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頭看阿秀,阿秀朝她點點頭。
“宋玉。”這時,徐盛大步走了進來,“該去衙門了。”
阿秀端着熱水退出,在徐盛面前重重一哼。
徐盛一臉無辜,“我得罪她了?”
宋玉聳聳肩表示不知,徐盛撫了撫下巴,“說起這個小娘子,你有沒有覺得奇怪?”
宋玉眨眨眼。
徐盛坐在她面前,“她說她是裡縣人,口音卻與你們不同,還做得一手蘇州菜,若不是經常如此,又怎麼這般熟練,她的母親可早就去逝了,難道她家裡的人都好這一口?”
宋玉皺起了眉頭,“你想說什麼?”
徐盛撇撇嘴,“沒什麼,只是覺得她來路不明,你小心爲妙。”
宋玉驚訝的張大着嘴,可以塞一個雞蛋。
同一個早上,兩人前後跑到她面前,讓她警惕着對方,這,二人何時槓上的?
坤寧殿。
劉太后大發雷霆,大理寺,刑部,督察院竟無一人查出假幣案的真相,並且,市井傳聞越來越盛,太后的名聲再次受到挑戰。
幾位負責人,大氣都不敢出,他們皆是劉氏一黨。
太后將關於假幣的奏章扔在他們身上,目光一一掃過,划着厲色,最後目光落在謝玄身上,“謝卿,你有何對策?”
謝玄永遠那麼鎮定自若,他看了看那幾位被罵得狼狽的大員,慢條斯理的說道,“臣倒可以推薦一人。”
“哦?何人?”太后問來,幾人都將目光落在他身上,以劉承最強烈。
“宋玉。”
衆人聽言,皆是一驚,劉太后微皺眉頭。
殿內安靜異常,一股暗流洶涌。
“不可。”劉承立馬上前。
衆人皆知,但凡謝玄提出的法子,劉承總會反對,如此,見怪不怪,連太后也冷笑一聲,“劉大人,你這次反對的理由又是什麼?”
一句諷刺的話,讓劉承紅了紅臉,不過,他是打不倒的小強,他輕咳一聲說道。
“宋玉小小七品縣令,如何審得大案?難道,她還比朝中的二品大人還厲害不成?”
他在挑撥離間,果然,那幾位大人臉色十分難看,估計心裡也把謝玄罵了個狗血淋頭。
謝玄不動聲色,笑道,“宋玉怎能與幾位大人相提並論,謝某提她,只因她曾在堂上公開支持皇上,而且種種跡象表明,此案又與皇上脫不了關係,用皇上的人,來審皇上的案,定是有趣。”
說着目光灼灼狡黠,帶着一種自信滿滿又期望的光茫。
“皇上的人?”劉承冷笑,“我聽說,宋玉與謝大人也走得很近。”
謝玄睇他一眼回答道,“劉大人是在懷疑謝某?”
“難道不是?有人說宋玉曾投入謝大人麾下。”
謝玄呵呵一笑,好看的單鳳眼充滿戲虐,“謝某倒是想呢,只是,謝某幾次向那宋玉投去橄欖枝,都被她拒絕了。”
“誰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好了。”太后呵斷劉承的話,根本不把他在眼裡,她看向謝玄,目光沉了沉,“哀家相信謝卿,讓宋玉來查此案,再合適不過,哀家知道,此案針對的是哀家,乃保皇黨人所爲,若她敷衍了事,哀家定治她的罪,若她真能將真相揪出來,哀家便有藉口將保皇黨一一剿滅。”
劉太后的聲音嚴厲冷血,目光無一絲溫度,那是殺戮天下的果斷與狠絕,比起帝王毫不遜色。
“太后英明,這正是微臣推薦宋玉的原因……”
清漪在簾子後面聽得衆人談話,心中大驚,好一個謝玄,那腦子裡的計謀當真讓人防不勝防。
她正要轉身離開,突見程琳站在她身後。
也不知他來了多久,她竟沒有發現。
“清漪姑娘這是……”
清漪立即笑道,“清漪正準備給太后娘娘送蓮子羮,見太后娘娘與衆臣議事,清漪不敢打擾,正要退下。”
程琳一掃扶塵,笑眯眯的點點頭,“原是如此,娘娘議事這一時半會兒估計還完不了,這羮涼了就不能喝了。”
清漪笑着頜首,退出。
……
夜晚,程琳將清漪這事說了,太后懶懶的靠在軟榻上,看着手裡的奏章,“哀家知道,她要去給皇上報信了。”
“既然娘娘知道她胳膊肘往外拐,爲何還要容她?”程琳爲太后捶着腿,說得不緊不慢。
“她畢竟是福王之女,且哀家也看中她有幾分才幹,她要去,就讓她去吧,哀家對付皇上的手段也不藏着液着,她的心思哀家明白,可惜了,同宗不能結姻,不過……”太后從奏章裡擡起頭來,冷冷一笑,“或許,有哀家用得着她的地方。”
“是。”程琳垂首不在說話。
片刻,“皇上可回來了?”
程琳道,“昨日回來的,皇上沒有去皇陵,而是去了雍縣,見了宋玉,但是皇上身邊有高人在,派去的人不能近身,未查到詳情。”
太后頜首,伸了伸腿,吩附程琳多捶下剛纔那處,又道,“殿試一鬧,果真是皇上授意,今日謝玄的法子,當擺皇上一道,看他是願犧牲這新晉的寵臣,還是那些保皇黨舊人。”
程琳也笑了笑,“不管是誰,總歸對娘娘有利。”
“管美人,蕭美人可有進宮?”太后放下奏章,有些乏了,便靠在軟榻上,閉上了雙眼。
程琳爲她蓋上薄被,小聲道來,“老奴都己安排好了,敬事房準備妥當,就等皇上召見侍寢,只是……若皇上不肯呢?”
太后淡淡一言,“皇上年輕,正是血氣方剛之時,見了美貌女子怎會不心動?自古以來,那個皇帝不是風流成性……”
說着又突然打住,似想到什麼,眉頭緊蹙,放在胸前的雙手,也緊握成拳。
“娘娘?”
半晌,“罷了,你退下吧,哀家累了。”
程琳躬身退出,太后又緩緩睜開雙眼,眼角己經溼潤。
這廂,劉承數次因謝玄被太后責備,心情極爲不悅,便去了“雅居”。
“雅居”乃京城名妓陸千雪的住所,此女年芳十八,不僅貌美,詩詞歌賦,棋琴書畫,皆是精通,最爲難得的是她見識不凡,被稱做解語花。
不管有多煩心之事,只要到她的雅居坐一坐,聽她撫琴一曲,所謂的煩惱便不復存在了。
不過此女心高氣傲,若是她不想見的人,不管對方身份多麼高貴,千金萬金出手,她也不屑一顧,更因她是官妓,不得受人強迫,如此,養成這般性子,卻也讓更多的達官貴人乃至文人學士爲她着迷,將她看成紅顏知己,聽她撫琴一曲,飲一口她親自烹煮的香茶,算是一件雅事。
劉承是雅居的常客,便他這般手握大權的人,對她也是客客氣氣,此刻,劉承撫着須,微笑着看她煮茶。
見她將清水灌入茶壺,安頓在茶爐上,將一小團茶餅,用一張淨紙包好,放入木砧鉢裡搗碎,倒進一隻青石小茶碾裡,將茶碾細,又用白絹茶羅篩,細茶末便如雪霰一般落在白紙上,再用茶匙舀一匙放在茶盞中,待爐上的茶壺發出氣蕭之聲,水己沸了,便提起茶壺對着茶盞邊沿,輕注沸水,另一隻手握茶筅,快速攪動。
傾刻間,青黑的茶盞中雪浪翻涌,恍然間如同一幅滄海煙雨圖,一股清香隨之沁入鼻息。
“大人請。”
劉承輕啜一口,清苦微甘,如春煙,似秋露,不由得讚道:“好茶,這是何茶?”
千雪輕笑一聲,“玉除清賞,還是大人賞賜。”
“哦。”劉承挑挑眉,再啜一口,“正是,未想同一種茶,出自不同人的手,竟如此大的差異,姑娘煮茶的技藝當真高妙。”
劉承雖爲朝中貴人,因出身貧寒,未讀過幾年書,那懂得品茶這種高雅的行爲,但偏偏他要東施效顰,學那文人士子,一番評頭論足。
千雪也不點破,又爲他倒了一盞,“此茶清新,飲之可解煩惱,不知大人心中不快可有酌減?”
劉承卻也暗自驚訝,“姑娘即能看出老夫心中鬱悶,可否猜出是爲何事?”
千雪笑了笑,“能讓大人煩心的,無非家事,國事,聽聞劉夫人賢惠,將府內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劉公子孝順,又是朝中官員,如此以來,獨有國事讓大人煩心了。”
“若是國事,範圍就廣了,大人是太后的胞弟,大燕重臣,手掌大權,朝中官員誰不給三分顏面,便是太后執政也要靠大人支持,至於大人的煩事,莫是與近日京中假幣案有關?”
千雪先將他一番稱讚,再說出猜測。
劉承倒也笑了笑,“姑娘真是冰雪聰明。”
“大人說笑了,假幣案引得傳言沸沸揚揚,京城中連街坊幼兒也知,千雪是道聽途說罷了。”
“那姑娘聽到的是……?”
“大燕二主,太后專政。”
劉承聽言將手中茶盞重重一放,“咣噹”一聲,接着他目光一沉,眼角劃過一抹陰翳。
千雪也不懼,抿嘴一笑,端起茶盞輕抿一口,“依千雪之見,誰主江山有何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安康,先朝武皇不也人人稱道,近年太后執政,不也很好嗎?這樣鬧來鬧去,反而使國人人心惶惶了。”
劉承先是一怔,隨後哈哈大笑,一掃適才陰翳,“傳言姑娘是解語花,果不虛言,哈哈……老夫所有煩惱皆因姑娘一席話,煙消雲散。”
千雪拿出絲帕,拭了拭嘴角,也露出得體的微笑,“大人心情好了,可允許千雪爲大人撫琴一曲?”
“自是,自是。”劉承滿意頜首。
雅居琴聲憂揚,當真令人心情舒暢,劉承離開時,己是滿臉春風,千雪送之門口,見着他的馬車離去,立即轉身朝後院而去。
一所涼亭裡,正坐着一位青衣公子。
“劉公子。”
“我父親走了?”
“是。”
原來這位劉公子便是劉承長子劉文博。
“他可有爲難你?”劉文博微皺眉頭,緊緊盯着面前的女子。
千雪嘆了口氣,在他對面坐下,忽爾自嘲一笑,“千雪的身份,爲難,便也受着吧。”
言畢,只聽“當”的一聲,劉文博己將手中茶杯捏碎,手上滲出血珠,顯然是被扎傷了,千雪大吃一驚,“你這是做甚?”她急喚小櫻拿來藥箱,瞬間目光熒熒。
劉文博一把抓住她的手,“千雪,我?”
千雪搖了搖頭,爲他包紮傷口,“你不用多說,千雪知你情意,己心滿意足,他是你的父親,你的功名前途全在他的手上,你不可莽撞。”
劉文博聽言,滿是愧疚,心中即怒又無奈,他緩緩點頭,“你放心,等我掌管劉氏一族,一定會娶你過門。”
千雪揚了揚脣,對他的話並不相信也不期望,他看出來了,嚅嚅脣想說什麼,終是沒有出口,最後只得閉上雙眼。
待送走了劉文博,千雪才覺得萬分疲憊,最後一抹笑容消失在嘴邊,留下的是冷漠,嘲弄,與麻木。
而當她轉過身來時,真真嚇了一跳,身後站着他。
他不是去軍營了嗎?何時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