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說:“憑藉武力又假借仁義的人可以稱霸天下,因此,稱霸必須具備大國的條件。依靠道德而施行仁義的人可以稱王天下,能稱王的國家不一定要具備大國的條件。商湯憑藉面積只有七十里的國土稱王天下,周文王憑藉面積只有一百里的國土稱王。用武力讓別人服從,別人並不是真心服從,只是力量不夠反抗罷了;用道德讓別人服從,別人纔是心悅誠服的真心服從,就像孔子的七十個弟子服從孔子那樣。《詩經》上說:‘從西到東,從南到北,沒有不真心服從的。’說的正是這種情況。”
【闡釋】
在這一章裡,孟子提出了“以德服人”的“感化謀略”。這一謀略的適用範圍很廣,大到國家的內政外交方面,小到個人的爲人處世方面。歷史上也有很多因“以德服人”而得到好處的事例。
公元前606年,楚莊王平定了國內鬥越椒的叛亂,爲了慶祝這場勝利,他宴請文武百官。文武百官都來赴宴,宴會一直舉行到日落西山,但衆人依然興猶未盡。於是,楚莊王命令繼續掌燈夜宴。
當文武百官都帶有幾分醉意時,楚莊王讓自己最寵愛的妃子許姬爲他們敬酒。正在這時,突然颳起一陣大風,吹滅了堂上的蠟燭。席間一人見許姬貌美,於是竟然趁着黑暗扯她的裙子,不料卻被許姬順勢揪下了帽纓。許姬很生氣,她快步走到楚莊王跟前,附耳說道:“剛纔,羣臣中有人對我無禮,妾揪下了他的帽纓,請大王快命人點亮蠟燭,看看這個人是誰。”
楚莊王聽罷,急命掌燈者道:“不要急着掌燈,我要和諸卿開懷暢飲!諸卿請統統摘下帽纓,我們喝個痛快!”
當文武百官們都莫名其妙地摘下帽纓之後,楚莊王才讓人點亮了蠟燭。於是,那個調戲許姬的人便被遮掩過去了。
散席後,許姬問楚莊王:“男女之間界限嚴格,況且我是大王的妃子。有人竟敢當着大王的面調戲我,這是對大王的侮辱。大王不僅不察不問,還替他打掩護,這怎麼能肅上下之禮,正男女之別呢?”
楚莊王笑着說:“這你就不懂了。你想,今天是我宴請文武百官,他們從白天喝到晚上,都帶了幾分醉意,酒醉出現狂態也不足爲奇。如果我按你的要求把那個人查出來,顯示你的貞節,卻冷了場,讓文武百官不歡而散,便失去了我舉辦宴會的意義。”
許姬聽了楚莊王的話,十分佩服楚莊王。從此以後,人們便把這個宴會稱爲“絕纓會”。
楚莊王這種容人之量,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久之後,楚軍討伐鄭國,將軍唐狡,自告奮勇率百餘人充任先鋒。由於唐狡的力戰,楚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節節勝利。於是,楚莊王提出要厚賞唐狡,唐狡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怎麼還敢討賞呢?‘絕纓會’上非禮許姬的那個人就是我啊!蒙大王不殺之恩,我捨命相報也是應該的。”
楚莊王感嘆道:如果當時治了他的罪,今天怎麼會有人效力殺敵呢?
【原文】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溼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閒暇[1],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詩》[2]雲:‘迨[3]天之未陰雨,徹[4]彼桑土,綢繆牖戶[5]。今此下民[6],或敢侮予?’孔子曰:‘爲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今國家閒暇,及是時,般樂怠敖[7],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詩》[8]雲:‘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9]曰:“天作孽,猶可違[10];自作孽,不可活[11]。’此之謂也。”
【註釋】
[1]閒暇:指國家安定,無內憂外患。
[2]《詩》:這裡特指《詩經·邪風·鴟鴉》篇。
[3]迨:趁着。
[4]徹:剝取。
[5]綢繆牖戶:指修補窗戶。
[6]下民:指下人、普通百姓。
[7]敖:同“邀”,意爲“出遊”。
[8]《詩》:這裡特指《詩經·大邪·文王》篇。
[9]《太甲》:《尚書》中的一篇。
[10]違:躲避。
[11]活:逃。
【譯文】
孟子說:“講仁義就獲得尊榮,不講仁義就招致恥辱。然而現在有人既討厭恥辱,卻又安於不仁,這就好像既厭惡潮溼,卻又安於居於低窪的地方一樣。假如是真的厭惡恥辱,還不如崇尚仁德仁義、尊重士人,讓有賢德的人當官,有才能的人爲國家辦事,再趁國家太平無事的時候修明政治和法律方面的制度,這樣的話,大國都會因此而產生畏懼了。
“《詩經》上說:‘趁着天晴的時候,用桑皮拌着泥土修好窗戶和門戶。今後你們下面的人,有誰還敢欺負我?’孔子也說:‘寫這首詩的人真懂道理呀!能夠治理好國家,誰還敢欺負他呢?’如今國家太平無事,卻趁着這個機會尋歡作樂,這是自找災害,災害和幸福都是自己找來的。《詩經》上說:‘永遠配合着天命,自己尋求到更多的幸福。’《大甲》上也說:‘從天上降臨的災害可以逃避,自己造成的罪孽就無處可逃了。’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闡釋】
在這一章裡,孟子的本意依然是勸誡統治者要施行仁政,只是是從“惡溼居下”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出發的。
所謂“惡溼居下”,用原文的意思解釋,就是討厭潮溼,卻又住在低窪的地方。孟子將這個道理推而廣之,進一步指出,有些國君既討厭恥辱,卻又安於現狀,不施行仁政,他趁機奉勸諸侯國的國君們,如果是真的討厭恥辱,就應該崇尚道理,尊敬賢士,施行仁政。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一章裡,孟子還主張制定刑賞措施,這在孟子的觀點裡是比較少見的。那麼,這一近似法家學說的觀點,與孟子一貫的仁政思想有矛盾嗎?我們知道,施行仁政的目的是讓一個國家的政治清明,什麼樣的政治才能算是清明的呢?很顯然,賞罰分明就是清明政治的一個重要表現。只要注意到,賞罰分明不是嚴刑峻法,兩者完全是兩回事,就能夠看出,賞罰分明與仁政思想是統一的。
通過引述《詩經》裡的篇章,孟子還提到一個道理,可以概括爲:居安思危,防患於未然。這就是說,遇到太平無事的年月,國君們也不能一味地盲目享樂,荒廢國事,否則一旦大禍臨頭,就沒有地方躲避了。
不管是“惡溼居下”,還是明確賞罰,甚至於居安思危,說到底,都是在從不同角度規勸統治者要施行仁政。由此可見,施行仁政是孟子政治思想中萬變不離其宗的主題。
【原文】
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於其朝矣;市,廛[1]而不徵,法而不廛[2],則天下之商皆悅,而願藏於其市矣;關,譏而不徵[3],則天下之旅皆悅,而願出於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稅[4],則天下之農皆悅,而願耕於其野矣;廛[5],無夫裡之布[6],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爲之氓[7]矣。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如此,則無敵於天下。無敵於天下者,天吏[8]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註釋】
[1]廛:由政府出面修建的供商人們儲藏或堆積貨物的倉庫。
[2]法而不廛:只按法規管理倉庫,但不收取倉庫使用稅。
[3]譏而不徵:只稽查,不徵稅。譏同“稽”。
[4]助而不稅:指幫助政府在公田裡勞作,私田就不必交稅了。
[5]廛:一家所居房屋之地,在這裡指居民百姓。
[6]夫裡之布:古代的一種稅收名稱,相當於土地稅或人頭稅。
[7]氓:從別處遷居而來的百姓。
[8]天吏:順從天意行使管理職責的人。
【譯文】
孟子說道:“如果能尊重賢才和注意使用有才能的人,傑出的人才就都有相應的官職了,這樣的話,全天下的有德之人都願意在這樣的國家爲官;國家在集市上提供儲存貨物的庫房,卻不徵稅,依法收購商人們滯銷的貨物,不讓他們因積壓貨物而發愁,這樣的話,全天下的商人都願意在這樣的集市上做生意;關卡只負責稽查,也不徵稅,這樣的話,全天下的商旅都願意在這樣的路上來往;只按井田制的要求助耕公田,除此之外不再徵稅,這樣的話,全天下的農民都願意在這樣的國家勞動;對百姓不徵收額外的土地稅和勞役稅,這樣的話,全天下的百姓都願意在這樣的國家生活。如果能夠真正做到這些,恐怕就連鄰國的百姓都會把他當父母一樣敬仰了,如果有人想率領他們來討伐他,就像率領着兒子去討伐父母一樣,這在有人類以來就沒有成功的事例。這樣一來,他就做到今天無敵了,天下無敵的人可以被稱爲‘天吏’。這樣還不能稱王天下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情況。”
【闡釋】
這一章是孟子和齊宣王的談話中關於“發政施仁”內容的進一步展開,歸納起來就是任人唯賢和“保民”政策。這個問題始終是孟子關注的重點,有不少篇章都談到了這個問題。
在君主制國家和所有的國家,由於採取的是人治而非法治的政治政策,統治者的能力決定了政治環境和百姓生活的好壞。這樣一來,強調任人唯賢的精英政治便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因此,生活在君主制時代的大思想家孟子提出了“尊賢使能”的思想。
其實,孟子“尊賢使能”的思想源於孔子的“舉賢才”思想,但孟子把“尊賢使能”提高到了更高的高度,認爲“尊賢使能”是實現仁政的一項重要措施。孟子認爲,“尊賢”才能“使能”,才能讓德才出衆的人身居相應的位置爲國出力。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就算是實行了仁政,那麼國君不僅能聚集一大批人才,也能達到稱王天下的目的。
那麼,怎樣纔算是“尊賢”呢?這裡有個例子。
秦昭王一心招攬賢能之士,於是,范雎便來到了秦國。秦昭王早就聽說了范雎的大名,便立即召見了他。范雎到來後,秦昭王立即屏去左右侍從,單獨接見范雎。
這時,秦昭王居然向着范雎跪下道:“請問先生要教給我什麼呢?”
秦昭王用跪表達了他的求賢之誠和對賢之敬,“何以幸教”則表達了希望范雎不吝賜教和自己領教的急切心情。言行之中透露出誠懇之情。
然而范雎卻吱吱唔唔,欲言又止。
於是,秦昭王再次跪倒在地,問道:“先生要教給我什麼呢?”
秦昭王的態度越來越恭敬了,但范雎還是吱唔不言。
於是,秦昭王便第三次跪下,問道:“先生還是不願意指教我嗎?”
范雎見秦昭王敬賢之心這麼誠懇,已經是深受感動了,於是便說出了自己不願進言的真正原因。
針對范雎的顧慮,秦昭王再次跪倒在地懇請范雎,他說道:“秦國地處偏遠的西方,我又非常愚笨,幸虧先生願意忍受恥辱到我這裡來,這是天意要我憑藉先生的恩惠成就大業。我能領受先生的教誨,是上天可憐我的結果,先生爲什麼還不肯教我呢?不論大小事物,甚至包括我的家事和國家大事,先生都可以盡情教導我。”
秦昭王的這番意思是在鼓勵范雎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必有所顧慮,他一定用心領教。
即使如此,范雎還是沒敢貿然進言,爲了進一步試探秦昭王的心思,他說道:“大王現在的政策有很多的錯誤。”
秦昭王聽了,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立即再次跪下,說道:“請先生詳細教我,我的政策在哪裡錯了?”
這已經是秦昭王的第五次下跪了。范雎終於被秦昭王的誠懇打動,從此以後全力輔佐秦昭王,爲秦國日後統一中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