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杏仁露（中）
這才幾天？
前天魏先生第一次來“時鮮”，今天上午第二次來，統共三天。
徐慨派人將那魏先生翻了個底朝天，不僅查了在北京城的前世今生，還查到了徽州老家去.
含釧轉過頭來，看徐慨的目光閃閃亮亮的，抿了抿脣卻什麼也沒說。
徐慨見含釧總算是站住了，方紓出一口大氣，這纔開口輕聲解釋，“.我將才壓根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也從未覺得那些個官宦小姐、世家姑娘比你好在何處。”
一陣風吹過，吹得木架子上的柿子四下搖晃，吹得不被豐碩果實拖拽的柿子樹輕鬆搖曳，吹得含釧
吹得含釧臉上涼津津，手心卻溼漉漉。
徐慨聲音放得很輕很柔。
從未有過的柔和。
素日冷麪的那張臉，也透露出溫暖的神情。
徐慨笑了笑，“你很聰明，也很仗義，你有一手好廚藝，也有爲朋友親人拼命到底的勇氣，你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有祛惡向善的願望。便只是這些長處已勝過千百個出身高貴的姑娘。你沒有配不上誰，天底下，若你想，誰人你都配得上。”
可我仍舊配不上你。
將利與弊、長與短都擺在含釧面前，把決定權交給了含釧。
徐慨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接到小肅報上的消息後，便緊趕慢趕地來了食肆，生怕這傻姑娘一頭撞進這段沒有愛只有責任的婚姻。
一種不由自主地反胃乾嘔。
一種由衷的噁心。
含釧擡頭看了看天際中的漫天星辰與那輪被烏雲遮蓋的彎月，想起了上午魏先生的後話——
含釧沒有想嫁的人，含釧覺得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夢裡，徐慨未曾負她，如今這一世，她更欠徐慨良多。她已做不到全身心地去做別人的妻子、愛人。
徐慨的聲音有藏不住的慌亂，“如果，如果不需要痛心疾首，不需要冷靜判斷，不需要平庸忙碌，那你願不願意試上一試！？”
魏先生將話說得很明白了。
如果他不願意含釧成爲魏書生的工具，那他爲何願意自己變成一個工具？
徐慨聲音悶沉地低了下去。
徐慨眯了眯眼，靜靜地看着含釧。
含釧未作停留，轉身就走。
初秋的風，初秋的夜，比起夏日多了七分涼意，含釧爲了方便晾曬柿餅，穿了一套短打，薄薄一層，袖口被布條勒得緊緊的，素衣麻衫，素面朝天，什麼話也沒說，眼睛裡卻好像有許多許多的話，那些藏在心裡、被吞嚥回肚子裡、梗在喉嚨裡的話，全都涌進了眼睛。
徐慨的聲音縹緲得像從遠山傳來似的。
徐慨再道，“因爲覺得你好，便不希望你陷入魏書生那樣的陷阱中。他不喜歡女人，縱然你再好，他也不會喜歡你。在往後幾十年的歲月裡，他或許能尊敬你，或許不會欺負你，可他不會發自內心地愛你、.”
“我不喜歡姑娘，我有心悅的人，可宗族家眷、市井仕途都不允許我們明目張膽地親暱相守。如果規則是一定要娶一位妻室，我才能算是一個正常的人，那我爲了魏家和前程，我也只能這樣做。但我也不願騙人，姑娘們都是水做的，都應當被愛人捧在手心精心保存、耐心呵護。我不敢同那些個姑娘將話說得這麼明白，但我相信，您會理解我。您作爲一名女子，在這世道尚能不隨波逐流，自己努力掙出一條路來，我以爲您能理解我，也願意接納我。”
含釧笑了笑，輕聲道，“魏先生是個好人。”
而他卻默守陳規地，理所應當地、沒有任何質疑地逆來順受他的命運？
試上一試？
含釧停住了步子，半側過身。
含釧輕輕開口，“魏先生什麼都跟我說了，他的喜好、他的需要、他求娶我的原因，我都知道。”
徐慨上前一步，雙手摁在含釧的肩上，順勢將小姑娘身影板正，兩個人雙眼對視。
“含釧！”
含釧笑起來，再正經地福了身，“謝您提醒，兒不勝感激。”
徐慨輕輕開口，“含釧，我知你絕不爲妾室，也知你有自己的心胸與抱負，我或許不太懂你，可我懂我自己。”
徐慨心裡這樣答道。
在心裡反問了自己一句，你可知如今在做些什麼？你可知之後你需要籌謀些什麼？你可知.這會給小姑娘帶來多大的壓力？
徐慨吐出那口氣，輕輕垂了垂頭。
含釧與之對視，笑了笑。
含釧低了低頭，不想讓自己被徐慨再次絆住腳，腳下的步子未曾停歇。
她覺得，自己腳下好像有一個高高的階梯，讓她可以與徐慨平視。
沒想過騙人，也沒想過口蜜腹劍地先解決自己的困境.
如此這般，已是很難得了。
含釧給了自己三天的時間思考，究竟答不答應。
含釧靜靜地看着徐慨，這句話在心裡繞了許久，最後也被這風吹散在了空中。
他在這樣勸含釧。
徐慨心頭一慌，拔高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中突兀特殊，“含釧！”
“我認爲，如果將婚姻看作一場合作、一筆生意、一個買賣，魏先生給我開出的條件不壞。”含釧輕聲道，“甚至，讓人有幾分心動——與其嫁給一個本就互不相愛的人，爲他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孝順族親，平庸忙碌地終老一生，那我爲什麼不選魏先生？至少，我可以免去被愛人傷害的痛心疾首，至少我可以清醒冷靜地做出所有判斷。”
在徐慨眼中，她聰明？仗義？善良？
含釧拿手抹了把手背，徐慨走近後，她整個小小的人，便如同依偎一般靠在了徐慨的影子裡。
含釧卻滿眼含淚地抿脣笑了起來。
徐慨眼裡的光莫名弱了。
甚至想到這個念頭，想到會和其他人，其他任何人親密無間，她都覺得噁心。
其實是想答應的。
徐慨越說，聲音越低。
徐慨覺得她好？
如果真的嫁給了魏先生，她很多想法都可以盡數實現。
我知，我都知。
那輪彎月從烏雲後躥了出來。
庭院深深，月色如水。
徐慨的聲音，也像這夜的月光。
“含釧，我喜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