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慎行把紅漆斑駁的椅子拉開,往講臺上一坐。
衆人哀嚎,爲什麼閻王今天這麼早就過來了?晚自習還沒開始好嗎?
尤其是王徽,想吐口血,他天天從牙縫擠出一點錢,攢了大半個月,下午激動的跑去買了最新的磁帶,裡面有最近流行的小虎隊的好幾首歌。
他等着跟大家分享,顯擺,得瑟,結果一首歌都沒放完,提起來的興奮感活生生憋回去了。
整個班裡,也就吳原渾身不自在。
陸慎行氣定神閒,頂着飄蕩在教室的幽怨氣息批閱試卷,他漫不經心的勾着紅色圓珠筆,高三的詞彙比他那時候簡單多了。
時代落後許多,物價低的讓他經常沒法相信,誰兜裡有諾基亞,摩托羅拉那就是土豪。
陸慎行把批好的卷子整整,教室的氣氛讓他有些煩躁。
班裡從來就沒有過鴉雀無聲,就算沒有交頭接耳,也會出現打噴嚏,咳嗽,擤鼻涕,吐口水,挪動桌椅,書本掉地上,聲聲此起彼伏……
沒完沒了。
七點的時候,陸慎行開始放聽力,他有意無意把錄音機往門口那邊方向挪挪,離吳原近一點。
大家跟着朗讀起來,不少同學在渾水摸魚,吃東西,哼着歌,打瞌睡,傳小紙條,做什麼的都有。
陸慎行已經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也當過學生,自覺是自己給的,強迫不了。
他起來活動活動手腳,走到吳原的桌子前站着,對方拿手撐着頭,擋住了半邊臉,疑似思考狀,這個姿勢從他進教室就沒變過。
陸慎行扣扣桌子,周圍的同學立刻將目光向吳原身上聚攏。
吳原慢吞吞把手放下來。
陸慎行半靠着桌沿,隨意拿起堆在最上面的輔導資料翻看了起來。
吳原的神經末梢繃直,他緊張的解題,每一步都很謹慎,再三檢查公式,確認解出來的答案。
他不知道陸慎行除了英語,其他學科都是渣,根本看不懂。
一節晚自習結束,陸慎行纔出去,臨走時還碰了一下吳原的小手指。
吳原的心跳到嗓子眼,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竟然感覺那個男人在調戲他,明目張膽。
王徽轉頭時嚇一跳,“吳原,你臉怎麼紅了?”
吳原遲鈍了一會纔去看王徽,面頰泛着不正常的紅暈,連耳朵都紅了。
“你不是發燒了吧?”王徽把手伸到吳原臉上,指尖還沒碰到就被大力拍開。
王徽疼的吸氣,他一臉臥槽,“摸你一下又不會掉塊肉,至於這麼大反應嗎?”
吳原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剛要起身出去就聽王徽說,“你和你女朋友是不是那個了?”
他的汗毛霎時就豎了起來,“哪個?”
王徽曖昧的擠眼睛,“那個啊”
吳原把臉一板,佯裝鎮定,“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噗,王徽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過後他滿臉幸福,“我懂,我和林琳也那個了,好幾天都回味,真的,我現在看飯盒都是她。”
吳原心驚肉跳,他們以爲的那個是同一件事嗎?
“你們伸舌頭了嗎?”王徽一副一般人我不告訴的模樣,“林琳感冒了,我們那個以後她第二天就好了,你們也可以試試,保準靈驗。”
原來說的是接吻,吳原無意識的抿了抿脣,那麼做還能治感冒嗎?
下一刻他的臉色變了變,關注點錯了。
教室外頭有人喊,“王徽,有美女找你”
“來了。”王徽撐着桌子跳出去。
吳原把桌上的書一本本整理好,他心不在焉的拿鉛筆刀在桌面上劃拉,等他回神,那裡已經刻出了一個字。
他飛快的給劃花了。
“吳原,這本故事會你要看嗎?”
劉一涵輕聲說完,他見吳原根本就不打理,故意撞開桌角,憤怒的把書攥着走了。
吳原扶住桌子,莫名其妙。
第二天早上吳原收到一封情書,壓在他的英語書裡,正好是今天要背誦的那頁。
我昨晚夢到你了。
字跡潦草,只有一句話,沒有署名,吳原第一反應就是那個男人,他的嗓子發乾,把那張紙撕碎了毀屍滅跡。
站在水房的陸慎行打了個噴嚏,他擰上水龍頭,水瓶剛提起來就砰的爆炸了,胳膊燙了好幾個大水泡。
收票的大爺看他就那麼走了,連忙伸着脖子問,“張老師,水瓶殼不要了?”
陸慎行黑着臉,“不要了。”
那大爺一聽,趕緊跑過去把碎膽倒掉,拿着還很新的殼回去了。
這天是八月份,動不動都出汗,水泡就更疼了,陸慎行簡直遭罪,他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那些水泡已經連成一個幾何體。
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瞅着陸慎行,有的女同學看一眼就快速移開了,看的人好像比被燙的那個還要疼。
吳原看了好半天,那節課他把單詞寫錯了很多。
放學後,吳原去小店裡打電話,他把話筒貼着右耳,“四叔,是我吳原,我找我媽。”
五金店裡的中年男人把電話放到一邊,朝外頭大聲喊,“翠秀,你兒子找你”
鋪子裡的王翠秀正在數飯票,這些是學生買包子饅頭時抵的,都能在店裡買東西。
她聽到喊聲就跑過去,“喂,喂,小原,是媽媽。”
吳原低着頭,“媽,如果胳膊燙到了,有什麼辦法能快點好嗎?”
王翠秀一聽就嚇壞了,“什麼?燙到哪兒了?”
吳原說,“不是我。”
王翠秀鬆一口氣,“是被什麼燙的,開水還是火?
吳原摩挲着電話線,“開水。”
王翠秀問,“出水泡了嗎?”
吳原嗯了聲,“出了。”
王翠秀說,“拿針把水泡戳破,不要把皮撕掉,過幾天就好了。”
掛了電話,吳原從口袋拿出兩毛錢給老闆。
他走到樓道里,停了很久才磨磨蹭蹭上了三樓,去敲左邊那間的門。
陸慎行打開門看到門口的少年,眯了眯眼睛,“進來。”
吳原沒動,“你把胳膊上的水泡……”
陸慎行打斷他,“進來說。”
吳原抿了抿脣,擡腳走進去,門在他身後關上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
“把那些水泡弄破,好的快。”
陸慎行見他想走,開口說,“我反手不行,你來幫我。”
緊張的拿着針,吳原吞嚥唾沫,穩住手臂,一鼓作氣把陸慎行胳膊的水泡全戳了。
陸慎行又疼又癢,“你坐會兒,老師跟你談談。”
談什麼?
吳原皺眉,“我要去食堂打飯了。”晚了要排很長的隊,麻煩。
我當然知道,陸慎行裝聽不見。
吳原拘謹的坐在椅子上,他的手隔一會就伸進口袋裡摸摸,又拿出來,再伸進去。
陸慎行早就發現了,他的脣角噙着笑,有點無奈,“你口袋裡裝了拇指姑娘?”
吳原嘴角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