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惜惜,她連一眼都不再多看,免得把他再看火了,他在畫圖時做點手腳,就能讓她吃不完兜着走。
惜惜鬆了口氣,瞪着她的背影,臉沉了下去,“我一定會取你性命。”
“你不會,起碼現在不會。”鳳淺已經開了門,邁出了門檻,聽了這話,回頭過來,衝他做了個鬼臉,笑嘻嘻地關攏房門,“我去幫你叫人。”
惜惜看着慢慢關攏的房門,突然生出一股無力感。
她說的不錯,他就算再怒再惱,再恨不得她死,但他不能殺她,起碼現在不能。
惜惜是於家嫡氏的一脈單傳,他有不能碰女人的怪癖,如果他一直不能碰女人,於家嫡氏就會斷子絕孫。
於大當家的嘴裡說他年紀還小,不要緊,實際上心裡比誰都急,和於大當家親近些的外威和親信沒有不知道的,惜惜同樣清楚。
所以他知道,管事前腳從門口走開,後腳就能把他可以碰女人的好消息,火速傳給老爺子,老爺子接到消息定會樂上天,接着再傳去他的死訊,大喜大悲之下,老爺子一定承受不起。
老爺子親手葬了自己的兒子,因爲他,強忍了喪子之痛,只求能治好他的病,把他撫養成人,把於家親手交到他手中。
他自從患了這病,身體就特別的虛弱,別說象正常孩子那樣子瘋玩蹦跳,就是在花園裡走幾步,稍微被風吹一吹,都會心跳加速,呼吸困難,莫名其妙地暈倒下去。
他屋裡從來沒有斷過藥香,天下名醫不知看過多少,都說他活不過十三歲。
老爺子捶胸頓背,幾乎哭斷了腸了,把他當水晶人一樣子養在深宅裡,小心地奉着,不讓他動彈,更不讓他傷神,生怕碰一下,就會碎掉。
但只要他活着,老爺子就不肯認命,到處尋求神丹妙藥,只要能治他的病,哪怕一擲萬金也不會眨一眨眼。
於是他就成了許多騙子的搖錢樹,不過老爺子雖然愛孫心切,但多年行商,豈能是好騙的,上門行騙的人,不但不能得到好處,反而被於家折騰得只能淪落街頭,要飯都會被別的叫化欺負,苦不堪言。
漸漸地沒有真本事的人,也不敢再打他的主意。
那些年他不用讀書,不用練字,因爲讀書費神,練字費力。
老爺子不讓他費神費力,所以不讓他讀書練字。
不過在他看來,隨時要死的人,做什麼都是浪費,讀了白讀,練了也白練,人一死,所有東西都灰飛煙散。
他每天做的事,就是在自家裡瞎混,打發時間。
在他六歲那年,老爺子得到消息,青崗山裡有一種怪魚的內丹可以治他的病,於是帶了他親自去了青崗山,高價收購怪魚內丹。
可是那魚太可怕,老爺子重金請來的人,竟沒能抓到了一條怪魚,反而死了好些人在那水中,這樣子一來,再多的錢,也請不到人捕捉怪魚了。
老爺子不死心,認定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然而,他發生了點意外,差點送掉性命,才讓這件事終止。
老爺子爲了第一時間得到怪魚內丹,在麻婆村買了間房子,臨時住下。
他從小被養在深宅,從來不知道小孩可以任意在外頭瘋玩,突然間看見許多的小孩子在村子裡偷雞摸掏地瞎玩,羨慕得不得了。
然面他從小就是個風都能吹倒的病孩子,又是於家的寶貝疙瘩。
他們一住下,麻婆村的人家就吩咐自己家孩子離他遠點,萬一把他碰到絆到,那就是天都要塌下來的大禍事。
這樣一來,村裡和他同齡孩子都見他如見瘟疫,暗裡叫他瓷罐子,意思是碰不得。
他氣憤不過,從老爺子眼皮底下偷偷溜出去,想去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他纔不是碰不得的瓷罐子,結果那些孩子遠遠看見他就跑得無影無蹤,他只在一個最破的房子跟前找到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娃,小女娃一身破舊得不能再破舊的衣裳,不過小臉卻可愛得如同無錫娃娃。
小女娃睜着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他,象是被他氣勢洶洶的樣子嚇到。
他覺得很有面子,有些得意,上前把她抱住,又去親她可愛的小臉,學着村裡孩子流裡流氣的口氣,“寶貝,你只要乖乖聽哥的話,哥就帶你回去做媳婦,讓你吃好的,穿好的。”
哪知那小女娃看上去嬌小柔弱,卻兇悍無比,她被他抱住,不能動,竟乘他親向她的臉的時候,突然張嘴向他咬來,一口咬在他的嘴上,在他吃痛怔神的時候,她猛地把他推開。
可他把她抱得極緊,她終究人小力小,沒能把他推開,但這樣一來,他的身體也失去了平衡,抱着她一起滾進旁邊的池塘。
他在落水的瞬間,聽見有人驚叫了聲,“淺淺。”接着看見一個戴着面具的少年丟下背上的柴,向這邊急跑過來,跳入水中,把他和小女娃弄上岸。
他身體本來就弱,被涼水一泡,當天就高燒不退,命懸一線。
等他的燒退去,人醒過來已經是三天以後的事。
他迷迷糊糊中聽見老爺子冰冷氣憤的聲音道:“你別以爲你暫時保住我孫兒的性命,這件事就算完了。”
接着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是他落水前聽見的那個聲音,“於老爺子不是要怪魚內丹嗎,我可以幫你弄來,不過你承諾的錢不能少。”
怪魚內丹是老爺子做夢都想要的東西,老爺子雖然不相信他重金請了那麼多高手都沒能弄到的東西,這個少年可以弄到,但終究冷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他雖然高燒退去,但身體越加不如以前,而麻婆姑實在窮得要什麼沒什麼,老爺子怕他再有閃失,匆匆帶了他離開青崗山。
經過這件事,等他清醒過來,就再不讓女人碰他,就連以前服侍他的丫頭給他換衣服,他也會想到出水後,吐水時胃的滋味,忍不住地嘔吐。
原本身體就差的他,經過這次,身體更不如以前,幾乎連房門都不能出了。
爺爺怕他悶,找來各種有趣的書給他看。
可他看了以後,反而更加嚮往外頭的世界,也就越發的孤獨,於是不管那些書再有趣,他都不願再碰一碰。
爲了打發時間,又不會讓自己生產那些想卻不可能去做的想法,他整天做的事只有兩件,看賬本和計算。
這兩件事在他人眼中,最爲枯燥,卻最適合他。
別的孩子在玩耍中長大,而他卻是在賬本堆里長大。
老爺子怕他失去生存的意志,對着他時,總是沒事一樣笑笑呵呵的,但他常看見老爺子背轉身抹淚。
於是,他努力地活着,不爲自己,只爲了老爺子和於家。
後來真有人送來怪魚的內丹,他服下怪魚內丹,身體果然好了不少,但那人沒有要當初老爺子承諾下的鉅額酬金,只要於家承諾一件事,只要老爺子答應,他會按時送來怪魚內丹,並設法治好他的病。
轉眼七年地過去,他已滿十三,他還活着,於是於家向對方實現自己的承諾,他爲了那件事,進入了長樂府。
如果鳳淺死在他手上,於家也就失信於那人,老爺子和那人之間的協議就此結束。
那個人不會再給他提供怪魚內丹,也不會再繼續給他治病。
惜惜從小患病,對生死早看得淡了,但他是老爺子活着的唯一想念,如果他再有什麼事,老爺再不能承受。
他一想到爺爺揹着他時,那雙幾乎絕望的眼,心裡就一陣一陣的抽痛。
老爺年紀己大,實在經不起這樣子的折騰。
即便是鳳淺對他做下那樣過分的事,只要於家和那個人的協議還在,他就不能殺鳳淺。
鳳淺離開於家商會,回到寢宮,遣開小丫頭們,只留下千巧和一二三四,把挖地道的事說了一遍。
一二三四面面相覷,露出爲難之色,平時最能說的一梅這時也啞了。
鳳淺苦笑,自己太異想天開了,她們外祖父精通此道,但他去挖墳,不可能還帶上四個小丫頭來拖後腿的,而她們四個從小離家接受訓練,去哪裡學挖墳去?
她不願一二三四爲難,笑了一下,道:“我也只是隨口一說,不行就算了,你們不用往心裡去。”
二蘭道:“不是不行……”
鳳淺眼裡閃過一抹意外,“是有什麼難處麼?”
“我娘就生了我們四個就死了,我爹另外又娶了妻子,外祖父怕我們受欺負,就把我們接了回去,他外出幹活的時候,往往幾天不回來,他怕我們餓着,也就把我們帶在身邊的。我們四個整天在地道里玩,雖然沒做過,但方法還是會的。這移宮裡到處是虞金蓮和鳳錦郡主的人,而我們雖然看得多,但沒真正做過,肯定沒有我外祖外的本事,估計不能象外祖父那樣,在皇宮下挖洞子也不會弄出一點動靜,被人察覺。無論是虞金蓮還是錦郡主和國師來往都十分密切,只要被她們任何一個人察覺,就瞞不過國師。一旦被國師知道,人不但送不出去,還會連累國師。”
這個問題,鳳淺也考慮過,但惜惜敢出這樣子的主意,自然有他的道理。
惜惜不可能拿於家在陳州的數千性命開玩笑。
這時,外面傳話,說惜公子送了新鮮的水果給皇上,皇上龍顏大悅,給各位主子一家分了一些。
送水果來的人是虞皇身邊尋常的下人。
鳳淺向千巧使了個眼色。
千巧開門接下水果,把水果遞給鳳淺看。
鳳淺隨手拿起一個橙子,聞了聞,“到是新鮮,不過我不怕酸,你們拿去分了吧。”
一梅上前把水果籃接下,拿了出去。
鳳淺又示意千巧賞了送水果來的嬤嬤。
嬤嬤千恩萬謝地出去。
出了門掂着手中碎銀,嘴角卻是一撇,“小氣,就給這麼一點。”
正好從鳳錦那邊出來宮人瞧見,取笑道:“吆喝,長樂郡主就給了這點?”
嬤嬤心情本不好,被人一笑,更加不舒服,哼了一聲,“那丫頭怕酸,不喜歡吃橙,接了橙直接打發給了丫頭,她自個都不喜歡,哪能有好心情打發我們,我們也就跟着倒黴。”
宮人眼睛一閃,又說笑了兩句,推說想要出恭,讓那嬤嬤先回去。
嬤嬤看宮人一臉春光,想來得了不少打賞,心裡更不痛快,也不愛站在這裡給人奚落,轉身走了。
宮人等嬤嬤走遠,穿進另一條小路,虞金蓮的大丫頭正等在那裡,宮人行了個禮,“姑娘。”
丫頭見後頭沒有跟着,小聲問,“怎麼樣?”
宮人道:“錦郡主聽說是皇上賞的,當着奴才的面就叫人剝了個,而長樂郡主怕酸,壓根沒碰那些水果,就賞了下人。”
丫頭賞了宮人一錠銀子,“你今天沒來過這裡,也沒見過我。”
宮人大喜,忙道:“奴才只是出了回恭,耽擱了點時間。”說完,彎着腰離開。
宮人走遠,虞金蓮從假山後面轉出來,丫頭迎上去,“公主,看來是國師多慮了,如果於惜惜要和鳳淺搞什麼事,直接找她就好,根本沒必要弄什麼水果。”
虞金蓮也這麼認爲,於家送水果,自然是爲了討好虞皇。
畢竟商家和皇家總有千絲萬縷清不清的關係。
但她生性多疑,而國師又讓她查,她也不禁起了疑心,但得出這樣子的結果,又覺得國師這麼做真是多此一舉。
她哪裡想到,一梅拿了水果出去,轉了一圈又回到鳳淺房中,手中卻多了一張於家商會地窖一角的地圖。
如果惜惜自己回移宮,國師一定會加倍的防範,於家商會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國師盯得嚴嚴實實的,雖然於家商會的人多,但稍有不慎,就會被國師看出蹊蹺。
惜惜這麼轉一圈就不同了。
東西雖然是他送出去的,但是虞皇賞給各位主子的。
送水果的下人,也是尋常下人,只不過分派水果的宮女是於家在虞皇身邊的暗眼,這個暗眼除了於家個別要緊的人物,沒有人知道。
暗眼通過特殊的方式,知道自家主子的指示,把做了手腳的果籃分給去鳳淺屋裡的嬤嬤。
給主子送吃的東西,防止途中被人做手腳,比方說下毒什麼的,所以都不會是一個人。
那麼路上,自然沒有人敢去翻看皇上送出去的東西,那籃水果自然也就會原封不動的送到鳳淺手上。
鳳淺知道惜惜要給她送地圖,所以一聽說是惜惜送進宮的水果,就已經想到惜惜這麼做的目的,故意表現出不喜歡那些水果,讓一梅拿出去分了。
一梅確實拿水果分給了衆丫頭,不過一梅是經過訓練的,身手極快,而且又擅長偵察,接過水果的時候,就看出玄機,出門的那點功夫,就把藏在果籃間隙裡的地圖取出,然後連水果帶籃子的全給了下面丫頭。
所以送水果這件事,表面上看都是隨意而爲之,惜惜和鳳淺沒扯上半點關係。
實際上,惜惜卻把地圖暗中交到了鳳淺手中。
鳳淺看着地圖,和一二三四交換了個眼色,眼裡均有喜色。
從地圖上的標示來看,於家商會離移宮最近的地窖竟然就在無顏的院子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