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
“慢着!”蒼瀾淵沉聲喝止風暮的話,一個瀟灑利落地旋身,從馬上躍下,“這裡交給你看着,本宮過去看看!”絕大多數死士已經或死或被擒,餘下廖廖幾人,已不足爲懼。
“是,殿下!”
蒼瀾淵施展開輕功,眨眼間已追着木清洢過去。
進了小屋之後,木清洢放開手,後退一步,神情冰冷,“候爺,得罪了。”
舒雲軒頭髮散亂,滿身污跡,眼神卻依舊清澈冷酷,上下看她一眼,“爲何要救我?”
木清洢一挑嘴角,沒言語,而是到了門口。不出所料,蒼瀾淵已經飛奔過來,她手一伸,將之攔下,“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就讓他們夫妻做一下訣別,無傷大雅。”
“清洢,你太亂來了!”蒼瀾淵臉色鐵青,顯然氣的不輕,“這樣帶走敬蒼候,是想被說成他的同夥嗎?”要真那樣,父皇面前,他要如何保她!
“你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木清洢對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不過蒼瀾淵武功高絕,要騙過他可不容易,“公主與舒雲軒畢竟十年夫妻,太子殿下,別太古板。”
這根本就不是古板不古板的事!蒼瀾淵氣結,卻也沒說更重的話,何況這裡只有正門一個出口,有他在,敬蒼侯插翅難飛,稍等再將人帶回也不遲。
屋裡,舒雲軒在看到蒼語蓉的第一眼起,整個人就呆住,怔怔看着這個陪伴自己十年,卻從來沒過一天舒心日子的結髮妻子,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無奈的笑意。
夫妻十年,他對她的情意,自己都說不清楚,有愛,有愧,當然也有恨,她再溫柔賢淑,對自己用情至深,也改變不了她是蒼氏血脈,改變不了她是自己仇人女兒的身份,所以,他怎麼可能全身心地愛她,又怎麼可能信任她!
“雲軒,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蒼語蓉緩緩走到他面前去,溫柔地看着他,眼裡竟沒有悲色,“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你就什麼都不想說?”
舒雲軒咬了咬嘴脣,緩緩擡手,想要摸到她慘白的臉,伸到一半,卻又像是有所畏懼般,收了回來。曾經的帎邊人如今就在眼前,給他的感覺卻如同咫尺天涯,遙不可及。
“我……沒話說,”舒雲軒轉身,背影僵硬而決絕,“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你走吧,我不想在死前看到最後一個人,身體裡流淌着的,是蒼氏的血脈!”
這仇恨就如同種在他骨子裡一樣,亙古不變,不死不休。
“是嗎?”蒼語蓉一笑,不但不走,反而上前幾步,從後伸手,抱住了他,“雲軒,我們做了近十年的夫妻,你卻從來沒有抱過我,你即使恨我父皇,可我始終不曾傷害過你,既然你我就要天人永隔,你就不能在這一瞬間放下那一切,抱抱我嗎?”
舒雲軒身軀一震,痛苦地閉起了眼睛。爲什麼不恨他,爲什麼不打他、罵他,說道要離他而去呢,這樣他對她的愧疚就會多少減輕一些,他也可以知道,在他死後,她仍舊可以好好地活着,不要讓他放心不下!
“抱抱我,好嗎?”蒼語蓉扶着他瘦弱的肩膀,轉到他前面去,擡臉看着他,眼裡水波盪漾,“最後一次,好不好?”雖然沒有武功,但她知道,太子哥哥就在外面,等着他們夫妻訣別完了,就會將舒雲軒帶走,他還是要接受最慘無人道的刑罰,死無葬身之地!
舒雲軒胸口悶痛得像是要裂開,喘不過氣來,緩緩吐出一口氣,到底還是擡起手來,輕輕將蒼語蓉攬進懷裡,“……好。”
蒼語蓉溫順地偎在他懷裡,臉貼在他胸膛上,滿足地笑了,聲音如夢囈般傳來,“雲軒,我一直知道你不開心……但是,身爲妻子的我,卻一直不能爲你做任何事……我很慚愧……”
舒雲軒忽然用力,抱緊了她,喘息聲有些急促,但沒有說話。
“但是現在,我至少還能爲你做最後一件事,”蒼語蓉似乎覺得不太舒服,稍稍掙了掙,換了個姿勢,“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這樣做。”
“什麼……”舒雲軒才問出一句,忽然就覺得一種尖銳的冰冷從皮膚透入骨頭,再直直扎進心臟,那種痛入心入脾,令人絕望。他緩緩低頭,赫然見一柄匕首就插在心口,鮮血正慢慢滲出來。
“就是讓你死的更有尊嚴一點,”蒼語蓉鬆手,緩緩後退三步,冷靜地、痛苦地、悲哀地看着他,“好嗎?”眼淚瘋狂滑落,她卻哭不出聲,原來痛苦到極致的時候,一場痛快淋漓的發泄,也成了一種奢望!
終於明白她的意思,舒雲軒也並沒有吃驚或者憤怒不甘,只是在深深看了蒼語蓉一眼之後,如釋重負般笑了笑,“好……”而後軟倒在地,慢慢閉上了眼睛。
蒼語蓉的目光隨着他落在地上,瞬間覺得整顆心都空了,喪夫之痛豈是兒戲,何況她剛剛打掉肚子裡的孩子,雖然過程並不讓她痛苦,原本就身體虛弱的她還是經不起這樣折騰,眼前一陣發黑,到底還是暈死過去。
聽到沉悶聲響起,門口的兩幾乎同時搶進屋中,看到這情景,蒼瀾淵吃了一驚,先奔過去試了試蒼語蓉的鼻息,知道她只是暫時昏厥,纔算放心,再去試了試舒雲軒,已然氣絕身亡。他忽地擡頭看向木清洢,冷冷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讓他們夫妻見面,故意不阻止蒼語蓉殺了舒雲軒,她還真是多管閒事。
“對,”反正在他面前,木清洢也不會掩飾自己的意圖,沒好氣地道,“要他死就死,何必這樣羞辱人,這樣不是很好?”
蒼瀾淵氣結,事已至此也不想再多說,抱起蒼語蓉就奔了出去,同時吩咐禁衛軍將舒雲軒的屍體帶回去,至於如何回話,當然是他的事,跟他的人是不敢多嘴的。
舒雲軒既然已經“畏罪自盡”,其黨羽也盡數被殲,這件事纔算正式告一段落,子民們議論一陣,也就各自生活,無關其他。
爲免謀逆之事再度發生,孝元帝即命朝中大臣互爲警醒,說白了就是互相監視,一有不對,立刻上報,絕不姑息!
蒼語蓉醒來後,並沒有表現得怎樣悲傷,只是拒絕了孝元帝爲她安排的選夫之事,接着就入寺削髮爲尼,後半生長伴青燈古佛,併爲舒雲軒點起長明燈,終她一生爲其守候,也算是定下夫妻下輩子的情緣,來生再續。
這幾天爲了蒼瀾淵體內之毒,木清洢是使盡渾身解數,醫書也看了不少,可依她目前所學,就是無法查出他到底中了何毒,更不用說解了。
事情沒個眉目,老這樣拖着也不是辦法,何況敬蒼候之事已經解決,按照常理來說,她也沒有了什麼危險,再一直留在東宮,豈非落人口實,也不方便她接下來的行事,更沒辦照顧墨玄。於是,她果斷向蒼瀾淵提出,要出宮去。
“這麼急着走做什麼,”蒼瀾淵一副漠然的樣子,也不看她,“朝中如今很是不穩,何況木將軍身體未好,也無法照顧你,你還是留在東宮比較好。”
木清洢喉嚨哽了哽,提醒道,“太子殿下,臣女早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旁人照顧。”這麼多年了,她幾曾靠過別人照顧過活,不一樣活的很好,指望別人,哼,還是算了。
蒼瀾淵擡頭看她,不置可否,“我要你留下你就留下,不然也是一來一去地多麻煩一次,有何意義。”
木清洢不明所以,乾脆放棄跟他談論這個話題……反正她要走,蒼瀾淵是斷沒有理由硬留她的,“太子殿下體內之毒,我現在還沒有想出解法,待我回去仔細研究,有了結果自會替你解毒,你放心就是。”人是她說要救的,總要救到底,否則豈非失信於人。
蒼瀾淵靜靜看着她,沒言語。
這麼看着我做什麼,又想打什麼壞主意是不是!木清洢不客氣地瞪回去,胡亂一拱手,“臣女告退。”說罷回頭就走,纔不管他。
蒼瀾淵眉一揚,傲然道,“我想要的女人,躲得掉嗎?”
正往回走的木清洢忽然連打了兩個噴嚏,揉揉鼻子,自言自語道,“誰在背後咒我呢?”
已經很久沒有回府了,木清洢甚至找到了點當年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感覺,嘲諷地冷笑一聲,有模有樣地進門。
過往的家丁婢女見到她,無不恭敬地行禮,顫顫巍巍地叫,“三小姐。”
木清洢懶得理他們,直接去了父親的房間。
木正霖這一陣子又是生病又是受傷的,沒怎麼上朝,人也越發瘦得不像樣,倚坐在牀上,正喝藥,看到木清洢進來,他明顯精神一振,臉上也露出喜色,“清洢,你回來了?”
“是,”看到他清瘦而孤獨的樣子,木清洢之前就算再冰冷,也不禁有些心軟,神情語氣都溫和了不少,“父親身體可好些了嗎,傷口還疼不疼?”
“沒事了,”木正霖簡直有點兒受寵若驚的意思,“清洢,你不用擔心,我怎麼說都是武將,那點小傷,沒什麼大礙的。何況你的藥那麼好,我一直用着,已經好了。”
木清洢點點頭,“那就好。”然後沒了話,對於這個穿越過來之後認來的父親,她一向覺得無法與之親近,父女兩人獨處的時候,也是相當尷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