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行至渠陽,站在陸地上,杪冬依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似乎腳下這個城市也在浮浮沉沉,風一吹就不知會漂到哪裡去,找不到根來繫住它。

已經熟識了的船伕撐着長篙與他告別,杪冬轉過身,笑着揮了揮手,然後擡頭,對上青衣人看不出感情的眼。

“然後,要去哪裡呢?”杪冬問。

“啊,”青衣人收回視線,悠悠搖了幾下扇子,說,“先去找住的地方。”

杪冬以爲會是客棧,結果青衣人卻領着他去了一處精緻幽靜的府邸。

“這是顧重安的住處。”趁着門童去通報,青衣人介紹。

杪冬研究着門上的雕花,不感興趣地哦了一聲。青衣人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你不知道顧重安?”

杪冬奇怪地看他,搖搖頭。

青衣人手裡的扇子頓了頓,脣邊的笑似乎帶了些無可奈何的意味。杪冬垂下眼簾,說:“大叔說只是想隨處看看。”

“順便拜訪幾個朋友,”白玉扇在手心輕敲幾下,“住在這裡比住客棧舒服,不是嗎?”

“大概吧。”杪冬轉過頭,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府邸的主人親自出來迎接他們,寒暄一番後就是形式化的接客宴。

青衣人帶着疏離的微笑與顧重安聊天,那些生僻晦澀的語句涉及天文地理江湖朝堂等等方面。杪冬卻安安靜靜地趴在一邊,看着白瓷杯裡打着旋兒的茶葉發呆。

顧重安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杪冬隱約想起似乎哪天無赦對他說過,河東有一奇人,驚才絕豔,朝廷三番兩次請他來做官,卻均被拒絕。那個人的名字,好像就叫顧重安。

無赦確實說過。這個顧重安也確實就是那個名動皇城的顧重安。

只是無赦又說:“甫子昱欲與之結交。”於是杪冬本就不大的興趣徹底被澆滅,所以纔會在一開始青衣人提到他的名字時沒有一點印象。

真是沒想到,居然會借宿到他的住所來。

杪冬偏過頭,偷眼打量了顧重安一會兒。

花白的鬍子老長老長,眯成縫的眼裡閃爍着睿智矍鑠的光,清瘦修長的身形,看起來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了不起的人物啊。

杪冬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轉頭又趴回桌上,繼續看着茶杯發呆。

杪冬不知道青衣人所說的隨處走走是什麼概念,不過對他來說,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一大早就和一堆文人學士喝酒聊天吟詩作對。

或許大叔也是名人呢……杪冬看着被人圍住的青衣人想。

然後他才發現自己還不知道青衣人的名字。

杪冬撇撇嘴,稍稍離那些人遠些,找了個角落安安靜靜地坐着。

喝了杯茶,看了會兒天空,杪冬忽然站起來,一路小跑到青衣人身邊。

“我出去走走啊。”他低聲說。

青衣人看他一眼,沉吟片刻,道:“讓未矢陪着你。”

“不必。”杪冬拒絕。

青衣人也不強求,從袖口抽出幾張銀票遞給他,杪冬笑了笑,搖搖頭,轉身跑出小院。青衣人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搖搖手指叫來未矢,輕聲吩咐:“跟着他。”

渠陽雖比不上皇城,卻也是個繁榮熱鬧的地方。

時間已經不早了,小路兩邊滾動着水珠的蔬菜瓜果卻還是新鮮得可愛。街道上叫賣聲此起彼伏,還有那些口音奇特的嬉笑怒罵,讓空氣暖洋洋地洋溢着生活的味道。

杪冬小心跳過讓人打滑的菜葉,腳步輕快地往前走。

茶樓裡歌女的清唱婉轉悠揚,杪冬停下來站在門外聽了會兒;小攤上的手工藝品精巧可愛,他拎起來對着陽光看了看,又在攤主期盼的目光中放下離開;柳樹下和一個半夢半醒的老伯對弈一局,訕訕地輸掉身上僅存的玉佩;走到河邊遇上惡作劇的孩子們,被潑溼衣裳後嬉笑着加入戰局,然後徹底地從頭溼到腳……

玩起來總會忘記時間,走過熱鬧的大街,走過青石小路,走過曲曲折折的木橋,再回到顧府時,天已擦黑。

“我以爲你又被誰三言兩語就拐跑了?”

門口那人輕挑着眉,眼裡滿是戲謔。

杪冬披着滿身霞光,歪着頭笑。他想了想,回答說:“我不會不辭而別。”

青衣人眯了眯眼,擡起手似乎想順順他亂糟糟的頭髮,卻在半空中頓了頓又收回來,掩飾般地搖起扇子。

杪冬低頭想着不知院子裡那些人還在不在呢,沒有發現這個小小的動作。

從這以後,兩個人相處的方式開始明確起來。

青衣人總有各式各樣的朋友要拜訪,杪冬就跟着他從這個院落跑到那座山莊,然後再溜出來,在那些陌生的城鎮山村裡獨自走過、看過。直到太陽掉下山頭,他才拖着長長的影子回到和青衣人臨時落腳的地方,休息一夜,等到第二天,又開始這樣的,一個人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