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回答道:“先生說錯了。當初大禹治理水患時,是順着水流順河而下的規律加以疏導,把四海作爲溝壑利用,現在你治理水患卻把鄰國作爲溝壑。倒着流淌的水稱爲洚水,洚水就是洪水,是仁人所厭惡的。所以說你錯了。”
【闡釋】
從方法上說,大禹治水順應水性,重在疏導;白圭治水卻高築堤防,重在堵塞。
從效果上說,大禹最終將水導入四海,而白圭卻把水堵塞後流向鄰國。導入四海造福人民而於人無害,流向鄰國則是損人利己,仁者厭惡的行爲。
所以孟子一再說:“你錯了。”並不承認白圭治水有什麼了不起,更不用說超過大禹了。
從白圭治水“以鄰國爲壑”聯想到我們生活中“以鄰爲壑”的現象,那可真是比比皆是,舉不勝舉的了。比如說,一個普遍現象是,自己家裡裝修得非常豪華舒適,乾淨得一塵不染,但卻把垃圾桶垃圾袋放在與鄰居共用的樓道里;自己家裡的花崗石地面或木地板或純羊毛地毯要保持清潔,卻把一家人乃至客人的臭鞋子都堆在門外樓道上擺展覽,讓上上下下的鄰居都在鞋陣中捂鼻而行。這只是最爲常見最爲普遍的生活小事,至於那商家之間的競爭,同事之間的勾心鬥角,政治鬥爭中的你死我活,“以鄰爲壑”的手段更是無所不用其極。總而言之就是一種損人利己,嫁禍於人的行爲。
當然,你知道“以鄰爲壑”,人家也同樣知道“以鄰爲壑”,結果是人人都成了“鄰”,成了“壑”,到時候,也就沒有一處乾淨,沒有一處不受災害了。由此看來,“以鄰爲壑”的最終結果是害人害己。所以,還是收起這種“仁人所惡”的“以鄰爲壑”手段,“以鄰爲友”,大家和睦相處,互相幫助的好。
【原文】
孟子曰:“君子不亮[1],惡乎執?”
【註釋】
[1]亮:同“諒”,誠信。
【譯文】
孟子說:“如果君子不講信用的話,怎麼能有操守呢?”
【闡釋】
關於“信”的問題,孔子、孟子都有表面上看來自相矛盾的說法:
孔子一方面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另一方面卻又說:“言必信,行必果,孩在然小人哉!”
孟子一方面說:“君子不亮,惡乎執?”另一方面卻又說:“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義所在。”
這種自相矛盾,正如我們已多次說過的那樣,其實正是原則與變通二者的對立統一。在孔子、孟子看來,一方面,“信”是君子立身處世的基本原則之一;但另一方面,又不能拘泥於小節小信。所以,應該以“義”來進行調節變通,這就是孟子所說的“唯義所在”。其實,二者的辯證統一,孔子在《論語·衛靈公》裡也已經說到過,這就是“君子貞而不諒”。貞是大信,諒是小信。一句話,要大信,不要小信;要在原則問題上講信用,不要拘泥固守於小節上的一成不變。
這就是孔子、孟子關於“信”的辯證觀,值得我們特別注意.以免引起思想認識上的迷惑不解乃至於混亂。
【原文】
魯欲使樂正子[1]爲政。孟子曰:“吾聞之,喜而不寐。”
公孫丑曰:“樂正子強乎?”
曰:“否。”
“有知慮乎?”
曰:“否。”
“多聞識乎?”
曰:“否。”
“然則奚爲喜而不寐?”
曰:“其爲人也好善[2]。”
“好善足乎?”
曰:“好善優[3]於天下,而況魯國乎?夫苟好善,則四海之內,皆將輕[4]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則人將曰:‘■■[5],予既[6]已知之矣。’■■之聲音顏色,距[7]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與讒諂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
【註釋】
[1]樂正子:複姓樂正,名克,是孟子的學生。
[2]好善:這裡指喜歡聽取善言。
[3]優:充足。
[4]輕:容易、不以爲難。
[5]■■:自滿的樣子。
[6]既:盡、都。
[7]距:同“拒”,拒絕。
【譯文】
魯國國君打算讓樂正子主持國政。孟子說道:“我聽到這個消息以後,高興得夜裡都睡不着覺了。”
公孫丑問道:“樂正子能力出衆嗎?”
孟子回答道:“不出衆。”
於是,公孫丑又問道:“那麼,他有智慧和遠見嗎?”
孟子回答道:“沒有。”
公孫丑問道:“既然如此,他一定是見多識廣了吧?”
孟子回答道:“也不是。”
公孫丑聽了,疑惑地問道:“那先生爲什麼高興得睡不着覺呢?”
孟子回答道:“因爲樂正子這個人喜歡做善事和聽取善言。”
公孫丑問道:“僅憑這些,就足夠治理一個國家了嗎?”
孟子回答道:“這都已經足以治理整個天下了,何況一個魯國呢?假如一個人喜歡做善事聽善言,那麼四面八方的人都會從千里之外趕來,把所有的善事和善言都告訴他;假如一個人不喜歡做善事聽善言,那麼人們就會說:‘他很自以爲是,總是以爲自己知道所有的善事和善言!’因爲志得意滿而流露出來的聲音和臉色就能把人拒於千里之外。有見識的人被拒絕在了千里之外,那麼進獻讒言和慣於阿諛奉承的人就有機會接近他了。如果整日和那些進獻讒言和阿諛奉承的人待在一起,還能治理好國家嗎?”
【闡釋】
爲人好善就能主持國政,這雖是針對當時戰國時期人慾橫流、道德淪喪而言,但始終是理想主義的推論,亦乏實證。其他的如魄力、智謀、知識、經驗等,似乎都可不在考慮之中。看來這種盼望出現好人政治、好人政府,而不是精英政治、精英政府,這種觀念從二千多年前起就已根深蒂固、源遠流長。
有道德的人,受到社會的尊重,這是應該並加以倡導的。但單有好的道德品質也不一定能治好國家的。孟子自己也說過:“徒善不足以爲政,徒法不能以自行。”(《離婁上》)道德只能倡導,不能功利化。道德一旦功利化,流弊不少,僞君子就會多起來。如漢代提倡以孝治國,一個人只要做到“孝”,就可以推薦爲“孝廉”,做官。孝,這個對人基本道德的要求一旦有了功利傾向,人們就會不擇手段去謀取其功利的一面,結果出現了“舉孝廉,父別居”的鬧劇。政治和道德糾纏不清,是中國幾千年問題的癥結所在。這當然是個問題。但若將道德從政治中完全分離出來,這也是錯誤的。理想的做法是,法治應加上德治。這二者並非冰炭之不相容。即以美國總統克林頓的性醜聞彈劾爲例看,是道德,也是政治,即使是法治國家,二者似乎也不能截然分開。政治與道德有聯繫,也有區別;處理好這二者的聯繫和區別,則是當今政治學、法律學、倫理學的一大研究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