他從西涼境內逃出去。還有袁術,他也是西涼人。”容卿的聲音淡淡的,像山澗的風。
少年已經知道容卿是被袁術給擄走的了,心裡把袁術那個老傢伙罵了千百遍,發誓那老傢伙敢再現身,他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這會子容卿突然提到他,少年心裡一陣窩火,連問都懶得一下!
他沒問,容卿便也沒說了
見容卿沉默,少年又厚着臉皮湊過去:“生氣啦?好嘛好嘛,你說袁術怎麼了,我聽着。”
容卿搖搖頭。
少年用兩個手肘撐着身子,臉對臉地看着容卿,很近,近到能交換彼此的呼吸:“容卿,你真好看。”
“你也不差。”容卿說道。
少年困惑地皺了皺小眉頭,他這副迷死一堆怡紅院姑娘的長相在容卿眼裡只是不差嗎?容卿這麼挑剔的?
容卿搬動腿,側過身子:“睡吧。”
少年哀怨地盯着容卿的背,片刻後,從容卿身上爬過去,又與容卿面對面了:“嘿嘿。”
容卿對他的賴皮習以爲常,沒說什麼,閉上了眼睛。
少年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精緻的睡顏,暗歎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天底下那麼多女人不好好打磨,偏把一個男人造得如此好看,瞧那眉毛眼睛,皇甫燕在他面前都討不到便宜。少年忍不住又往他那邊挪了挪,臉幾乎要挨着他的:“容卿。”
“怎麼了?”容卿並未睜眼。
“你想回西涼嗎?”
容卿沉默。
“要是想回,等我殺了夙火,就帶你回。”
今天的暗殺,明顯是夙火的部下乾的。夙火與容卿都是皇后的近臣,按理說不該大動干戈。但夙火嫉妒容卿總是凌駕在他之上,想幹掉容卿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容卿在皇宮時,夙火不敢輕舉妄動,一旦出了宮,有個三長兩短還不是隨便嫁禍個人就夠了。
今天要是他晚到一步,看到的恐怕會是容卿的屍體,每每想到這裡,他就對夙火充滿了怨憤,恨不得把那傢伙大卸八塊、再挫骨揚灰!
容卿嗯了一聲,算是同意少年的計劃了。
少年咧脣一笑:“容卿你看看我。”
“看你做什麼?”容卿雲淡風輕地問。
“你好多天沒看我了。”少年不滿。
容卿:“……”
少年挑眉說道:“不都說我這個年紀正在長身體,一天一個樣嗎?你看看我長變了沒?”少年睜大了小幼崽般乾淨無辜的眼睛。
“太黑了,看不清。”
“你看都沒看!”少年氣呼呼地瞪着他,像一頭炸毛的小獅子。
容卿輕輕一笑,單手覆上他額頭:“別鬧了,睡。”
少年果然不鬧了,只是睜開了眼,長長的睫毛自容卿的掌心掃過,掃得挺有意思,他一眨一眨,不停地掃。
容卿掌心下滑,捂住了他眼睛。
世界一下子黑暗了,不見一絲光亮,但掌心傳來淡淡的暖,讓人感到寧靜和安定。
少年的腿不安分地撲騰了幾下,慢慢墜入了夢鄉,很快,容卿也陷入了昏睡。
夜半,一陣馬蹄聲靠近,少年敏銳地睜開了眼,拉開門走了出去。
驛站門口,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正拿着一幅畫想問這裡的護衛:“有沒有看到過這個人?”
護衛點頭:“這個……不太清楚,我是晚上才接班的,客人們全都住下了,我沒看到他們長什麼樣。”
黑衣首領用劍鞘將他攔到一旁,坐着馬匹,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驛站,望着門窗緊閉的衆房間,對身後的影衛打了個手勢:“搜!”
少年的眸光死死地落在這羣人的軍靴上,他們雖穿着十分普通的衣裳,但腳底的靴子出賣了他們的身份,分明是軍營的人!他在南疆打了那麼多仗,哪個軍營沒混過?他能確定這夥人不是南疆士兵,南疆士兵沒這麼強大的氣場。
這些人的功夫,應該還在夙火的血衛之上。
南疆幾時培養過這麼厲害的士兵了?
很快,少年眼尖地發現了軍靴上的狼圖騰。
玄家影衛!
少年不欲與這夥人槓上,免得引來夙火的血衛,他雖不怕他們,可人多勢衆的情況下,就怕誤傷到了容卿。
他轉身,準備悄悄地帶容卿離開,黑衣首領發現了他的存在,警惕地眯了眯眼:“小子!過來!你見過這個人沒?”
“沒有。”少年淡淡說了聲,轉頭就往來時的方向走。
黑衣首領眸光一冷:“小子!給我站住!”
那邊,影衛們已經快搜到容卿的房間了,今晚,說什麼都不能息事寧人了,少年索性施展輕功,朝房間奔了過去。
黑衣首領從懷裡掏出一個鐵球,狠狠地砸向了少年!
少年一腳將鐵球踢了個粉碎,球內的白色粉末如迷霧一般將少年籠罩,少年一時難以躲避,吸了幾口。
那是頂級軟骨散,專門用來對付頑強的對手。他們此行的目的非常簡單,尋找容卿,所以他們並不戀戰。然而令所有人都感到詫異的是,少年明明吸入了那麼多軟骨散,卻非但沒有立刻倒下,反而揮着拳頭朝他們砸了上來!每一拳都重如千金!若非他們早在別人身上試驗過軟骨散的效果,只怕要以爲它失效了。這傢伙莫非是怪胎不成?居然連軟骨散都不怕?
黑衣首領吹了一聲口哨,上百名影衛嘩啦啦地從四周飛了出來,將少年團團圍住。
趁着這一瞬間的機會,黑衣首領躍入了最後一個房間,將容卿扛了出來!
十六七歲、模樣俊俏、力拔千斤、陪在容卿身邊,黑衣首領幾乎是轉瞬猜出了少年的身份,更加不敢滯留在此與少年纏鬥,別看他們人多勢衆,但真的打起來,未必能殺死這個少年。
黑衣首領決定讓他們拖住少年,自己則儘快帶容卿回西涼。
少年看到容卿被扛走,氣得雙目發紅,渾身爆發出一種山崩地裂的怒火,一拳砸死一名影衛後,施展輕功追上了黑衣首領。
黑衣首領完全沒料到自己這麼快便被對方給追上了,他不得不停下來與少年過招,但他又不讓容卿受到傷害,招式十分有限。
少年也看出了對方想抓活的,如此,便更方便他得回容卿了。少年很快佔了上風,一掌拍上黑衣首領的肩膀,將容卿搶了過來!
黑衣首領要去追,剛一動腳,就發現自己半邊身子都麻了。
影衛們追了上來,其中一人問:“頭兒,你沒事吧?”
黑衣首領揉了揉失去知覺的肩膀,倒抽涼氣道:“幸虧是中了軟骨散,沒中,我全身的骨頭恐怕都碎完了。”真是個可怕的傢伙,不就是抓了他義父嗎?他用得着這麼狠?看來南疆能打那麼多勝仗,也不完全是靠容卿的兵器,那小子一人,就能抵上千人!但不論他再厲害,他們都必須把容卿帶回去!
“給我追!一定要追到他們!”
……
另一邊,馬援一行人也在搜尋容卿的下落。自疤痕男子與容卿跌下山坡後,三人立刻下山尋找。山下是一條小溪,從山坡滾下來,不出意外,應該就在沙灘附近。沙灘上既沒有血跡也沒有屍體,卻殘留着十分明顯的打鬥痕跡,人員數量還不少。
馬援的心一揪,兒子遇到那些官兵和血衛了嗎?上次那些人對兒子沒有殺心,這些打鬥也許是秀才與他們弄出來的。但也不排除另外一種可能,一些見不得他兒子好過的人,想趁機渾水摸魚,幹掉兒子。
他首先想到了夙火。那傢伙雖然也爲南疆皇后效命,但與兒子的關係似乎不大友好,夙火會不會想要殺了兒子呢?儘管這種猜測很可笑,但出於一種直覺,馬援非常厭惡夙火,覺得夙火那個人太陰暗,什麼喪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來。
馬援不敢逗留,帶着皇甫珊與小男孩兒繼續搜尋。
少年與玄家影衛的打鬥果然還是驚動了夙火的黑袍人,就在二人離開驛站沒多久便遭到了黑袍人的追殺。這夥人可比玄家影衛難纏多了,起碼玄家影衛想要活着的容卿,所以有些投鼠忌器,而這夥人全都是爲滅口和復仇而來,招招致命,招招攻向容卿。容卿是少年的弱點,這麼一打起來,少年很快便處於了十分被動的狀態。加上剛剛吸入了大量軟骨散,功力發揮不出平時的一半,二人的處境越發艱難起來。
“你用劍吧。”容卿趴在少年的背上,輕輕地說。
“不要,會流血。”少年避過刺來的寶劍,一拳頭將對方的腦袋砸凹了進去,“用拳頭也能弄死他們!”
黑袍人越來越多,軟骨散的效力越來越厲害,這種軟骨散本身就是越發功越無力,能堅持到現在,還打死了那麼多人,都不知道是憑着一股怎樣的執念。
就在雙方打得不可開交之際,馬援趕到了。
馬援一眼看到了在火光中搏命的紫衣少年,以稚嫩的脊背,揹着容卿,在百名黑袍人中如雄師一般戰鬥。馬援的心口有些發燙,一時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情緒,但看到兒子安好地在大帥背上,他長長地鬆了口氣!來不及問大帥是怎麼找到容卿的,他舉劍衝向了他們。
皇甫珊護着小男孩兒站在一旁,眸光深邃地看着他們。他們之中,也有人發現了她,不過,沒誰衝過來殺她。
她不由地感到困惑。
在獵戶家碰到的那夥人,明顯是想保容卿、殺了她,眼下這夥人卻對她熟視無睹,反而招招都想了結容卿的性命。
她單純的腦袋想不通這一切是爲了什麼。
不過,不管是碰到哪一夥人,都沒出現馬援所說的“容卿是擋箭牌”的情況,讓容卿跟着他們,非但沒能保護他們,還招來了如此可怕的追殺。
她深深地看了馬援一眼,說不清道不明的,她隱約覺得馬援帶上容卿似乎別有目的。
但再有目的也沒用,因爲大帥來了。那熊孩子不會允許任何人從他手裡搶走容卿,對他來說,容卿就是他的命。
念頭剛剛閃過,皇甫珊就見少年單膝跪在了地上,用劍鞘支撐着微微顫抖的身子,皇甫珊柳眉一蹙,熊孩子怎麼好像脫力了?她可不認爲他是打累了,那傢伙的體力比一頭小犛牛還厲害,難道是受了傷?
“容麟,放我下來。”容卿摸着他鬢角的汗水,說道。
少年睜大嗜血的眼睛,再一次站了起來:“不放,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你用劍,我沒事的。”容卿說着,閉上眼,將頭枕在了他肩上,鼻尖抵住他衣領,只能聞到他的氣息。
少年拔了劍,冷冷地瞪了馬援一眼:“你最好祈禱容卿沒事,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要不是這個老男人把容卿偷出宮,容卿能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嗎?又是被疤痕男欺負又是被夙火的人追殺,想到這裡,他就恨不得把這老男人一併處決了!
馬援自知理虧,不敢多言,見少年拔劍,他也拔出了寶劍。
雙方都殺紅了眼。
少年砍掉第八個殺手的腦袋時,夙火來了。
夙火來得毫無預兆,像憑空自夜色裡剝離的一般,猛地伸出魔爪,抓住容卿的肩膀,並割斷了綁住容卿的繩子。
背上一輕,少年回過頭去,就見夙火抓着容卿躍走了。
“你大爺的!”少年氣得跳腳!
皇甫珊見容卿被夙火抓走了,吩咐小男孩兒待在原地別動,自己追了上去。
她武功不行,輕功卻不錯,加上夙火扛了個人,不如她輕鬆自在,很快便被她追上了。
“夙火!你要幹什麼?把容卿放下來!”
夙火扛着容卿落在了一顆老槐樹的枝椏上,居高臨下地看着皇甫珊道:“珊公主原來跟他們是一夥兒的,我還以爲珊公主是被劫持的呢。”
“你……”皇甫珊瞪圓了眼睛,“你管我!你把容卿放下來!我繞你不死!”
“珊公主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奉皇后之命帶容卿回宮,珊公主卻非得與外人勾結擄走容卿,珊公主是打算通敵叛國嗎?”
皇甫珊跺腳,哼道:“我看出來了!你跟那些人是一夥兒的!你們的衣服都一樣的!他們想殺了容卿!你……你……你肯定也想殺了容卿!”
“幾日不見,公主都學會觀察了。”夙火冷笑,“公主看穿了我的秘密,我該怎麼辦呢?”
“哦,你承認了!”皇甫珊嬌喝,“我警告你!你最好別打我們幾個的主意!不然我回宮告訴皇后,她要是知道你傷害容卿,肯定會殺了你的!”
“嘖嘖嘖。”夙火好笑地搖了搖頭,他的脣角其實沒有什麼弧度,他的面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但你就是聽得出他在笑,“公主啊公主,我該說你蠢,還是該說你單純,你知道我爲什麼一定要殺了容卿嗎?不是因爲我想背叛皇后,恰恰相反,我是想保護皇后、保護南疆皇室。”
“容卿是南疆的瑰寶!殺他,是在重創南疆皇室還差不多!”
“公主跟了袁術這麼久,難道就不好奇袁術爲什麼對容卿比對你這個主子還好嗎?”
“呃……容卿是病號,需要照顧嘛!”
“公主真是太天真了,連照顧和疼愛都分辨不出。”
“你到底想說什麼?”
“好吧,既然公主問起,我就實話實說了。你身邊的袁術,根本不叫袁術,也不是什麼北城來的僱傭軍,他叫馬援,是臨淄城的守將,西涼國的伏波將軍。容卿是失散多年的嫡長子,他此番入宮根本不是爲了謀得什麼差事,而是想帶走自己的兒子。至於你,他根本是想將你拐回西涼,利用你來要挾你皇爺爺!”
皇甫珊難以置信地後退了一步:“你……你撒謊!袁術他不是這種人!他就是僱傭軍!他跟容卿沒關係!他也不會害我!他救過我的命!”
“如果你不是南疆公主,他纔不會救你!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巨大的陰謀,你一直在被他利用,你冥頑不靈不要緊,我卻是不能讓南疆皇室毀在你們幾個的手上!馬援是西涼人,容卿也是,我不會放任他們活着離開,因爲我不會給南疆製造兩個強大的勁敵!”
他沒有解釋兩個強大的勁敵是誰,但皇甫珊破天荒的聽懂了,他指的是容卿和大帥。
如果袁術真的是馬援,如果容卿真的是他兒子,如果容卿真的回了西涼,如果大帥也真的跟了過去……
後面的事,皇甫珊不敢想。
“公主,跟我一起走吧,等我處決了容卿,就帶你回宮。”夙火說道。
“公主!你別信他!他在騙你!”馬援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按住舊傷發作的地方,一陣發冷,“你別跟他走……他……他會殺了你的……”
夙火淡淡地說道:“公主,殺了馬援。”
馬援看着皇甫珊,搖頭。
皇甫珊眸光顫抖地看向馬援:“你究竟是袁術還是馬援?”
“我……”
“你是馬援。”皇甫珊給出了判斷。
夙火勾起脣瓣:“公主,殺了他。”
“公主你別聽他的!你父王……你父王就是被他給殺掉了!他還威脅我,讓我在兩個月之內殺掉玄胤,否則他就殺掉你!我不想你出事才把你帶出皇宮的……我……”
馬援焦急地說着,然而他沒說完,就被皇甫珊冷冷地打斷了:“你是騙子!我纔不要信騙子的話!”
趁着二人爭執分神的空檔,夙火帶着容卿離開了。
少年殺出重圍追過來,卻只看到馬援跟皇甫珊“糾纏不清”,少年眸光一涼:“容卿呢?”
馬援一怔,兒子呢?
少年真想把馬援給剁了!
夙火扛着容卿沒走多遠,便被玄家影衛給碰上了。影衛們一整晚都在搜尋容卿的下落,聽到林子裡有打鬥,便急急忙忙過來探個究竟,沒想到還真是容卿!
夙火原本是要殺了容卿的,但知曉了容卿的真實身份後,又覺得留着他,比殺了他更管用。
只是他也不能讓容卿被西涼人搶回去,所以,當他察覺到自己打不過那麼多玄家影衛的時候,很快又對容卿動了殺心!
他在刺中一名影衛後,猛地調轉方向,砍向了肩上的容卿!
一隻手探過來,生生接住了他的劍刃,正是黑衣首領。
黑衣首領的手被劍刃割得能夠看見骨頭,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抓住容卿,拋給了身後的影衛!
影衛們接住了容卿。
那邊,夙火的黑袍殺手也追來了。
“十三,阿七!你們帶容卿先走!其餘人斷後!”
黑衣首領一聲令下,兩名身姿輕盈的影衛帶着容卿策馬離開了原地,其餘人如洪水一般一涌而上,將黑袍殺手圍住。
這邊,玄家影衛成功拖住了夙火一行人,那邊,少年悄然追上了帶走容卿的玄家影衛。
解決完兩個玄家影衛,少年抱着容卿上馬,一手將容卿摟在懷裡,一手抓緊繮繩,足足狂奔了百里,馬蹄子都跑爛了,太陽也出來了,纔在一條小河邊躺下。
之後,他再也扛不住了,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
西涼
寧玥在碧水衚衕住了下來,方便周神醫給她治病。
玄煜帶青青回了府,說是不想周神醫分心,但其實,大概只是一種人質。
玄胤知道寧玥還在生他的氣,喊她吃飯,她也不理。玄胤把飯菜端到房中,寧玥撇過臉:“說了我暫時不想見到你,明天之前,別在我眼前晃。”
玄胤拉過她的手,攤開她掌心,將臉貼在上面,直到她冰涼的掌心滲出些許薄汗,才輕輕地說道:“上次三嫂是不是說麗湖有家烤魚做的不錯?我們去吃吧。”
寧玥沒說話。
玄胤捏了捏她手指:“反正決定原諒我了,遲一天早一天有什麼關係?你要實在不想原諒,就可勁兒地使喚我好了,出出氣。你要是實在吃不下去,我只好回將軍府,請蘭芝做東西給你吃了。”
蘭芝若知她中毒快死了,怕是要當場哭暈。這傢伙,什麼時候掐準她軟肋了?寧玥淡淡地抽回手:“你備車吧。”
玄胤挑眉一笑,親了親她臉蛋:“等我!”
馬車很快便備好了,二人從碧水衚衕出發,往東行經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抵達麗湖南岸,與北岸專門停靠畫舫不同,南岸多爲一些以飲食爲主的烏篷船。菜品由岸邊的酒樓準備,做好後端上烏篷船,有專門的艄公將船劃到湖心。
烏篷船收拾得很乾淨,鋪了厚厚的地毯,坐上去柔軟舒適,隨着湖水的滌盪,像坐在搖籃裡一樣,讓人感到非常愜意。
烤魚的味道不錯,麻辣的味道,鮮嫩多汁,魚刺也不算多。
若在以往,寧玥能夠一人幹掉一條魚,如今病重,沒什麼胃口,只略略動了幾筷子。
看着她蒼白而虛弱的臉色,玄胤愧疚地嘆了口氣:“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沒懷疑過你的心,我只是很生氣你居然跟我最討厭的人吃飯,還瞞着不讓我知道,我不喜歡你這樣。當然我不應該因爲生氣就這麼對你。”
說再多都是蒼白的,找到容卿,他們之間纔會有一線生機;找不到容卿,她的人生完了,他就算被原諒也沒任何疼惜她的機會了。
寧玥淡淡地笑了笑,小暴君什麼時候學會反省了?這要放在前世,一定把那羣王公大臣嚇死。
“玥玥。”玄胤握住了寧玥的手。
“噝——”寧玥突然倒抽了一口涼氣,捂住肚子。
玄胤眸光一顫:“怎麼了?”
寧玥低頭看了看,微紅着耳朵道:“我好像來那個了。”
“那個是……”玄胤困惑地張了張嘴,單手一指道,“你說的……那個那個?”
“嗯。”寧玥點頭。
玄胤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說道:“馬車上有你的衣裳,我去給你拿來,你等一下。”
“可是我沒有帶月事帶。”寧玥低聲說,“沒想過這麼快的,明明應該是月底。”
……
一刻鐘後,玄胤來到了成衣店。
成衣店是一對母女開的,老闆娘是一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笑容滿面的,很會做生意,店子裡客源不斷,從她們與老闆娘的交流中可以聽出,她們都是回頭客。
老闆娘甫一擡頭,瞧見了玄胤,眼珠子當即則溜溜的一亮,活了半輩子,還沒見過這麼俊的後生呢!穿得也好,那料子、那款式,沒一千兩銀子置辦不下來吧!不過,此人的氣質太冷了些,生生沖淡了他容貌上的魅惑。店子裡的客人也被突如其來的俊逸公子吸引,紛紛朝玄胤投去了好奇的眸光。
玄胤冷眸一掃,如刀子唰唰地丟過去,嚇得衆人離開移開了視線。
老闆娘笑眯眯地迎上去:“喲,公子是要買衣服麼?男人的裡頭。”她說着,要將玄胤領入裡間。
玄胤輕咳一聲,對老闆娘道:“你們這裡有沒有那個?”
“哪個?”老闆娘問。
“那個。”玄胤說道。
“您說的是……哪個?”老闆娘一頭霧水。
玄胤捏了捏眉心:“月事帶。”
啪!
有人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玄胤就知道會這樣,一個大男人跑來買這些東西,不是有病就是——
噗哧!
不知誰笑了一聲,玄胤的臉都綠了。
緊接着,大家都捂住嘴,偷偷地笑開了。
這人從進來時渾身都散發着一種殺伐之氣,絕對是個硬漢啊,哪知他一開口,居然是買女人用的那種東西。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
老闆娘倒是沒她們那麼詫異,她開店多年,什麼樣的奇葩沒見過,早先還有人受了傷,買月事包紮呢!不過,那是女人。男人來買月事帶尚屬頭一回。
“您是買給您夫人的嗎?”老闆娘問。
玄胤嗯了一聲。
還在發笑的衆人一下子笑不出來了。
“您真是個體貼的丈夫!”老闆娘溫柔地說道,“您要什麼樣兒的?”
“你有什麼樣兒的?”
老闆娘介紹道:“各種顏色花紋都有,夫人喜歡哪種香氣?玫瑰香、茉莉香和海棠香,還有無香型的。”
一刻鐘後,玄胤擰着一個包袱離開了成衣店。
明明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包袱,捏在手裡卻感覺微微地發燙,周圍的行人像往常那樣朝他頭來注視的眸光,他卻覺得他們每個人都看穿包袱,看到了裡面的東西一樣。
回到烏篷船時,他整張臉都紅透了。
要是讓父王知道,他的寶貝兒子跑去給一個女人買月事帶,一定會氣得掀桌子。
還有玄昭那傢伙,一定會笑得在地上打滾。
至於玄煜,他悶騷,不會當着他的面表露什麼,回房後呢?說不定笑得腸子都斷了。
最可惡的是,當他走進船艙時,居然看見寧玥在狡黠的笑。
這丫頭……沒來葵水!
她是故意整他的!
“你……你……”玄胤真是一口氣堵在喉頭,上不去下不來,險些把自己噎死!
大概是整了玄胤一頓,心情好了些,寧玥又吃了幾筷子烤魚和青菜,不過,還是不許玄胤碰她,更不許玄胤在她房裡留宿。
玄胤在寒風裡守了整整一夜,期盼如她所言,天亮他們就和好。
從來沒有哪個夜如此漫長,好像過了幾個世紀一樣,玄胤的腳指頭都凍僵了,終於捱到第一縷晨曦破雲而出,他迫不及待地推開了門:“玥玥!”
他來到牀邊,笑容卻僵住。牀上的人,已經沒了醒來的跡象,皮膚蒙了一層薄薄的寒霜,呼吸微弱得幾乎沒有,脈搏按上去感知不到跳動。
他野獸一般地吼了出來:“周神醫——周神醫——”
……
容卿渾身一顫,從睡夢裡驚醒了。
他偏頭看了看,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處小河邊,腰肢被容麟緊緊地扣着,容麟還沒醒。
他三指搭上容麟的脈搏,沒什麼狀況,暗暗地鬆了口氣。
許是感受到他的動作,少年也慢慢地甦醒了,揉揉眼,爬起來坐好:“容卿你沒事吧?”
容卿搖頭:“沒事,幫我外衣脫掉。”
外衣上沾了血,儘管已經凝固,仍散發着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少年三兩下扒掉了他的錦服,又脫下自己的給他穿上:“容卿你餓不餓?我抓魚給你吃。”
容卿搖頭,神色凝重地看向少年,說道:“她出事了。”
“她?哪個她?”少年眨眨眼。
“馬寧玥。”
“哪個……馬寧玥?京城那個?”少年一臉困惑地問。
“是。”容卿坐起來,撿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寫下了她的名字,“你早先說她家世不錯,她家可是京城的伏波將軍府?”
少年點頭:“是呀!她爹是馬援,以前臨淄城的守將,據說被瞿必給幹掉了,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容卿頓了頓,捏着枯枝的手指一緊:“袁術,是馬援。”
“什、什麼?”少年一下子跳了起來,“那老傢伙就是馬援?皇甫珊那個大傻子,居然把西涼的將軍帶進皇宮了?”
想起夙火、馬援與皇甫珊的對話,容卿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容麟,她是我妹妹。”
這個她,自然是指馬寧玥了。關於這一茬,少年倒是不怎麼詫異,早在他在回春堂見到那丫頭的時候,就覺得她跟容卿應該有什麼關係,只是沒想到會是妹妹。等等,如果容卿是馬寧玥的哥哥,那豈不是也是馬援的孩子?難怪馬援會把容卿偷出宮了,他是想帶兒子回家。幸虧他剛剛沒找馬援算賬,不然,豈不是殺了容卿的親爹?
容卿捏緊了枯枝,眸光深邃地說道:“我什麼都忘記了,只記得她名字,我想我之前,一定很疼她。”
少年點點頭,又問:“可是你又沒見過她,爲什麼說她出事了?”
“感應。”
容卿按了按疼痛的心口,“她需要我。”
……
西涼
碧水衚衕亂成了一團。
青青回王府後,將寧玥中毒快死的消息說了出去,王妃和孫瑤嚇壞了,天一亮便差了人過來,孫瑤是自己來的,她坐在牀頭,看着面如死灰的寧玥,眼淚奪眶而出:“怎麼會這樣?好好的人,一眨眼的功夫,說倒下就倒下了!她中了什麼毒?”
玄胤沒說話,握着寧玥的手,渾身顫抖。
碧清將哭得幾乎要暈厥的孫瑤帶回了王府,臨行前對玄胤道:“四爺,給馬伕人捎個消息吧,好歹讓她送女兒最後一程……”
“滾!”玄胤猩紅着眼睛,將碧清趕了出去。
周神醫熬來一碗藥,放在桌上:“涼了記得喂她喝下去。”
玄胤顫抖着問向周神醫:“你不是說能保她十天嗎?這才第二天……她就不省人事了!”
周神醫無奈地說道:“我說保她十天,沒說她會活蹦亂跳啊,老實講,她已經沒多少氣了,就是用藥吊着。而且她會一天比一天虛弱,十天……是極限。”
“你的意思是,她可能活不過十天?”玄胤揪住了周神醫的衣領,字字如冰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給我保住十天!敢少一天,我就要了你女兒的命!”
周神醫被他通身的寒氣弄得脊背發涼,硬着頭皮道:“哎,你……你講講道理啊,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她活着,就是道理。”
……
臨淄城外的官道上,黑衣首領靜靜地注視着一輛茶商的馬車。
一名影衛問:“頭兒,要不要抓住他們?”
黑衣首領揚起纏着繃帶的手:“不用,他們是往北去的,那是京城的方向。”
“咦?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不過很奇怪呢,他們是南疆人,去京城幹嘛?不怕被抓?”
黑衣首領的眸光凝了凝:“通知沿途的兄弟,打點好驛站,把最好的馬留給他們!”
“那我們……”
黑衣首領策馬轉身,望向一大波朝這邊趕來的黑袍殺手,冷冷地說道:“幹掉這羣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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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是真的要見面了哈,雖然過程很艱辛,但是如果拍成電視劇,今天這一章一定會非常精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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