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是個沉默少言的女子，很多時候在她的生活裡，畫面多於言辭。
這一日的下午，當她在辦公室裡看到久未見面的喬御成時，她腦海中開始慢慢浮現起五年前許多她以爲已經被自己遺忘的畫面。
身爲喬家人人敬畏的太老爺，喬御成多年來身上已經形成了不怒而威的氣勢，他慢慢走進辦公室，看到程曦從位子上站起身，朝着他走過來。
“五年不見，人都不會叫了？”
“爺爺。”
老陳挪了張椅子給他坐下，喬御成慢慢打量着許久未見的程曦，“回家吧。”他說。
程曦站在他面前，“爺爺，我……”
“不想回喬家？”喬御成看她一眼，“默笙這樣高調地宣告你已經回來，你以爲能躲到幾時？”
回喬家的車子裡，喬御成輕輕閉着眼，程曦亦不主動開口與他說話。車廂裡靜謐一片。
喬御成威嚴的臉上偶爾鬆動。人生數十年，他身邊的每個人，包括有些家人，對着他的時候，都是或奉承，或巴結，或害怕，只有這丫頭，對他既不害怕，也不巴結，身上那股淡定，連很多男人都做不到。
一路上，喬御成偶爾有幾聲咳嗽。
回到喬家，喬御成徑直領着她去了二樓的書房。喬家大廳裡，衆人看到程曦都面露驚訝之色，艾蘭更是神情複雜。
喬默笙的二姑姑喬薇玲更是不滿地掃了一眼艾蘭，開口道，“有些人種永遠像蒼蠅，怎麼趕都趕不走。”
艾蘭在喬家多年，一向一味啞忍，這一次亦是默默承受，並未開口說什麼。
書房裡，陳伯送來一杯參茶，程曦看了眼，開口道，“陳伯，不如換杯羅漢果，清肺的。”
陳伯手上的動作一滯，擡頭詢問地看向喬御成，見他未反對，於是應道，“是的，大少奶奶。”
“默笙要收購程氏，是你的意思？”
“不是。”
喬御成看她一眼，“那就是爲了你。”
“或許。”
“喬氏不會收購程氏紡織廠。”
陳伯這時重新走進來，遞了杯羅漢果茶給喬御成，又遞了杯鐵觀音給程曦。
程曦道了聲謝，然後說，“紡織廠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您不用再擔心這個問題。”
喬御成微有意外。
“程氏紡織廠會有專業的團隊接手，它不會再成爲任何人的麻煩。”
“你哪裡來的錢？”
程曦淡淡笑道，“整個s市，也不會只是喬家有錢可以收購紡織廠。”
她這話聽在喬御成眼裡，顯然有些無禮，但他並未生氣。他看着程曦，頷首，“解決了最好，我不希望因爲這件事影響我和默笙的關係。”
程曦站起身，“爺爺，那我可以回去上班了嗎？”
“都這個時候了，你們吃了晚飯再走，我讓陳伯給默笙打電話。”
程曦有些無奈，這喬家的男人，骨子裡霸道慣了，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起身下樓走到大廳，陳伯笑着迎上來，“大少奶奶，晚上想吃些什麼菜？”
一旁的喬薇玲輕哼一聲，悠悠道，“陳伯，你怎麼這樣不懂規矩？大少奶奶能隨便叫的麼？”
陳伯訕訕地站在那裡，得罪了都不合適。
程曦輕輕淺笑，“陳伯，我沒講究的。”她說完，亦不想待在屋子裡，便想往花園裡走去。
“站住。”喬薇玲坐在沙發上轉個身，“你好歹也在喬家待了一年多，規矩都不懂？當我們都是透明的？”
程曦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於是道，“姑姑。”
“誰是你姑姑？”喬薇玲擺明不想息事寧人，“默笙想要再讓你進門，也得問問我們同不同意。五年前你悄無聲息說走就走，現在又想回來。你當我們喬家是什麼地方？”
艾蘭從廚房走出來，見喬薇玲如此氣勢，走上前，開了電視，“薇玲，正好有你要看的電視劇。”
喬薇玲轉眸掃了艾蘭一眼，“哼，你們母女都是有本事的人，哄得我們家的男人圍着你們團團轉。”
程曦深吸口氣，轉身往花園走去。
“我叫你站住你沒聽見不成？！”
程曦轉身看着她，“只有涵養不夠的人才會故意去爲難別人。”
“你說什麼？！”喬薇玲站起身，瞪着程曦，“你有本事再給我重複一遍。”
“我雖然從小沒有父母庇護，但也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只有狗才會倚仗人勢。”
程曦的話不但將喬薇玲氣得半死，也間接諷刺了艾蘭的儒弱和退讓。艾蘭面色尷尬，轉身重新走進廚房。
喬薇玲卻不是這樣好相與的人，她氣得直咬牙，隨手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就朝着程曦砸了過去。
程曦避閃不及，被遙控器的一角砸到了髮鬢，白皙的臉上頓時紅腫起來。
喬薇玲卻依然覺得不解氣，走過去還想要扇程曦幾個巴掌，好在陳伯反應得快，拉着程曦出了大廳，“大少奶奶，您在院子裡坐一坐，我去找個冰袋給你敷一敷。”
他說着，又走進去，對喬薇玲道，“二小姐，大少奶奶是老太爺請回來的。您要是不滿，不如我去請老太爺下來，親自敢她走吧？”
喬薇玲被陳伯的話堵了嘴，這才重新坐下來，暫時不再去找程曦麻煩。
喬默笙將近六點左右纔回來，他一下車就看到程曦獨自一個人，背對着晚霞坐在薔薇花已然開始凋零的園子裡。
她穿了件歐莎根小黑裙坐在那裡，瘦削安靜，很輕易就令忙碌了一天的喬默笙心生暖意，放鬆下來。
今天他一進公司，就聽說顧氏出資收購了程家的紡織廠，而且還出了一大筆錢解決了他們的官非和合同糾紛。
中午時顧瀚甚至親自召開了記者會，他說，程氏紡織廠今天起會正是更名爲程曦成衣公司，由顧氏全權負責管理營運。
喬默笙是個驕傲的男人，他的妻子居然情願讓別人出資收購，而且還全程瞞着自己。那一刻，他的心慢慢滋生出一陣彷彿會隨時失去程曦的恐慌。
時隔五年，他似乎不再能夠一眼看清程曦的心思。她的生活裡，彷彿亦不再只有他一個人，除了跳舞，她還有程晨，有顧氏兄妹的支持，她不再像五年前那樣需要自己。
喬默笙朝着她慢慢走過去，在這短短的幾十米中，他漸漸平復心中的恐慌，溫和開口喚她，“小曦。”
程曦轉身，看着他清潤甜笑。
“怎麼坐在這裡？秋天露重，小心着了涼。”他走過去，牽起她的手。
“我在等你啊。”
這話聽在他耳裡，顯然很受用。他笑着轉眸凝她，柔情的眸在看到她鬢角處的紅腫時，瞬間轉涼，“你的臉怎麼回事？”
程曦下意識地摸上去，“不小心撞到了門角。”
“是嗎？”這時陳伯正好走出來，看到喬默笙也回來，於是道，“大少爺，少奶奶，吃飯了。”
喬默笙問他，“她的臉怎麼回事？”
“這……”陳伯猶疑。
三個人走進大廳。喬默笙見喬薇玲坐在主位旁，不屑地哼了一聲，於是沉默拉着程曦走到她面前，聲音很淡很冷，“是你砸的？”
喬薇玲蹙眉擡眸，“默笙，我是你姑姑，你怎麼跟我說話呢？”
喬默笙低頭，神色溫柔地看着程曦，慢慢道，“記得我說過嗎？在喬家，別人怎麼對你，你就怎麼還回去。”
“她砸了你，你也要還回去。不拖不欠，才最好。”
程曦眨眨眼，看了眼臉色驟變的喬薇玲，“不好吧？”
他拿出手機，循循善誘，“乖，拿着這個，擡起手，朝着她的臉砸下去。”
喬薇玲不敢置信地瞪大眸，“喬默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