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雪來的特別早。
蕭靜好推開繡莊的大門,一陣冷風捲着雪花穿了進來,她縮了縮脖子,慌手慌腳的放開鋪門後勾着的棉布厚簾子,風雪被擋在門外,店堂又暖和了起來。
在店堂角落裡搬起木梯子,夾起小掃帚,她掀簾走到店外,架好木梯,三兩步爬上去,用小掃帚清掃店招上的積雪。
原木色的店招,上面四個雋秀縱逸的大字:琴瑟繡坊。
昨夜下了一宿大雪,她都記掛着門口招牌會被雪壓垮,於是今早迫不及待的起牀,還好這牌子上積雪不多,她掃乾淨積雪,又拿出抹布將招牌細細擦了一遍,才滿意的下了木梯。
進到店堂,撥了撥火盆,就着火烤了烤凍紅的雙手,後門簾子被掀開,榕兒走出來,一眼看到了牆角邊掃帚尖上的殘雪,皺眉道:“小姐,您真是性子急,我昨兒說了今一大早就掃,你卻非要搶我前面,福叔要知道了又要罵我!”
蕭靜好做賊心虛的看看後門,笑道:“你要再多說兩句,保不準他老人家立馬從後門竄出來!”
榕兒吐吐舌頭,拍了拍嘴巴,開始忙碌着將繡品整理好。
蕭靜好百不聊賴的坐到一旁八仙桌邊,端着下巴開始發呆。
眼前的一切她陌生又熟悉,要說熟悉也只是兩個月而已,記得那天睜開眼睛,榻邊好多人,有榕兒,福叔,韓寧,還有……三爺。
想到這她的臉紅了紅,又嘆了口氣,一旁的榕兒聽到了,朝這邊瞧來,正欲開口說話,蕭靜好揮了揮手,道:“好好好,不嘆氣了,嘆氣倒黴,你也別忙活了,這寒天也沒生意,不如發發呆。”
榕兒不置可否的笑笑,繼續忙她的事。
哎,爲嘛當初要開什麼繡坊呢,還不如守着老本吃閒飯,反正福叔說了,咱家家底豐厚,吃不完。
不過她覺得不能幹吃老本,得做什麼吧,不然當只蛀蟲很容易讓人瞧不起的,再說家裡還有個病人要治,雖說大夫不收診金,但起碼要給人家大夫一個好印象吧……
想到病人,蕭靜好又嘆了口氣,嘆道一半又生生給憋了回去,看了看榕兒似乎沒聽到,她走到內室攤開繡架淨了手,開始捻鍼引線,有一針沒一針的繡着別人定下的鴛鴦枕套。
十七那一身的傷,據說都是爲了救她給鬧的,福叔說她父母早亡,留了一大筆家當,還有長工十七,老僕福叔,丫環榕兒,兩個月前去極樂寺上香途中遇到匪徒,十七拼死抵抗,最後被路過的三爺救下,但十七受了重傷差點死掉,她也摔暈了,多虧三爺懂醫術保住了十七一條命,只是她的腦袋受創,以前的事全都不記得了。
她還記得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覺得天地一片空白,腦子蒼白一片,榻前一堆人,讓她覺得很驚惶頭腦發麻,她第一個反應就是伸手揮趕榻邊的人,她不住的趕不住的摔腳,心中煩躁異常,突然一隻涼涼的手扶上她的額頭,還有隻手握住了她不住揮舞的手,手掌涼涼,帶着沁心的爽潔感,讓她片刻安靜,目光從那隻相握的手緩緩往上移……
有雙眼眸如朝陽映照下的秋水綿綿,有朝陽的暖,有秋水的綿,即渺遠如煙又深邃如篆,刻意的疏離又透着無限的專注,淡淡的惆悵牽延着莫名的欣喜,眼裡的故事複雜眸中的言語萬千,可就是這樣一雙眸子,奇蹟的讓她在安靜後安了心,因爲那琥珀色透亮的瞳仁裡,她看到了只有一個她。
他就是三爺,清貴溫潤,淡雅絕塵,那眸子似在前世丟失的明珠,在今世的第一眼落入眼簾,一剎便是永恆。
那幾日他常常來,主要是給十七看傷,每次來也都會幫她診脈,蕭靜好最愛看他挑起袖子,露出那截精緻的腕,長指輕輕按在她的脈搏,他的指尖涼涼的,表情專注,微微低着頭,額邊散落的髮絲在兩人的呼吸中輕舞,飄過來飄過去,有一次她忍不住吹了口氣,那人居然驚的一下彈開了診脈的手,她盯着他白皙的臉頰泛起了薄紅,那抹紅染上耳垂,當時她覺得就像兩隻粉色的珊瑚。
會害臊的男人?
三爺已經有七天沒來了,想起最後一次見面,他帶她去騎馬,送了她一匹赤色的驊駒,小小的馬在陽光下豔紅豔紅的,他說馬通人性,小馬駒更好培養感情,就在那次他教她學會了騎馬,騎在馬背上圍着他轉圈,燕京的秋風掃得再凜冽也驅不散秋陽的暖,他背手而立,笑着看她淘氣的騎着馬圍着草場一圈又一圈,他的笑容漸漸擴散開,頰邊的酒窩漾起,眼底的光彩隨着她騎着馬的身影綻放,她擡頭看看天,又看看他,這裡有兩個太陽伴着她,一個照着她的背,一個照着她的心,那天她給驊駒起名叫朝陽。
“小姐!”福叔從後院出來,笑道:“我讓他們去給十七抓藥,順便去底下店鋪收租了。”
“哦!”蕭靜好擡起頭,問道:“十七怎麼樣?”
福叔搖搖頭,道:“還是老樣子,三爺說這次藥吃完了再看看。”
蕭靜好點點頭,想起什麼忙說道:“佃戶的租子就不忙着收了,先將商戶的收上來!”
“知道了,這快到年關了,他們也難,我都吩咐下去了!”福叔站着想了想,又道:“這第一場雪落下了,小姐不出去逛逛?主……老爺說你一直想看北淵的雪景的!”
“我以前沒看過嗎?”蕭靜好擡起頭狐疑的看着福叔,“你說的我好像是纔來燕京一樣。”
“啊……”福叔轉轉眼睛哈哈一笑,道:“我爐子上熬了藥,我去看看!”連忙跑了。
被福叔一說心也花了,蕭靜好推開繡架,進到內院,院子中已經鋪了厚厚一層雪,院中幾株臘梅吐蕊,沁香撲鼻,她栽下一小枝來到十七房裡,把桌案上瓷瓶裡的舊梅花換了下來,又去牀邊看了看十七,他的呼吸平穩,兩個月過去,身上的外傷已經好了,就是沒有轉醒的跡象,她問過三爺怎麼會這樣,三爺說不清楚,每次給他症病都是關着門誰都不讓進。
給十七掖了掖被子,蕭靜好帶上門出了屋,又到店堂跟榕兒打了招呼就撐了把傘出門了。
若說永安的美是旖旎的,那麼燕京的美就是瑰麗的,燕京城的建築起落有致,不像南方的青瓦白牆,楊柳依依,而是紅磚黑檐,道旁成排的槐樹落葉後枝條疏朗向上接着冰晶,白雪皚皚鋪就偌大一個城,遠觀就如同一副國畫,妖嬈蹁躚韻味十足。
打着紙傘,裹着白狐毛斗篷,身體的暖的,嘴裡撲出的白氣落到睫毛上不一會就結上了白霜,蕭靜好覺得眼前一片茫茫,嘴裡哈着熱氣想將睫毛上的冰霜融化,那知道白霜越結越厚,長睫撲閃撲閃的像一把鵝毛扇,她哈哈一笑抹去冰霜,一邊欣賞景緻一邊故意用嘴哈着熱氣。
沿途商鋪掛着厚厚的布簾,長街上行人稀少,街邊上有挑着擔子賣捲餅和冰糖葫蘆的小販,一陣甜甜的香味穿進蕭靜好的鼻腔,這香味頓時勾起了她的食慾,尋着香味一瞧,有個小攤邊正圍着好多個嘴饞的食客,她擠進去看到是一個大土爐,中間一個大洞,香味就是從裡邊飄出來的。
“老闆,您賣的是什麼?”蕭靜好伸長脖子往裡瞧。
“烤地瓜呀,這你都不知道?”一個等着賣烤地瓜的大嬸一臉奇怪的打量她。
“地瓜?”蕭靜好挑挑眉,心裡想着這記憶真丟的乾淨,看這幾個人打量她的表情像看稀奇一樣,這地瓜估計的燕京的尋常小吃。
“出爐囉!”
老闆一聲吆喝,一個鐵鏟從爐子裡掏出來,幾個土泥巴一樣的東西一滾,滾到了爐子邊邊上。
旁邊等了多時的人都一下子圍了上去,蕭靜好被擠了出來,她一看圍攏的人比那土疙瘩還多,這還得了!使勁的往裡擠,手上撐着傘不方便,她心一急傘一丟,美味最要緊,今兒個一定要搶一個嚐嚐鮮。
片刻後,蕭靜好得意的捧着個烤地瓜從人縫裡擠出來,隨手撥了撥亂掉的頭髮,整了整擠歪的斗篷,迫不及待的的撕開了地瓜的外皮。
“哇!”
金黃色的裡囊,色澤誘人,熱乎乎的甜甜香味竄入鼻子,讓人食指大動。
蕭靜好張大了嘴巴,一口下去。
“啪嘰!”
黃色的地瓜可憐的攤在雪地上,旁邊還有穿着金絲鑲邊錦緞面藍色靴子的一雙腳,那右腳還很有節奏的輕輕點着雪地。
老孃排山倒海好不容易搶到的一個,一口都沒吃!
就被人撞掉!
還把你這雙爛腳在老孃前面晃悠?
孃的找死麼?
蕭靜好氣的發抖的盯着地上的地瓜。
半晌後,她笑了笑,蹲下身子,撿起地瓜。
旁邊那腳的主人似乎覺得她舉止不正常,方纔還氣的發抖,怎麼一轉眼就自己蹲下撿地瓜了?
“喂!掉地上的不能吃了!”腳的主人好心的提醒,聲音很好聽,“哇,你幹什麼?”
蕭靜好慢悠悠站起來,拍拍手,看着眼前跳腳的華服男子,笑眯眯道:“我是不能吃了,你的腳吃得可還痛快?要不下次讓你的嘴嚐嚐?”
男子跳了兩下,最後甩了甩腳上的地瓜,臉上慍怒之色一下恢復了平靜,抱起了手臂饒有興致的微微仰頭,居高臨下的看着蕭靜好,笑道:“多謝姑娘款待,要不在下回請姑娘一頓,怎麼樣?”
“不怎麼樣!”蕭靜好快速接話,她翹翹大拇指,“本姑娘就想吃烤地瓜!”
本文的燕京和歷史不是一個地方,不是北京,特此註明,以免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