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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歙縣生員中,被程奎硬拉來府學討公道的,一多半都是和他相交甚篤,同時又名氣頗大的,每一個人今年都即將下場參加鄉試。所以,汪孚林的這番勸解,着實是搔到了他們的癢處。哪怕有人起頭見大宗師只贊汪孚林那首詩,心裡還有些酸溜溜的,這會兒也爲之神采飛揚。
這倒是,詩詞確實是小道,科場纔是大道。與其在這徽州府學和這幫傢伙鬥一個魚死網破,還不如今科秋闈掰一掰腕子,看看到底哪家強!
看到汪孚林說完這話後,又突然將剛剛仔仔細細揭下來的這些字紙突然一把把全部扯碎,扔向了空中,程奎終於心悅誠服地開口說道:“好!汪賢弟既然如此虛懷若谷,那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說着就衝臉色鐵青的程文烈冷笑一聲,重若千鈞地說道,“程文烈,你剛剛問我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我現在就告訴你,今天的事,憑你去何處申訴!有那上躥下跳求爺爺告奶奶的本事,就去秋闈裡頭博一個舉人功名回來!哦,我倒是忘了,你在府學呆了十年,一次都沒在科考中進過二等,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夠資格去考舉人!至於吳大江,葉挺,你們洗乾淨脖子等着!各位仁兄賢弟,我們走!”
程奎這居高臨下的口吻實在是太氣人了,可眼下面對四周圍那些圍觀百姓和衙役,被擠兌的府學五縣生員卻沒人說得出半個字反駁。他們固然是脫離了民,進入了士這個階層,但大多數人都是到此爲止了,否則也不會在府學熬資格混日子,早就和五縣秀才之中的那些佼佼者一樣,到各大書院去了。和對面這些人相比,他們之中夠格參加今科秋闈的固然不少,可希望卻都相對渺茫。
程文烈氣得只能咬牙切齒地罵道:“程奎,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今科秋闈要是落空,到時候我看你如何立足!”
看到這一幕,汪孚林終於鬆了一口大氣。既然程奎已經指名道姓揪出了這兩個人,他這會兒高風亮節一下,可並不代表就真的不追究了,須知同樣被害得很慘的歙縣令葉鈞耀在場聽到了,難道會善罷甘休不成?而且,經過這大義凜然的一番話,他雖然還沒在縣學讀一天書,可卻總算是混入組織了!
他正出神時,就被哈哈大笑根本不屑回答的程奎一把拉了,而其他歙縣生員也上前簇擁起了他,一行人如同勝利者一般成羣結隊地往回走。
看到這一幕,葉鈞耀長舒一口氣。他當即彎腰坐回了轎子中,輕輕一蹬腳說道:“起轎,回縣衙!”
萬幸今天他正好叫了汪孚林到面前問話,一場可能鬧得天大地大的風波,竟是就這樣輕輕巧巧平息了。而且,如果因爲汪孚林那激將法,能夠讓本縣在今年鄉試的時候多出幾個舉人,那就更妙了!那不但要算成他的政績,還能進一步拉近和士紳的關係!至於那兩個造謠生事的府學生員,他回過頭來有的是收拾他們的機會!
“那時縣試的時候我怎麼沒注意,這汪孚林年方十四卻機智百出?唔,回頭倒可以再見見他!”
在回縣城這一路上,汪孚林隻字不提自己是和歙縣令葉鈞耀一塊來的,笑吟吟地讚歎程奎那羣嘲挑釁的豪氣。而他剛剛恰到好處地長了自己這些人威風,這番解圍也讓不少原本騎虎難下的歙縣生員大爲高興,於是走了一路攀談了一路,等到回了歙縣學宮的時候,衆人已經混熟了。
如果說此前汪孚林在明倫堂上,當着督學御史謝廷傑的面洗刷了污名,生員們只是接受了這樣一個同窗;如果說,今日新安門爲謝廷傑送行,汪孚林那樣一首無意之作,則是讓他成了有才可交之人;那麼剛剛在府學門前,他則是用放棄爲自己討公道,反而誇示歙縣秋闈成績這種方式,真正贏得了認同。
別看這樣的認同,須知歙縣生員百多人,真正頂尖有望科場登頂的,不過也就是一小撮而已。即便今日沒在場的那些,聽到今日之事,也很有可能會把汪孚林視爲可交的朋友。從這一點來說,哪怕他今後不去科舉,也能初步贏得了一部分未來歙縣籍官員的友誼!
成功避免了一場糾紛的汪孚林打起精神和衆人道別分手後,一回到馬家客棧就癱了。今天早上來回了一趟新安門送謝廷傑,回客棧就馬不停蹄帶着金寶去姐夫家回拜,剛吃了幾口午飯就蒙歙縣令葉鈞耀緊急召喚,緊趕慢趕從府城回到縣衙,再然後又火燒火燎和葉鈞耀同坐一頂轎子從縣城趕去了府城的徽州府學,而後再回來……可憐他腰腿都快斷了,這會兒仰面往牀上一躺,連小手指都懶得動一下,更不要說有餘力去吃東西了。
“爹,洗個澡鬆乏一下吧,我叫掌櫃去燒水?”
汪孚林知道說話的是金寶,卻連答應的力氣都沒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不多時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之間,他依稀感到似乎有人扒了他的衣裳,隨即被浸入到了溫度適宜的熱水中,還有誰在胸前背後搓洗。可這會兒他根本不想睜眼,也不想說話,竟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微微睜開眼睛時,就發現牀頭趴着一個人。他有些詫異地伸手推了推,見那小腦袋擡起來,藉着牀頭燈臺微光看清了人,他登時皺了皺眉。
“金寶?”
金寶使勁揉了揉眼睛,有些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呵欠,整個人還有些昏沉:“爹,是天亮了?”
“什麼天亮,外頭黑着呢!”
剛說出這話,汪孚林就只聽得自己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咕大叫了一聲,白天那些記憶終於回到了腦海。見金寶輕輕哦了一聲,緊跟着腦袋一耷拉,直接就這麼撞在了牀板上,偏偏還無知無覺,直接睡了過去,不一會兒甚至還發出了輕輕的鼾聲,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當下也不再去弄醒人了。輕手輕腳下牀趿拉上了鞋子之後,他隨手從衣架子上拿了一件外袍,蓋在了金寶的身上,隨即一手掌燈,打算出門去廚房要點吃的。
可隨着燈臺的高度變化,本來一片昏暗的屋子裡終於亮堂了一些。看到臨窗的方桌上擺着幾個帶蓋子的高腳碟子,他上前去一一揭開蓋子一瞧,就只見是幾色點心,儘管算不上精緻,可對這會兒飢腸轆轆的他來說,總比這半夜三更找人去廚房現做吃的靠譜。就在他窸窸窣窣吃東西的時候,只聽大門忽然被人推開,嚇了一跳的他手一抖,險些噎着。
進門的連翹同樣沒想到這半夜三更站在窗口吃東西的人竟然是汪孚林,手中提着燈的她瞠目結舌,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叫道:“小官人。”
嚇死我了!
汪孚林按着胸口痛苦地把那半塊糕給嚥下去,總算順過氣來。而連翹亦是反應過來,慌忙上前賠罪道:“我只是在外看到堂屋燈光移動,又有聲音,所以過來看看可有什麼要的東西,沒想到是小官人醒了。小官人可要熱茶,我這就去廚房看看。”
“算了,黑燈瞎火這麼一折騰,別人還要不要睡覺?”汪孚林幾塊點心下肚,那種前胸貼後背的感覺沒了,也就隨便擺了擺手道,“你也去睡吧。”
正當連翹萬福之後要退下,汪孚林突然發現自己身上赫然換了一套乾淨的中衣中褲,連忙開口問道:“之前誰替我沐浴換的衣服?”
連翹連忙轉過身來解釋道:“本來應該是我服侍,秋楓也搶着要幫忙,但最後寶哥兒請了轎伕康大叔幫忙把小官人放到浴桶裡,其他的都是他親自動的手,累的滿頭大汗。寶哥兒忙完了之後,只是略擦洗了一番後,就一直在牀邊守着小官人。”
知道又是金寶親力親爲,汪孚林登時無奈得很,他衝着連翹微微頷首,等到她出門之後,他就過去下了門閂。等回到牀前,看到八歲的金寶睡得正熟,他這會兒還有些腰痠背痛,實在沒力氣挪動這小子,索性將其就拾掇到這張牀上去,又蓋上了被子,自己則是到東邊靠牆處金寶的那張牀上躺了。
閤眼的時候,他還在心裡不無感慨地想道,日後哪怕有了親生兒子,說不定也是熊孩子,未必比得上如今這便宜兒子!
接下來這一覺,汪孚林一直睡到天亮。起牀之後看到金寶睡得正香,他也就沒去驚動,自己穿戴了之後走出堂屋。和前幾天的陽光明媚不同,他一打開門,就發現天空陰沉沉的正下着雨,空氣卻頗爲清新。他在檐下伸展手腳稍稍活動了片刻,就看到耳房裡有人出來,卻是秋楓。
儘管昨日下午晚上並沒有忙活,但秋楓此刻眼下青黑,一夜都沒怎麼閤眼,甚至足足好一會兒才發現是汪孚林站在檐下。他連忙上前垂手行禮,卻訥訥難言,不知道該說什麼。汪孚林也沒話想要問他,只一點頭就繼續做着自己那不成套的健身操。就在這時候,堂屋裡突然傳來了乒呤乓啷的聲音,汪孚林一愣之下,立刻二話不說轉身進屋。
“一大清早的,怎麼鬧出這麼大動靜?”
“爹,我怎麼會睡在這裡?”
“你還問我?你好好的牀不睡,非要守在我這裡,我又搬不動你這麼沉的傢伙,當然只能把你弄上這張牀,到你那張牀上湊合了一晚!”
“我只是擔心……”
“我又不是病了傷了,昨天實在是累得夠嗆而已,瞎操心!”
聽到裡頭這些對話,秋楓深深吸了一口氣,默然轉身退下。可還沒等他躲回耳房裡去,就只見連翹興沖沖地從外頭進來,滿臉的喜氣洋洋。她甚至沒顧得上和秋楓打招呼,快步走到堂屋門前就揚聲說道:“小官人,葉縣尊派人送了帖子來,說後日端午,請您到新安江畔一觀龍舟競渡。”
屋子裡的汪孚林對於葉鈞耀的邀約並沒有太大的意外,只在聽到端午節三個字時,他掐着手指頭算了算,發現自己從松明山出來已經整整五天了。
那就等到端午節賽龍舟的時候,直接向縣太爺告個假,他可不想去縣學混日子。須知松明山村中,兩個妹妹不知道等得多心急!(天上掉餡餅的好活動,炫酷手機等你拿!關注起~點/中文網公衆號(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衆號-輸入qdread即可),馬上參加!人人有獎,現在立刻關注qdread微信公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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