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免去了那些鹽商們的特權,那每年邊關之地缺糧的事情又該如何解決?”
崔文龍說的這個問題,也是鹽商集團最初形成的一個重要原因。國朝九邊,屯軍近百萬,且大多都是貧寒之地,每年都需要朝廷供給糧食。又因爲地域南轅北轍,運輸極爲不便。
後來,朝廷就想了個簡單省事又省錢的法子,瞄上了鹽政。鹽業不是利潤大嗎?那好,你若是想要從這裡面撈一把,你就給我每年運一定數量的糧食到九邊去,由此獲得從鹽場取鹽到指定區域售賣的資格。
反正對於朝廷來說,讓誰來售鹽都是一樣的,如此豪不費力的就解決了邊軍缺糧的問題,豈不是善政?
這還是太上皇在位初期定下的事情了。原本也確實沒什麼不好,那些商販們爭相往邊關運糧以獲取資格,當時確實解決了邊關缺糧的問題。只是如今幾十年下來,由於各種原因,就和土地兼併一般,已經形成了少數覆蓋一個省甚至是跨越數省的大鹽商。
只要稍微有點經濟頭腦的都應該知道,形成了如此巨大的行業巨頭,一斤鹽該賣什麼價,還不是完全由他們說了算?
“對於捐輸嘛,確實是個好事。只是我卻聽說,如今鹽商捐輸一事,早已經只剩下個形式了!每年由鹽商運到邊關的糧食,早已經不比當年。
請問崔大人,如今邊關向朝廷請求的錢糧是不是每年都在增加?”
作爲內閣閣臣,就算沒有參與運作,到底也是知道的,於是崔文龍點頭道:“確實如此!上次戶部趙大人還在廷議上提過此事,說每年戶部向邊關撥付的錢糧已經超過了五百萬兩白銀,加上超過一千萬兩的軍響和戰馬、武器報損等,朝廷每年單是邊軍的軍費就達到了驚人的一千八百萬兩!
所以,趙大人還提議朝廷裁軍,以減少軍費。”
賈清作爲兵科給事中,雖然還沒上幾天班,不過這些正好是他的職權之內,對於這些數據他是瞭解的。除了邊軍之外,朝廷每年還要向京軍支出近五百萬兩銀子的軍費,加起來,就是兩千三百萬兩銀子的軍費支出!差不多趕上了近一半的國朝財政收入!
要不是內地駐軍的軍費由地方及自身產出承擔,朝廷不過象徵性的補發一點,單是軍費開銷就會壓垮戶部財政。
難怪自古以來,那麼多朝代重文輕武,別的原因不論,養兵實在是太耗錢了這一點絕對是一個主因!
本朝因爲經歷過清兵入關這一歷史教訓,養兵數量堪稱歷來之最,自國朝穩定之後,養兵數量就從來沒下過一百萬!
此節暫不多談,言歸正傳。
賈清聽了崔文龍的話道:“可見,依靠鹽商提供邊軍糧草一事早已成爲歷史,既然如此,還不如免除這一已經不合時宜了的政令。否則,國朝鹽政,永遠改變不了!
那些大鹽商們,依舊會依靠這種形式,彙集海量的財富。”
崔文龍不置可否的道:“若是依你所言,免去現有鹽商的特權,之後又該如何?”
畢竟朝廷不可能親自去販鹽,這件事歸根到底還是得依靠鹽商。
“很簡單,將所有鹽引(到鹽場取鹽的憑據,也是收取鹽稅的憑據)歸屬權全部收回,再由朝廷向天下所有商人拋售,販鹽不再設立地域界限......沒有商人會看不到鹽行的暴利,肯定會爭相購買!
大家手中都有了鹽,爲了將手中的鹽賣出去,鹽販們必然降價......
直到,那些鹽商們覺得販鹽再也沒有太大的利潤之後,這種情況纔會緩和下來(也就是現代所說的達到行業平均利潤值)。”
聽了賈清的話,崔文龍喃喃道:“動靜太大了......”
賈清卻沒有聽見,繼續道:“到時候,就算將以往鹽商往邊關送糧的消耗折入正課鹽稅也無妨,相對於必然降低許多的鹽價來說,這一點成本的增加,對於鹽價根本形不成衝擊。
如此,朝廷大可以再將額外收入的這一筆稅銀,納入軍費範圍,如此,既解決了一部分軍費壓力,又能降低鹽價,豈不兩全其美?”
在場六個有發言權的人,方守是純粹的文人,也沒有戶部的經歷,對於這些經濟門道不甚熟。馮唐更不用說了,帶兵的出身。北靜王,自然瞭解的更不多了。
至於皇帝,他是最後的拍板人,自然要先聽取意見......
所以,前後就只有賈清和崔文龍兩人一直在說話。不過,等到賈清最後一段話說完,在場之人無不心思活絡起來。
說白了,處理國家大事,無非就是一個“錢”字!只要有錢撥付,所有公務都會變得容易處理了。所以,對於能名正言順的增加國庫收入的事,對朝廷來說,就是善政!
不過,對於個人來說,就不一定了。特別是那些正在享受鹽商孝敬的大臣來講......
見崔文龍也陷入了思索之中。正慶帝忽然對賈清道:“好了,你一路舟車勞頓,想必也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賈清一愣,然後還是躬身應命道:“是,微臣告退。”
說完,退出了南書房。
這不是清朝,見到皇帝也不用動不動就下跪。除了見面時那一跪必須的之外,離開時倒是不用再大禮參拜。
“崔愛卿覺得怎麼樣?”
賈清一走,正慶帝就問道。
崔文龍原本還在考慮賈清所言的可行性,聽得正慶帝相問,忽然起身笑道:“恭喜陛下喜得良才......”
正慶帝一怔,他問的是賈清說的方法怎麼樣,隨即反應過來道:“這麼說,崔愛卿也認爲可行了?”
又見崔文龍搖搖頭道:“不然,此事牽連甚大,需要商榷的地方還太多,否則,很容易引起亂子。”
正慶帝不滿道:“那你何故如此誇讚?”
崔文龍笑道:“難道陛下沒有發現嗎,賈將軍小小年紀,不但自身才學過人,卻沒想到,其於經濟一道居然也是如此熟諳。說實話,若不是微臣正好署理戶部,對於經濟一道比尋常人多瞭解一些,對於方纔賈將軍提出的觀點和概念,怕是都不能完全洞悉。
wωw⊕ ттkan⊕ ℃o 如此天資,假以時日,必然能成爲陛下手中的治世之臣,此乃朝廷後繼有人之福。
可見,方大人教徒有方啊!”
方守連忙道:“崔大人謬讚了,他不過是偶爾想法異於常人一點罷了,萬萬當不得崔大人如此盛言。”
“崔愛卿還說他必能成爲朕的治世能臣,愛卿莫非是忘了,他這次回京,可是一下子帶了十二個青樓舞女回來!加上白蓮教妖女一事......小小年紀就不學好,依我看,將來必然是貪花好色之徒。”正慶帝忽然哼哼道。
方守一下子就尷尬起來,站起身道:“臣疏於管教,還請陛下責罰。”
崔文龍哈哈笑道:“這纔是少年人應該有的心性嘛,以賈將軍的身份,這些實在算不得什麼,陛下又何必爲了這個生氣。”
賈清若是知道崔文龍背後竟然如此爲他說話,肯定會悄悄給他送銀子,讓他再接再厲......
正慶帝讓方守坐下,然後纔沒好氣的對崔文龍道:“朕也不是生氣,若是尋常臣子就罷了,只是如崔愛卿所言,賈清確實是一塊璞玉,朕只是不想他因爲女色二字二耽誤了進取之心!
歷史上這樣的事情可不少見!”
崔文龍笑而不語。方守道:“微臣替他謝過陛下的厚愛,微臣回去之後,一定好生教戒,必不會讓他辜負陛下的愛護之心。”
......
不提南書房之內國朝大佬們後來繼續的議政。賈清出了皇宮之後,想了想,又趁着天色,到城外玄真觀去求見賈敬。
進觀之後,賈清讓道童進去通報,原本以爲賈敬會和以往一般,直接讓他離開。誰知過了一會之後,道童出來道:“這是真人給你的!”
說着遞過來一張紙,賈清有些意外,打開一看,上面只有四個字:
謹言
慎行
賈清目光一凝,站在原地半晌,對着大殿拜了一拜,起身離開。
......
榮慶堂內,賈母、王夫人、薛姨媽並李紈坐在一起抹骨牌。原本王熙鳳也要參與的,只是賈母不讓,叫她自己回去歇着去,於是她的位置就由李紈頂上。
趁着和牌的空檔,薛姨媽忽然道:“老太太,有一件天緣湊巧的事,不知道老太太願不願意聽?”
賈母道:“姨太太只管說來。到是真的,沒了鳳丫頭弄嘴,就我們這麼默默的打牌,也少了些樂子,正好說說話......姨太太有什麼只管說,我沒什麼不愛聽的。”
於是,薛姨媽就把薛逍寫信告訴她的關於賈清胡編的那個故事緩緩向賈母說道。
賈母聽完之後,很是詫異:“天下竟有這般湊巧的事?”
薛姨媽笑道:“正是呢,只是,到是我們家有些不好意思呢......”
賈母責怪道:“哎,姨太太說的哪裡話,這有什麼!若真是這樣,我看清哥兒還得好好謝謝你們,這麼千里迢迢的把人給他送到了家門口來。”
說着,賈母忍不住笑起來。若是賈雨村所言不假,薛家還真是大老遠的將人送了來呢!
薛姨媽心中苦笑一聲。薛蟠買香菱的時候,可不是爲了做薛姨媽的丫鬟的!
(買妾和買丫鬟是不一樣的,參照賈赦專門去買妾,花了足足八百兩銀子就知道。沒有丫鬟可以賣到這麼高的價錢)
只是後來薛姨媽見鬧出來人命,爲了薛蟠考慮,這才強行把人要到了自己身邊,對外就說是買丫鬟......
知道內情的人若是見了香菱在她身邊做丫鬟,到底對薛蟠的惡感就不會那麼強了,這是她的想法。
至於後來爲什麼薛姨媽還是同意把香菱給還給薛蟠,大概是耐不住薛蟠的央求,而且也以爲事情都過去了吧。
“老太太說笑了......聽說清哥兒已經把香菱丫頭的生身母親接到了京城,所以,還想請老太太做箇中間人,將香菱丫頭還給她母親,以讓他一家能聚天倫之樂。”
賈母道:“這個不難,不過還得看看此事是不是真的有這般湊巧!再說,姨太太家買丫鬟也是花了銀子的,若是真的這般湊巧,他也不好白要姨太太家一個人,我會讓他把銀子親自給姨太太送到府上去。”
薛姨媽其實也是存着看看真假再說的意思。只是她多會做人,先把人給賈母,到時候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她的態度是拿出來了的,也不怕傷了誰的面子。
“老太太說的哪裡話,一個丫鬟能值幾兩銀子,老太太也把我看得太小氣了。”
“也罷,到時候讓他做東道,好好敬姨太太兩杯!”
衆人都笑了。賈母揮手叫過來一個丫鬟道:“翡翠,你到東府裡去等着,若是清哥兒回府,讓他快些過來。”
“誒”翡翠聽命而去。
薛姨媽也對自己的丫鬟道:“你也回去叫寶釵把香菱帶過來。”
“是。”
......
“二爺回來了!”
寧國府寧安堂內,尤氏和秦氏聽到丫鬟的回話,連忙招呼着丫鬟婆子們將飯菜給熱了端出來,擺上。
賈清回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到了寧安堂之前,就見一大票人站着迎接自己。
方纔在府門前也是一堆人站着迎接他,賈清卻一刻也沒停留。此時到了這裡,卻一下子就笑了起來,快步上前道:“外面這麼涼,你們都站在這裡做什麼,走,快進去吧!”
一個男人出去幾個月,回家之後看到一大羣漂亮妹子站在門口迎接,這種感覺,真是不要太好!讓賈清忍不住想上前每人來一個大大的擁抱!
張了張雙臂,不知道該抱誰......
衆人見賈清出去幾個月,還是一點沒變,也不知道他揮舞雙手是個什麼禮儀......反正賈清做的不合常理的事情也多了,笑了笑,衆人也不計較。
“二叔還沒用飯吧,飯廳裡飯菜都擺好了,二叔快進來用飯吧。”
“好吧。”賈清有些意興闌珊的放下手臂,順着衆人讓開的通道,往飯廳走。
“咦,你們都不吃嗎?”上了飯桌,見其他人全部站在一邊,賈清問道。
尤氏笑道:“二叔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我們自然都已經用過晚飯了。”
賈清道:“沒事,咱們家又不缺糧少米,不在乎多吃一點的。這樣,你們都坐下,再陪我吃一點吧,一個人吃飯,一點也不香。”
其他人也罷了,唯有和賈清極少接觸,卻在賈府裡聽了賈清幾個月“傳說”的尤氏小三姑娘有些訝然,不由得撇了撇嘴。
哼,吃飯還要人陪......
賈清卻正好看到了,忽然就想起原本柳湘蓮和她之間那一段“冤孽”,正想試探試探,不想一回頭又看見了一個人。
“翡翠姐姐,你怎麼在這裡?莫非老祖宗把你也調給我使喚了?”
邊上的翡翠一下子就鬧了個大紅臉,想也沒想就反駁道:“誰,誰調給你了?我是老太太叫我來讓我叫你......”
很顯然,她緊張了,連一句話也說不清楚了。
旁邊的丫鬟紛紛傳來嘻嘻嘻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