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語蓉咬緊了脣,眼裡是痛苦和喜悅交織的淚光,好一會兒才鬆開被自己咬到出血的嘴脣,顫聲道,“多謝……”
三日後的這一天,天氣陰鬱,大風捲着地上的落葉,飛舞旋轉,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所謂“一葉落而知秋近”,這滿地落葉堆積,不是蕭瑟秋來,又是什麼,倒也正應了今日這肅殺的氣氛。
從天牢直到城東的街口,幾條街的兩旁都擠滿了京城子民,個個都爭先恐後地向中間擠,要看清楚敬蒼侯的狼狽樣子……世上都是這樣,只有在看到旁人過的不好時,自己心裡纔會好過,這是一種怎樣扭曲的心理和變態的心性!
“來了!來了!囚車來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頓時都伸長脖子往同一個方向看,個個興奮得臉紅脖子粗,拼了老命地往前擠。
“叛賊來了!快看,快看,那就是敬蒼侯!”
“這個逆賊,居然還想當我們的王,憑他也配!”
“打他!打他!”
這一下不要緊,所有人都將手裡的爛菜葉、爛雞蛋之類狠命砸過去,儘管因爲離得遠,並沒有多少打到囚車上去,但,是人誰忍受得了這樣的屈辱,何況是曾經的邀月國太子、現在的敬蒼侯舒雲軒!
蒙着面紗的木清洢緊緊護在同樣掩去容貌、換了一身粗布衣服的蒼語蓉,一邊機警地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三天前她答應蒼語蓉,帶她來見舒雲軒最後一面。但這個見面當然不可能是明目張膽地見,還讓他們夫妻兩個哭訴永別什麼的,顯然不可能,也只能像現在這樣,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目送他最後一程就好。
可現在看到舒雲軒要承受這等羞辱,蒼語蓉如何忍受得了,淚水早已溼透蒙面巾,她掙脫木清洢的手,就要搶上前去。
“公主!”木清洢一把將她拉回來,壓低了聲音提醒,“不可亂來,否則會大亂的!”
“可是,他……”蒼語蓉渾身顫抖,痛苦得恨不能現在就死去……相見不如不見,她現在纔算明白,這句話裡的絕望與無奈,是多麼讓人痛苦之事!
“這是必然的,”木清洢緊緊抓着她的胳膊,以防她做出什麼衝動之事來,“公主,你救不了他,現在見也見過了,回去吧。”
“不!”蒼語蓉粗重地喘息着,語氣卻堅決,“我不走!我要送他最後一程!”
“這……”
木清洢猶豫着,考慮要不要把她打暈了,直接帶走。
這大容王朝的“極刑”,也就是中國歷史上歷朝歷代的凌遲之刑,是要將犯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直到犯人氣絕身亡爲止。如此殘酷的刑罰,蒼語蓉如何承受得住,還不把她給逼瘋?
“走。”不等木清洢做出決定,蒼語蓉卻已經隨着人羣往前走去,不時有些葉片、雞蛋扔到她身上,她也渾然未覺。
既然人是自己帶出來的,就只能如她所願了。木清洢立刻跟上,保護好蒼語蓉再說。
車隊走的很慢,也給了子民們充分的時間往囚車上扔東西以泄憤,而事實上,這當然是不生於孝元帝的吩咐,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木清洢很清楚。
果然,車隊走到城中時,無數枝羽箭忽地從各處射來,押送囚車的侍衛根本來不及躲避,紛紛中箭,慘叫者倒了下去。
而這些箭顯然是不長眼的,放箭者也沒有任何顧忌,因而同時也有很多子民中箭,慘叫連連,未中招者更是驚慌失措,奔走逃命,場面一片大亂。哭爹的,叫孃的,喊孩子的,凡所應有,無所不有。
果然來了!木清洢眼中精光一閃:這就是孝元帝的“引蛇出洞”,故意發佈詔告,在城東街口處決舒雲軒,爲的就是把他的這些餘部給出來,盡數格殺!
而這些人雖然明知道是局,但這是救出舒雲軒唯一的機會,他們死亦無悔!
所幸子民們都是京城人士,對這裡的街道很是熟悉,眼見有性命危險,也顧不上看熱鬧了,無不抱頭鼠躥,保命要緊。故而這變故才生,不大會兒功夫,除了不幸身死和重傷者地在直輾轉哀嚎之外,其他人都躲了個乾淨,保命要緊。
羽箭源源不斷射下,轉眼間押送囚車的幾百名侍衛就所剩無幾,猶自揮舞着刀劍,四處格擋。
就在此時,數不清的黑衣蒙面人從天而降,落在囚車四周,他們人數雖多,卻是井然有序,一部分人對付倖存的侍衛,另外大多數人守護在囚車四周,其中一人飛身上去,舉刀就要砍斷鐵鏈。
木清洢皺眉搖頭:哪有如此容易!
不意外的,他手中刀才舉過頭頂,就聽“嗖”一聲破空之身,跟着一枝羽箭以閃電般的速度而來,“哧”一聲從他心口穿過,劇烈的疼痛過後,鮮血如泉涌,他的手無力地落下來,人也跟着滾下囚車,抽搐了幾下之後,不動了。
舒雲軒咬牙,厲聲道,“滾,都滾!聽到沒有,給我滾!”你們這羣笨蛋,明明知道這是個局,還都跑來做什麼,白白犧牲,你們是白癡嗎?
但所有人都不聽他的,因爲他們來之前,就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若是救不了侯爺,他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蒼瀾淵騎在一匹而立的白馬上,手執弓箭,現身於人前,神情冷峻,氣度天下無雙,冷聲道,“各位,本宮在此恭候多時了。不想做無謂犧牲的話,就乖乖束手就擒,本宮會請父皇饒你們一命。”言盡於此,他已經仁至義盡,不過他也明白,這些人不會聽的。
“上!”
衆人自是沒有絲毫猶豫,執劍向蒼瀾淵殺將過去。
木清洢牙一咬,想要上前幫忙,但又顧忌到蒼語蓉的安危,何況蒼瀾淵不可能毫無準備,倒不必爲他着急。
果然,就見蒼瀾淵將手指放進口中,發出一聲厲嘯,條忽間從各處屋脊、街角等各處涌出大片大片的禁衛軍,幾乎將整個街心都包圍起來,人數是這些黑衣人的數倍不止,且高處的禁衛軍同樣張弓搭箭,對準了下面的人。
“滾啊,你們聽到沒有!”舒雲軒聲嘶力竭地怒吼,“你們死了也是白死!快點滾,滾!”
然沒有人聽他的,主子若是死了,他們根本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和藉口,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本宮最後問你們一次,降是不降?”蒼瀾淵冷聲問,緩緩擡高了右手。
“該降的是你們!”
所有死士都毫無畏懼,奮力搏殺,不斷有人倒下,血流成河,好不慘烈!
蒼瀾淵冷然道,“本宮給過你們機會了,是你們自尋死路,怨不得本宮!”說罷右手猛地往下一揮,做了個“殺無赦”的手勢。
木清洢心道不妙,拽住蒼語蓉的胳膊,飛身閃到了一間敞着門的雜貨店當,才一穩下身形,就聽“彭彭”之聲不絕於耳,不時夾雜着人的驚呼聲,情形似乎更糟了。
“怎麼回事?”蒼語蓉有些驚魂未定,更心急於舒雲軒的安危,掙扎着從門縫裡往外看。
“公主小心!”木清洢拉住她,起身往外看了看,臉色微微一變:原來竟是禁衛軍從高處拋下一些類似煙花的東西,在場中爆炸開來,威力竟也相當的大,不少人都被炸到斷手斷腳,鮮血淋漓,滿地翻滾。
“雲軒!雲軒!”蒼語蓉急得臉色煞白,硬是要衝出去、“他、他有沒有事……”
“公主,我早說過你救不了他!”木清洢沉聲喝止她,“難道你還不明白,這是皇上跟太子殿下設的局,爲的就是將舒雲軒和他的黨羽一網打盡,你改變不了任何事的!”
“可是我……”
“待着別動,我出去看看!”木清洢一把將她按坐到地上,出去之前又警告一句,“別出去,聽到沒有!”
蒼語蓉已經沒了主張,惶恐地點了點頭,坐着沒動。
木清洢先往外看了看,接着又有幾聲爆炸起響過,估計場中更亂了,她皺了皺眉,沒想到大容王朝居然會有如此“先進”的東西,枉她還以爲這裡跟中國古代的朝代一樣,還處於冷兵器時代呢。
打開門出來,果然見黑衣人已經有大批倒下,街上濃煙滾滾,嗆人口鼻。隨風飄來一股怪異的味道,木清洢聳了聳鼻子,跟着臉色一變:不好,這煙有毒!
難怪了,那些被炸傷的死士倒下也就罷了,怎麼沒受傷的也跟着倒地,原來這煙火如此霸道!看來孝元帝早有旨意,只要將這幫作孽全部消滅,用何種手段都無所謂。
風暮在場中廝殺一陣,退回到蒼瀾淵馬前,“太子殿下,禁衛軍已掌控大局,敬衣候如何處置?”
既然目的已經達到,這場戲也可到此結束了,蒼瀾淵冷聲道,“押回天牢,父皇自有定奪。”
“是,太子殿下!”風暮施禮,轉身才要過去,忽地臉色一變,“不好!”
一片濃煙當中,囚車歪靠在不遠處的牆邊,方纔所有禁衛軍的注意力大概都在捉拿刺客上,誰都沒有注意到守在囚車邊的幾名禁衛軍已被人無聲打倒,敬衣候被救出囚車,正被一個人拉着,向某個方向奔去!
蒼瀾淵擡頭看了一眼,儘管濃煙未散,前面那人的身影若隱若現,但他絕對不會看錯:木清洢,是她!她竟然來劫敬蒼候的囚車,是想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