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鉢鉢糕
天剛矇矇亮。
挑貨郎似是不知疲倦地出現在街頭叫賣,叫賣聲傳得很遠,傳到含釧的廂房裡,模模糊糊只剩下幾道聲音的影子。
就是這幾道聲音的影子,在含釧聽來,如同電閃雷鳴。
菌菇肉沫蛋黃粥
去你孃的菌菇肉沫蛋黃粥!
葫蘆玉墜
去你孃的葫蘆玉墜!
含釧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衝到梳妝檯,一氣呵成翻出今兒個徐慨放在桌上的葫蘆玉墜,打開窗櫺,一股寒風直勾勾地吹了進來,含釧熱血上頭,光腳丫踩在地上,把這隻葫蘆玉墜使出吃奶的勁頭扔出牆外。
沒聽見“哐當”一聲,許是路上積了厚雪。
夢裡,她看不懂徐慨。
含釧也笑,一邊笑一邊告訴小雙兒,“不許欺負拉提。”翻了翻包袱,扯出一條顏色鮮豔的綢巾,“圍上吧,好看着呢!”
還是想告訴她,他知道她的底細,知道她是從宮裡出來的,知道她爲了不去承幹宮,四處活動才獲得了放歸出宮的機會?
沒必要了。
這倒是可以的。
本想喊上白爺爺,卻一想,今兒個宮裡有大宴,白爺爺和四喜必定不沐休。
臘月過得賊快,日子一天賽過一天地過,託張三郎和其他老食客的福氣,店裡日日雖說不能滿座,卻也每日不開空張,生意多起來,賬本子就漸漸多了起來。
她都躲出宮了,這廝還送上門來,展現她看不懂他、兩個人壓根沒話聊的事實。
虧了虧了。
故意點了那碗菌菇肉沫蛋黃粥。
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快樂是雙倍的,含釧和小雙兒笑得更大聲了,空氣中充斥着愉悅的氣氛。
爲他哭,爲他扔東西,猜他的心意,都沒甚必要。
徐慨就是故意的,如今又點了她做的菌菇蛋黃肉沫粥,又賞了一塊兒葫蘆玉墜,他想做什麼?想提醒她,她以命相護的東西,是他賞下來的?
欺負人,真好玩。
當時,是徐慨把她救下來的,許是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含釧便租了輛牛車,帶着兩個小的,一路出了煦思門。
含釧抱着膝蓋靠在牀樑邊,眨了眨眼睛,透過窗櫺看向東邊,太陽緩緩爬坡,透白的光穿過厚厚的窗櫺紙,灑在梳妝檯前,有個小小的黑黑的影子出現在窗櫺的縫隙中。
曉覺寺不太遠,正如汪娘子所說,山門大大開着,沿路都有小攤兒小販賣吃食、佛珠、對聯、前朝的古畫
那次,她給九皇子做了菌菇蛋黃肉沫周,反而第二天收到了徐慨賞下來的葫蘆玉墜兒
買進食材、桌椅、蠟燭、油鹽醬醋、以及各項奇奇怪怪的支出是一個賬本。
沒聽見聲音,含釧那股熱血便尚未消退,伸手便摘脖子上掛着的那隻小小的葫蘆玉墜,絡子戴久了,摘了半天也摘不下來,反倒是那戴熟的絡子將脖子勒出了幾道紅紅的印跡。
前朝的古畫?
故意又留了一塊葫蘆玉墜在桌子上。
人生會怎麼走,走到哪一步,全憑她自己了。
還是隻是單純想告訴他,他救過她一命。
別人讀不懂他在想什麼,他會很驕傲嗎?
問了坊口素日交好,賣胭脂水粉的汪氏,汪氏興高采烈地同含釧說,“去曉覺寺啊!今兒是今年的最後一天,山門一定會開,你可以去吃吃素齋,曉覺寺的素齋還蠻有名氣的。”突然想起這姑娘本就是開食肆的,說不準同行相妒,便止了口,換了個說頭,“不吃素齋,一年過完了,去搖個籤子也好的呀,看看明年的運道。”
含釧本想去走遠點,可她一個大的,拖上兩個在北京城裡自由行進過的小的,往遠處走,實在不方便。
含釧埋下頭看賬本子,壹貮叄肆伍陸柒
含釧美滋滋地想。
太紅了
可是一百三十九加四百四十八,再減去五十六,這個她還不如鑽到竈房做八個菜!
而出宮前一天,她命都不要了,也不願意葫蘆玉墜給吳三狗
三個人的日用、小雙兒和拉提的零花錢、給白爺爺買蔬果衣裳等等支出又是一筆賬冊。
含釧想起白爺爺請來爲宅子做法事的扶若大師,點點頭,去看看大師也是好的。
拉提看向自家黑心掌櫃,再看看狐假虎威的小雙兒,黑着臉把絲巾往回一扔。
逛哪兒呢?
拉提不會說話,看着含釧和小雙兒厚實的毛毯,再摸摸自己啥也沒有的腦袋瓜兒,嘴角一撇。
崔氏嗯還是算了吧。
已經是不一樣的人生了。
剩下一本,纔是每日營業的收入。
含釧嘆了一口氣,把賬本子重重合上,從未如此迫切地需要一個賬房。
含釧悶頭再抹了把眼睛。
從未正經敞開玩過的三個人,迷失在了北京城偌大的地圖中。
各式各樣的數目,在她眼前亂飛,一會兒飛成了人字形,一會兒飛成一字形
像中原的紅蓋頭
徐慨是故意的。
含釧眼眶一紅,熱血逐漸從腦袋頂往下退,垂着頭把窗櫺一關,靠坐在雕花牀樑邊上,下巴快挨着鎖骨了,悶聲悶氣地拿手背擦了擦眼睛。
含釧定睛一看,是一隻橙褐色的六角椿象,張大了翅膀企圖從窗櫺的縫隙中鑽進溫暖的屋子裡來,逆風持續地吹動它的觸角,它仍舊特別努力地向裡爬着,沒一會兒便爬進了屋子,瞬時消失在不知哪個縫隙中。
含釧算得實在腦仁痛,眯着眼瞅了瞅天氣,難得大晴天又沒下雪,把賬本子往櫃子裡一鎖,吆喝着雙兒和拉提兩個小的,“走吧,今年最後一天了,咱今兒個閉店,出門逛逛去。”
小雙兒哈哈大笑,“你是男孩子,拿個毛毯子蓋腦袋,該被人笑話了!”
含釧一問價錢,才十五文一張,以她淺顯的眼光,壓根看不出和如今她掛在廳堂裡幾十兩銀子一張的畫兒有甚區別啊!
一加一等於二,這個她沒問題。
含釧把頭靠在了樑上,突然平靜了下來。
如今,她仍然看不懂徐慨。
含釧和小雙兒拿羊毛毯子裹得嚴嚴實實的,留下拉提露出大腦門子坐在牛車板子上吹冷風。
含釧一陣心疼。
給兩個小的一路買着吃食上山,小雙兒喜歡吃鉢鉢糕,小小的扣碗裡裝着糯糯的米糕,米糕裡還夾着紅棗、紅豆、瓜子仁兒等吃食,甜甜稠稠的,小雙兒一口一個。
到了寺裡,小僧侶告訴含釧,扶若大師閉關了,三個人便供奉了香火又一路吃着下了山,牛車是租的一整天,牛車剛過煦思門,爲抄近路,走在一個狹窄的衚衕裡。
前頭圍了許多人看熱鬧,含釧耳朵尖,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