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那只是一道不算寬的縫隙,可目光相對之間,葉明月還是有一種感覺——他似乎看到了!
汪孚林最初並沒有發現葉明月,他只是對那屏風有些心理陰影,因爲當初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狼狽現身的經歷,實在是太難堪了。可是,瞥見屏風那道縫隙後依稀有人影一動,他就立刻提高了警覺。奈何這會兒他已經說過告辭的話了,又不像上次是從屏風後頭出來,還能裝模作樣去那裡佯裝找東西,現如今他可找不到過去查看的理由。臨出門之際,他再次往那屏風後頭瞥了一眼,這次確確實實看見一抹丁香色衣裙,登時恨得牙癢癢的。
今天真鬱悶,五福當鋪那邊好戲沒看到,卻被小夥計抱大腿,傍晚好端端去拿老騙子,人卻變成了死人,縣尊這兒又有人躲屏風後意圖不明,他招誰惹誰了!
偏偏就在出門之後沒走兩步,他的肚子還不爭氣地咕咕叫了一聲。這時候,他方纔想起今天又是奔前走後耽誤了吃晚飯,這會兒肚子已經提抗議了!
一旁的趙五爺聽到這聲音,立刻殷勤地笑道:“剛剛這一忙,都沒顧得上吃飯,汪小相公不如和我去吃個夜宵?雖說夜禁了,但這縣城裡還很有幾個吃東西的好地方。”
“趙五爺好意……”
不等汪孚林答應或拒絕,趙五爺立刻笑眯眯地加了一句:“對了,我都說好多回了,汪小相公別這麼客氣,日後只叫我趙五就是。”
“那我就厚顏叫一聲趙五哥吧。”汪孚林也不管趙五爺按照年齡都可以當自己老爹了,苦着臉摸了摸肚子說,“從這兒後門到我家近,金寶他們肯定熱好了飯菜等我回去。至於去其他地方,我估摸好吃的沒吃着,半路就要餓昏過去。總之,下次再叨擾五哥就是!”
“行行,下次再聚!對了,那個鍾大牛我明天一早就去提。”趙五爺打了個哈哈,拱拱手就自顧自走了。
這時候,汪孚林方纔鬆了一口氣,邁步往外走,心想自己真的得好好改一改從前遺留下來的工作狂習慣,現如今可不像平時那樣速食餅乾隨身帶,隨時隨地就能湊合,再這樣下去他的胃就要吃不消了。爲了降低體力消耗,他正慢吞吞往外走着,突然只聽得身後傳來了一個說話聲。
“汪小相公餓了吧?”
“那又怎麼樣?”汪孚林隨口回了一句,繼而立刻回過神。他回頭一看,見是一身丁香色衣裙的葉明月,他就確定剛剛躲屏風後頭的確實是她。只不過這會兒肚子沒東西,他也懶得動腦子,應付似的拱了拱手就說道,“葉小姐若沒吩咐,學生急着回家,這就先走了!”
“廚房裡剛巧有現包好的豬肉餡小餛飩,汪小相公若是願意,不妨先用些再回去?”葉明月見汪孚林頓時沒做聲,可人沒回答,那肚子卻響亮地叫了一聲以示絕對同意,她便抿嘴笑道,“張嫂的點心手藝是有名的,剛剛我還給爹送去了炸春捲、松子酥、苔條酥,正好都有現成的。”
如果是還要等着下鍋的小餛飩,汪孚林還能扛得住誘惑,可恨的是對方在自己面前還偏偏把現成的點心給如數家珍地說出來,而且是在自己正腹中飢餓的當口,絕對是故意的!想到上次正是葉明月送的一盒米糕,以至於自己強忍到跨進家門之後第一時間拿了填肚子,幸好只是給金寶看到,若是讓第二個人看到,他就什麼面子都沒了。於是,他只能暗地裡磨了磨牙,隨即用盡量輕描淡寫的語氣說:“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多謝葉小姐了!”
果然和上次一樣,他這次也是真餓了!
葉明月只是晚一步出來,聽到汪孚林對趙五爺自嘲說餓昏了不能跟過去吃夜宵,這才懷着某種小心思過來打個趣,聽到汪孚林果然答應了,她不禁笑得更加燦爛,當即微微一頷首就在前頭帶路。
歙縣縣衙是後來重建的,規模比從前擠在府城時大,知縣官廨也就不止從前額定的十間,兩進屋宅,總共有十五六間屋子。葉鈞耀的書房和李師爺教金寶等人的書房正是面對面,而小廚房則是在兩進官廨最外頭,之前汪孚林見人的穿堂旁邊的耳房中。
此時葉明月親自帶人來,在廚下忙碌的廚娘趕緊上前來,得知是汪小秀才,她在圍裙上用力擦了兩下手,這才笑容可掬地說:“上次小姐讓我給汪小相公預備的湯圓,不知味道如何?”
味道還好,就是甜了些……
汪孚林在心裡老老實實說了一句,但嘴上當然不會直說得罪人。他狠狠誇讚了一番張嫂的手藝,見這位年近四旬的婦人笑得臉上開了花,手忙腳亂又去端了兩個碟子上來,一碟是松仁酥,一碟是苔條酥,他雖說已經餓得狠了,卻還不得不壓着心思細嚼慢嚥,細細品嚐。雖說這和他從前的口味並不一致,但不可不說,點心的味道還是不錯的,只是不如熱乎乎的東西填肚子!
“張嫂,再下一碗小餛飩來,汪小相公爲了爹的公事東奔西跑,忙到現在連晚飯都還沒吃呢。”
見那張嫂趕緊答應一聲就去忙活了,汪孚林這才意識到,葉明月恐怕是就在自己和趙五爺身後,聽到了他那番話,所以纔會把他帶到這廚房來。雖說對這位縣尊千金還有些說不出的戒意,但好意惡意他還能分得清楚,當下訕訕地謝了一聲。
等到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端到面前,張嫂又慌忙張羅了一個乾淨凳子讓他坐下,他見濃湯上面除了一個個新鮮的小餛飩,還漂着青蔥、紫菜、幹蝦、蛋皮,又彷彿加了豬油,看上去色味雙全,聞上去香氣撲鼻,不餓的人都要餓了,更何況他這腹中空空的?
他小心翼翼一口一個吃餛飩,根本沒看到張嫂什麼時候退了出去,直到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汪小相公,之前你和壯班趙班頭對爹說的那樁案子,那個死了的老騙子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餛飩也是同理。這種剛出鍋的滾燙食物最要注意,所以汪孚林一門心思都在吃東西上,突然聽到這一聲,他一不留神,頓時燙着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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