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她的夫,但日子還要過下去。
她還有其他的事需要去做。
雲末望着前面單薄得象是一陣風都能吹走的小小身子,明明柔弱得象一朵夜風的輕顫的小花,卻好強地把背挺得直直的,再堅起一身的刺,來試圖保護着她脆弱的心靈。
他想象不出,她在另一個世界怎麼渡過的那十幾年,但他知道現在的她,不再是兒時只會膩在他懷裡尋求保護的小女孩。
這是他所希望的,在這弱肉強食的社會,軟弱只會成爲他人嘴邊的食物。
但看着這樣的她,心裡卻止不住地痛。
他偏頭自嘲一笑,心裡浮上一個聲音:“雲末,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需你的憐惜,包括鳳淺……你只需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四周靜得只有燈芯偶爾炸天的‘嗤嗤’聲,讓這清冷的地道越加顯得蕭涼。
如果不是鳳淺知道到了地道盡頭,就能看見止燁,真會以爲自己走的黃泉路。
出了地道,鳳淺看着頭頂水晶屏外的游魚,才發現,他們竟在水底,難道對方的人能耐大到可以控制整個晉寧的蝶心蘭,卻掘地三尺,也沒能找到他們。
雖然在水底,仍修建得如一個小型的四合院,中間天庭中也種了些花花草草。
雲末向其中一間屋子望了望,“我還有點事要做,就不陪你進去了。”
鳳淺從他眼神中知道,止燁或者容瑾就在那間屋子裡,輕點了點頭,不再看他,徑直走向那間屋子。
房門虛掩着,鳳淺輕輕敲了敲門,沒有人迴應,輕輕地推門進去,發現一個相貌算不上特別漂亮,卻十二分溫柔韻味的姑娘呆坐在一張小牀邊。
那份溫柔足以彌補她相貌上的不足,是讓任何男人看着都會不心忍拒絕,想娶回家,小心呵護着的女人。
她眼裡噙着淚,癡癡地看着牀上雙目緊閉的俊美少年,沒聽見鳳淺敲門的聲音,甚至連鳳淺進屋都沒察覺。
鳳淺立刻想到了一個人:柳兒姑娘。
雲末和玉玄他們明知道她的性命和他們是綁在一起的。
她還費盡了心思,才能來到這裡見止燁一面,而這位柳兒姑娘卻能一直跟着他們直接來到這裡。
他們對這位柳兒姑娘的信任可想而之。
從而可以想像得到,柳兒和止燁的關係親密到了什麼程度。
止燁能有這樣一個紅顏知己,鳳淺該爲他高興,但不知道爲什麼,鳳淺對這位看似柔弱得如溫室中花朵的姑娘,再想到止燁想方設法弄錢給她買藥治病,眉心就微微一蹙。
或許這樣病弱無助的姑娘更讓男人心痛,但鳳淺對安於成爲別人拖累的女人就是喜歡不起來。
在她看來,你愛一個人,就該自強,讓對方快活,而不是整天只是楚楚可憐地坐在那裡,看着對方爲她奔波勞累。
鳳淺咳了一聲。
柳兒嚇得小臉一白,飛快站起,看見身後鳳淺,神色滯了一下,也許是沒想到鳳淺會被帶來這裡。
鳳淺只淡睨了她一眼,快步走到牀邊,見止燁昏迷中不住微微哆嗦,平時豔紅的脣白得沒有一點血色,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一下,額頭滾燙,顯然發燒怕冷,眉頭不由地一皺。
轉頭淡淡地看向柳兒,“他在發燒,身上發冷,怎麼纔給他蓋這點?”止燁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層絲被。
“容公子說,他心脈很弱,不能承受太重的重量,所以不敢給他加被子。”柳兒難過得直想掉眼淚,“可是他好象很冷。”
廢話,不冷纔怪,鳳淺有些心煩,都說久病成醫,從止燁整天給柳兒弄錢買藥來看,這個柳兒也該是個久病的人,難道這麼常見的病狀也不能處理?
“容瑾呢?”
“昨夜就出去找藥了,還沒有回來。”
鳳淺輕抿了脣,看向四周,發現旁邊藥架上放着一個酒瓶,隨手拿起,聞了聞,是一壺烈酒,倒了點在掌心裡就着燈光細看,酒裡沒有任何藥物成分。
“容瑾還有沒有說過有會避忌?也就是說,有沒有什麼東西不能碰?”
“這倒沒有。”
鳳淺不再理她,走到牀邊,把止燁身上薄被揭開一些,去解他身上中衣繫帶。
柳兒對鳳淺的舉動有些驚訝,想出言阻止,卻又不也,急得活象受了欺負的小媳婦。
鳳淺解開止燁腰間繫帶,沒有馬上把衣服掀開,回頭看向柳兒,“你要在這裡看着?”
柳兒不但不離開,反而上前一步,“郡主要做什麼,讓柳兒來做就好。”
鳳淺面無表情,“他是我府上的人,有些事,讓外人來,不合適,還是我自己來的好。”
柳兒的臉瞬間白了,脣哆嗦了一下,大眼裡慢慢涌上淚,象受了多大的委屈,鳳淺心情本來就不好,不耐煩跟她浪費時間,“還有問題嗎?”
柳兒輕搖了搖頭,向她行了一禮,不捨得看了止燁一眼,退了出去。
鳳淺不再耽擱,倒了些酒在掌心搓熱,揭開止燁身上中衣,往他身上擦去。
她以前爲了暖和身子,什麼方法都試過,包括用酒搓身體。
雖然這些辦法對她沒什麼效果,但曾用在別人身上,效果還是不錯的。
再說用酒搓身本來就可以退燒。
能讓止燁的燒退下去,他自然不會再發冷。
從腳底到手指頭,鳳淺一遍一遍地搓,直到止燁不再發抖,而脣色不再那麼蒼白,才停了下來,給他繫好衣衫繫帶,重新蓋上薄被。
突然感覺有人推開門,轉身見容瑾冷清清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進門就聞到滿屋子的酒味,冷冰冰的目光在鳳淺滲着汗珠的額頭掠過,落在牀頭放着的酒壺上。
鳳淺見慣了容瑾冰冷不近人情的模樣,冷不丁見着他,仍打了個寒戰。
容瑾精通醫術,鳳淺做了些什麼,他一眼就能明白,鳳淺不需要,也不想解釋。
門外柳兒戰戰兢兢地小聲道:“容公子……剛止燁他冷得厲害。”
容瑾連眼角都沒向柳兒斜一下,進了屋,走到牀邊,把止燁的脈。
鳳淺兩眼望天,哧,醫術好了不起啊?
見他墨黑的長髮微溼,還沾着沒幹的露珠,而眼瞼下有一抹青色,不知多少天沒好好睡過。
鳳淺對容瑾的那點不爽隨之消散,接着想起,容瑾平時給人把脈都用的金絲,但他這次卻用的手指。
偷偷往他手腕上看去,青色的闊大袖口繡青竹圖案蓋住他的手背,看不見手腕。
止燁身上的毒沒去,體內的傷無法癒合,傷口的炎症會讓止燁會反覆的發燒,他每天都會用酒給止燁退燒,防止過高的體溫造成生命危險。
附近山頭的蝶心蘭已經找遍,沒有一株可用的蝶心蘭,他只能去更遠的地方碰運氣,希望邊遠的地方或許能有一兩株蝶心蘭存活。
來來去去,在路上不敢有絲毫停留,就是怕止燁體溫過高發生危險,而止燁體內有傷,他又不敢把這些活交給別人去做,怕手法不當,反而引起受損的內臟出血。
他還沒到門口,就聞到一股的酒味,而守在門口的柳兒焦急不安地直掉眼淚,他表面上沒有任何反應,心下里卻是緊了一下,直到發現止燁身上的燒正在減退,而止燁體內的傷沒受到任何影響,才鬆了口氣。
只是之前,鳳淺就用過古怪的辦法給止燁治傷,所以他並沒有特別的驚訝。
感覺到鳳淺肆無忌憚在他身上亂看的眼神,本就沒溫度的眼眸,又冷了三分。
容瑾平時就冷冰冰的,再冷也還是冷冰冰的,鳳淺直接無視了他神色的不善,接着看。
比起她離開紅秀坊的時候,容瑾又清減了一些,面容仍然好看得讓人眼花,但疏遠冷清的外表掩飾不住眼底的那抹疲憊。
可見這些日子,他爲止燁的事奔波受了不少的累。
一個冷得不盡人情的人,可以爲別人做到這一步。
鳳淺突然覺得他冷冰冰的外殼包裹着的心,不是那麼冷酷無情,這個無情的世界也不是那麼無情。
容瑾一縷髮梢上的露水一點一點匯成一滴,從黑亮的發縷下滑下來,滴在他的濃密的長睫上,打了個轉滑進他的眼睛。
在二十一世紀,醫生在手術時,如果有汗珠滑下,助理就會幫他拭去汗珠,免得影響醫生手術的進行。
鳳淺想也沒地扯着袖子去拭他的眼角滲出的水滴。
衣袖還沒碰到他的眼角,金光一閃,手腕上纏上一股金絲,手腕隔着衣袖仍能感覺到緊勒感。
鳳淺不會懷疑如果她繼續下去,這條金絲會毫不猶豫地勒進衣袖割斷她的手腕動脈。
“好心不得好報。”鳳淺翻了個白眼,把手縮了回去。
容瑾沒有接着爲難她,金絲無聲無息地從她手腕退開,仍縮回他袖中。
鳳淺‘咦’了一聲,去扒他袖子,“你的金絲在的啊!”
人家是好了疤忘了痛,她是裹了傷口,就忘了這傷是怎麼來的。
容瑾的臉徹底地冷了下去,驀地放開止燁的手腕,向她冷瞥過去,眼裡的寒芒象冰刀一樣鋒利。
鳳淺‘哦’了一聲,扒着容瑾衣袖的手停下,悻悻地縮了回去,“我找你有點事。”
容瑾冷清清地起身,走到藥架邊,開始配藥。
“嚓,這種時候,不是該問一句‘什麼事’的嗎?”
鳳淺無語。
容瑾兩眼只看手中草藥,對鳳淺的話不理不睬。
“那我直接說了。”
鳳淺站到他身邊,渾身都覺得冷,她最不喜歡的就是冷,如果不是有事求他,真想離他遠點。
她等了一下,如她所料的,沒等到任何迴應。
似乎根本不認爲她能說出什麼有用的話。
不過沒馬上趕她走,已經算是給她機會了。
鳳淺回頭,見柳兒還站在門口,眉頭瞬間擰起,“你要聽着?”
他們信得過這個柳兒,不表示她信得過。
他們對她不避忌,不表示她可以讓她知道自己的秘密。
柳兒臉色微微一變,向容瑾看去。
容瑾不看鳳淺,同樣不看她一眼。
柳兒可憐兮兮的目光象落在了一面無知無覺的冰牆上,委屈地輕咬了脣。
容瑾曾下過令,不許任何人碰止燁的身體,就連她也不行,所以她每天守在止燁身邊,看着他難受,很想去握住他的手,但不敢違逆容瑾的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而不敢碰他一下。
可是今天鳳淺一來就去解止燁的衣服。
容瑾回來,明明看見了,卻沒有對鳳淺做出任何責怪的舉動。
柳兒想着這些日子,他連止燁的手指頭都沒敢動一下,憋屈得要死。
雲末說過,如果三天內找不到乾淨的藥引,就要把止燁送走。
送去什麼地方,卻不說。
柳兒意識到,止燁將被送去的地方,雲末不會再讓她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