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前的黑幕濃的化不開,彷彿垂死的人與死神做着最後的抗爭,擡頭不見天空,就算能看到那天又如何,沒有星的夜更讓人惘然。
倒不如走到哪算哪,太多的事並不是一個小小的蕭靜好能夠左右的,就如沐沂邯的執念,斥塵衣的執着,他們的心太大,大到能裝下滿壁江山,卻唯獨裝不下一個她。
“你要去哪?”
一個冷冽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她可以看到他在前方暗夜裡的隱隱輪廓,一人一馬。
她也能感覺到他尖利如寒刀的目光正狠狠射在她的臉上。
他就像一個憑空冒出的五方鬼帝,能從空氣裡聞到他周身散發的煞氣。
她沒有停步,從他身旁靜靜掠過。
就恨我吧,沒有了我就沒有羈絆,你能沒有顧慮的做你想做的事,何必將我禁錮在你身邊,永遠都將是你的拖累……
他眼瞅着她竟然無視於他,就這樣擦肩而過,他忍了近三十個日夜的孽火勃然爆發,揮出手中馬鞭毫不留情的甩向她漠然前行的身體,就在馬鞭落於她背脊的剎那,她瘦了一圈的身影刺痛了他的眼睛,驟然將馬鞭帶回的力度難減唯狠狠抽向自己的胸膛。
胸前衣物立時破裂,這一鞭抽在他的心口卻抽不停她繼續向前的腳步……
她又一次食言,肆無忌憚的將她的背影一次又一次的留給他,爲何在他以爲已經能將她擁有而無限歡喜的時候,又讓他從雲端跌入谷底,到底是哪裡在悄然改變,變得讓他措手不及無力招架。
他可以在風雲詭辯的朝堂裡遊刃有餘,戳者擋,叛者殲,但爲何渡不過這咫尺水之湄,爲她吹奏十二年的《蒹葭》,卻始終觸不到在水一方的人。
夜梟淒厲的鳴叫聲聲劃過這寂靜的深林,如同索命的冤魂在身後隨時會撲來。
蕭靜好忘了害怕,只是腳步越來越快,她想把身後的一切都遠遠的拋開,拋得越遠越好......
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在她可以看到東邊的天空微微泛着慘淡的灰白時,她知道終於走出了那見鬼的松林。
這裡四周蒼涼,沒有人煙沒有生氣,但可以遠遠看到那片灰白的天在逐漸透出暖暖的微光,就像昨日甘單城頭上那抹照入心底的暖。
她駐足凝望,等着從不會失約的太陽升起,此時此刻也就是這亙古不不變的朝陽不會騙她了。
她沒留意,身後的人一直刻意保持着一水之隔的距離靜靜跟着她,她快他也快,她停他便停,她駐足仰望蒼空,他便在那三丈開外的距離駐足凝望着她。
太陽確實不會騙人,他的光毫不吝嗇的穿破積鬱的雲層,漸漸佔滿整個東邊的天空,黃橙橙的帶着誰都無法忽視的朝氣一掃心頭的陰霾。
其實,一切並不是自己想的那麼糟,何必自尋煩惱,何必暗自神傷,這不是蕭靜好的性子,樸實簡單的活着,快樂知足的生活纔是她想要的。
“蕭靜好,笨一點傻一點呆一點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就要這樣傻傻呆呆的活下去,老天爺你看好了,我蕭靜好會笑着過好每一天……”
身後人仰頭看看天上的朝陽,又看看仰頭對着老天叫囂的蕭靜好,如冰雪塵封的臉也微微漾起了月餘來的第一抹笑。
這丫頭總能讓人出乎意料,有時都覺得‘能屈能伸’這詞倒可以用在她身上,其實又有多少人能在逆境中笑着面對,又有多少人能將愁緒化解而不是深埋,她就像一朵田埂邊的野花,無論被誰踩都能在第二天朝氣蓬勃的迎接着屬於她的陽光。
“公子,我們回家好嗎?”
他看着她回頭,金燦燦的光鋪在她掛着笑的小臉上,靈動的眼睛眨巴着看着他,和往常一樣,和在侯府一樣喚着他公子,讓他帶她回家。
馬背上的人臭拽的偏開了頭,這丫頭想通了,但他還有一肚子氣還沒消呢,再說了,在永安他說過,走了就不要回來了,現在她想回就回,自己豈不是很沒面子。
“喂!”
他用餘光看見她走了過來,忙別開目光往天上看,今天偏要她低頭認錯才行,否則主僕不分以後他哪還有什麼威信。
可是,怎麼老半天沒動靜?
莫非這混賬丫頭又跑了?
他隨即收回目光,一眼見到馬下的她,正好奇的瞧着他方纔瞧的地方,不得其解的問:“公子在瞧什麼?”
他忍住火咬牙吐出兩字:“太陽!”
“可是……”她繞繞頭,伸手指向東邊:“太陽在東邊,你瞧啥西邊?”
“……”
面對她的充傻裝楞,他發現只得用暴力解決最省事,一把拎起她丟進自己懷裡,他決定回了家再好好教訓她。
揚鞭策馬,帶着被他又一次抓到的人兒回家……
蕭靜好被緊緊管在他懷裡手腳不能動彈,但是卻感覺前所未有的安定,就好像一艘遠航的船終於歸入自己的港口。
聞着他淡淡清涼的杜若香,還帶着淺淺汗味,她知道他也累了。
“你幾天沒沐浴?真臭!”她聳聳鼻子,皺着眉嫌惡。
“哼!彼此彼此!”
蕭靜好扯起衣襟一聞,還真是好臭,鬧了兩天沒換衣裳,看來他也是一樣。
擡頭看他,帶着青茬的下頜就在她頭頂上,那人低頭看向她,黑瞳再無戾氣,取而代之的是關不住的歡喜和脈脈溫情。
“我們去哪?”
“先去道別!”
“好啊!祝他們一路順風!”
她笑的很甜,他滿意的俯下身下巴磨蹭着她的發,心裡餘留的那些許不快也隨着她的笑煙消雲散。
往前就是幽州城,在城外官道邊,沐沂邯緊握着蕭靜好的手放在胸前最顯眼的地方,飛揚着眉梢微笑看着對面平靜如水的男子。
他很滿意她並沒有試圖抽回被他緊握的手。
晚霞餘暉,天邊的雲朵絢爛的翻滾着,襯着幽州城巍峨高聳的城樓肅穆**。
斥塵衣身後千餘鐵丹騎隊列齊整,黑色的晉字旗隨風招展,對面沐沂邯身後三百赤雲騎也不現弱勢,人雖少,但個個勁裝幹練,駐馬而立。
一南一北最受人關注的男子,在這都不屬於自己的地方正式會面。
如果那些垂涎他們的姑娘知道了這千年難遇的場面居然沒有被自己看見,那該是要悔得吐血。
可蕭靜好偏偏覺得不幸身在此處纔要吐血……
因爲某人實在很丟臉……
斥塵衣靜若泰然,對着沐沂邯刻意的顯擺也只是淡淡一笑,對沐沂邯淡淡囑咐:“她脖子的傷還需繼續上藥纔可消去疤痕!”
“賤內的身子本候自會照顧,晉王就無需操心了!”沐沂邯無視身邊人瞪着他的眼睛,自顧自的把話說完。
蕭靜好氣極……
“你說句人話會死麼?”她咬牙切齒的質問。
“你聽得懂人話?”他提高聲調的質疑。
“嘭!”
“啪!”
一個捂頭一個捂眼,相互一瞪,別開臉
斥塵衣眼底的失意一晃而過,微笑揖手:“多謝安睿候相送,今日都有不便,若來日有緣相聚定當備下我北淵佳釀與閣下痛飲幾杯!”
沐沂邯滿面春風頜首回禮:“冰藍翹首期盼!”
“那麼,就此告辭了!”
“請!”
斥塵衣卓然轉身,扶鞍飛身跨上馬,終是在收繮轉身的那一刻才忍不住掃了她一眼,這一眼便當做是他的千年……
沐沂邯淡淡看着那人騎馬當先前行的背影,身後浩浩鐵騎,夕陽餘暉灑在他的肩上,如光渡星野難以忽視,暗暗慶幸這次僥倖牽到她的手,那下一次呢?
於公於私,那人都是他唯一忌憚的對手,老天也真的是愛開玩笑,就如東漢末年的周瑜與孔明,本就不該放在一個時代。
“喂,發什麼呆呢?”蕭靜好沒好氣的打斷他的胡思亂想。
他收回目光,擡起相握的手放至胸前,咧脣一笑:“走,回家去!”
說是回家,其實還是在河間府待了幾日,雖說沐沂邯是藉着巡察這邊官場風氣而來,他也算是把瀛洲這邊的大小官員利用了個遍,所以也該裝模作樣的在這邊待幾天,不然太說不過去。
他本是爲查腐敗而來,但是大家和和睦睦相處融洽,那些個老頭老爺的爲了他奔波幾百裡這安睿候是很感激的,就在那天的酒宴上,咱們一等候爵兼河間府巡按御史幾乎是感激涕零的抓着瀛州太守的手說道:“天佑我南晏啊,如果全國各州各府縣都能像咱們瀛州一樣官風清揚漿水不交,那便是天下太平國運昌隆啊!”
至於說這些官到底是不是真如他說的漿水不交,那就只有他們之間心照不宣了。
待了幾日終於返程,在馬車上蕭靜好忍不住的問他:“幽冥門的人都滅光了?”
他懶散的靠在軟墊上品着香茗,眼梢一挑:“沒滅光也活不長了!”
蕭靜好見不慣他放蕩形骸的樣子,逐又追問:“你擅自丟下那一千鐵丹騎當誘餌三爺之前並不知道,對嗎?”
沐沂邯輕飄飄說道:“你當他的人馬是吃素的麼?冀州那兩個草包就算是帶兩萬冀州軍也難以圍剿他那一千人,頂多就是累點而已!”
“你!”蕭靜好看他事不關己的樣子真氣的不行,但是事情已經過去了也不好再說什麼。
靠上人呷口茶,鳳眼看向氣呼呼的蕭靜好:“我若不走便誰都走不了,幽冥門的人在我手上,我若被制就是全軍覆沒,他們不會留活口,我若不將瀛洲那些老頭子送到他幽州城去要人,今天就是一千三百零三座孤墳!”
蕭靜好直視他的眼睛,心裡心痛他與他父親關係竟如此決裂,但隨後又擠出一個狡猾的笑:“你少算了一座墳……”
那知那傢伙也狡猾一笑:“你當然是和本候合葬!”
合葬……
多麼悽然又唯美的字眼,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兩堆幸福的白骨……
這次走的路和來時一樣,不過物是人非,他在幽州城頭收繮策馬,轉身的那一瞬,她的心怎會那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