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中午,周啓遠在軍營巡視一週,見許多兵士都已回城裡去了。周啓遠正待發火,一名年輕將士先說了,“司令,您不攻城,叫兄弟在這裡也沒用啊,倒不如大家好好歇歇。”
房間裡靜悄悄的,幾十雙眼睛齊齊盯上了周啓遠的身上。事已至此,再想回避,卻也回不了,將士們都想看看周啓遠要怎樣把眼前的事圓滿解決了。
周啓遠火往上涌,臉色陰沉下來,望向年輕的將士。那是他提拔起的第一批將士,他當司令多久,年輕的將士就跟着他有多久了。
周啓遠罵不出什麼一句話來。
眼看着要鬧出僵局來,外面侍從進來報道,“司令,夫人來了。”
夫人來軍營了?
幾位將士眼裡都閃過了一抹譏諷的笑意。且不說夫人是不是因爲城樓一事而來,單說這女人家來軍營,從古至今聽說過幾次?難道牝雞司晨的典故今天又要上演麼?
周啓遠也皺起了眉來,梅亦皊從不cha手軍中事務,今天忽然來到軍營裡難道是有什麼重要的事麼?
周啓遠對着侍從擺擺手,“叫夫人先去別處歇歇,我這就過去。”
侍從叩靴出去。
周啓遠緊鎖着眉,從將士面前走過,將士們眼裡的不屑已是不再避諱。
到了旁邊的房間,周啓遠邁步進去了,梅亦皊穿着一件鵝黃色的風衣,見他進了來,梅亦皊迎上他的目光,笑道,“司令,我來前線看看。”
周啓遠見梅亦皊神色如常,懸着的心稍稍放了下,他無奈的搖頭,有點像哄孩子一般哄她,“前線有什麼好看的,快回去罷。”
周啓遠說着,就叫墨璐陪着梅亦皊回去。梅亦皊噙着笑,輕聲道,“我想看看舒北城的城樓。”
周啓遠終於明白梅亦皊來的目的了,他的臉色微白,牽着梅亦皊的手不由得一緊,周啓遠說,“亦皊,你回去罷……城樓的事,我不會令你傷心……”
梅亦皊斂起了笑容,肅然望着周啓遠,聲音平緩,卻字字釘入人心,“啓遠,你這麼做已是
傷了我的心了……”
周啓遠錯愕間,梅亦皊又說,“你是統攝一方的司令,並非尋常人間的相公。你雖疼惜我,卻也把我置於衆人的非議之中了。”梅亦皊轉身看向舒北縣城,遠遠可見高大的城樓,梅亦皊眼中泛起了水光,“城樓上雖是我的家人,但是兩軍陣前,沒有親義可講。今天你不攻打舒北城,明天你拿什麼來約束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官兵們?”
“啓遠,”梅亦皊柔聲喚道,“你若是真正把我放在心裡,請你現在就下令攻打舒北城罷。舒北城不破,難成你的大業,更不能消磨掉官兵們的士氣。成軍功虧一簣,我背上這千古的罪名,難道,這還是你對我的情意麼?”
周啓遠定定的望着梅亦皊的背影,此時,她立在窗邊。周啓遠擡目,依然能隱隱看到城樓上的幾根木樁。正值中午,木樁上的人早被押下去了,空留着木樁子與他們默默相對着。
周啓遠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卻見她的身背挺得筆直。
周啓遠緊抿着脣,不知道是該寬慰,還是該心痛。
門外的侍從進來報說,“司令,楊軍長他們在問可不可以散了?”
周啓遠還不及說話,梅亦皊已轉過身來,臉上雖平靜如水,雙眼卻微微泛着紅,她緊緊的注視着周啓遠。
周啓遠迎上那道殷切目光,抿着的嘴角輕啓,“傳我的命令——攻城!”
攻城!
守候着的將士聽聞司令的命令,攻城。半晌沒回過神來,再擡眼看時,周啓遠已經披着黑氅立在衆人面前,他又重複了一句,“攻打舒北城!”
在座的將士才忙忙的立起,皆叩靴答是。
成軍在第三日中午攻打了舒北城,舒北城上的張初被打得措手不及,當他提刀再上城樓時,滿眼看到的都是成軍。
張初已再沒了從前一方大帥的氣勢,頭髮凌亂,衣袖胡亂卷着,釦子半敞,露出一截胸口的白肉。張初提着刀拖着梅大哥上了城樓,朝下面的成軍大喊着,“你們若是敢攻城,我就先宰了你們夫人的大……”張初的話沒說
完,被震耳欲聾的炮聲生生斬斷了。張初被震得一趔趄,拖着的梅大哥也失手跌在了地上。
張初罵了起來,“周啓遠個王八蛋,居然敢用炮打我舒北城!”張初回身喝道,“把那幾個梅家人一個一個殺了,殺給他周啓遠看!”
片刻,舒北城的城樓上多了三具無頭屍體。那臨死前一聲聲的尖叫,被淹沒在沙場的炮火聲裡。
持着望遠鏡的周啓遠咬緊了牙,他轉身吩咐,“給我開炮!”
當炮聲轟然響起時,坐在車上的梅亦皊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裡。梅亦皊的頭扭向窗外,遠處舒北城的方向已是硝煙四起。
別了,家人……
梅亦皊回到府邸時,就倒在牀上,這一覺睡到了日頭偏西。
醒來時,墨璐正立在牀旁望着她。“幾時了?”梅亦皊穿好了衣服問墨璐。
墨璐連忙遞上了一杯茶,“夫人,已經快五點了。司令早回來了,正在廚房裡呢。”
梅亦皊低下眼去,擡起纖細的手指理過了長髮,一綰,便在腦後紮了個圓髮髻。她起身向廚房走去。
廚房裡,周啓遠正繫着圍裙,立在竈臺旁,他的身邊站着指導着的廚娘。廚娘的嗓門粗聲大氣,人還未到門口,就聽到她那壯若洪鐘般的聲音。“司令,先撇去血沫……哦,對……”
周啓遠手上的勺子隨着廚娘的聲音,緩緩攪動着,他不時的問廚娘,“是這樣麼?”
梅亦皊腳下一滯,舉頭看呆了眼前的一幕。
常聽人說,竈前的女子溫婉恬靜,怎麼看,都叫人賞心悅目。而梅亦皊覺得,竈前的男人,雖也粗手笨腳,卻比往日裡多了些煙火味道,叫人心境踏實。而她的男人,肯爲他放下身段,虛心向人求教,只爲對她的心疼與愧疚。
語言在此時顯得那麼蒼白無力,遠不如行動更體貼入微。他就是用他的行動,來告訴她,他心底那份沉甸甸的關愛。他的舉手投足間,雖生澀,卻信心滿滿,愛意濃濃。
梅亦皊靠在門上,紅了雙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