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你怨的，是康雨琳的背叛，還是你出身的不如人，還是，你無辜的枉死！”
龍裕祥聽了我的問題，眼神閃過一抹迷茫。
我無語地看着他，心裡暗暗吐槽。
死了這麼多年，害死了這麼多人，還沒搞清楚自己真正恨的是什麼，這個糊塗鬼當的也夠久了。
“聽段錄音吧！”
我拿來另一個錄音機，按下去，依然是我和康雨琳的對話，只不過，這一次，康雨琳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了，也願意跟我聊聊曾經的事情。
那會兒，是下午，我們兩個坐在咖啡館裡，桌子上擺着兩杯咖啡，不過，我們倆都沒有喝咖啡的心思。
我徵求了康雨琳的同意之後，按下了錄音機的錄音鍵。
康雨琳是一個美豔的女人，雖然已經三十幾歲了，但是保養得宜，看上去，就像二十八九歲的模樣，一身衣服都是高檔貨，身上也有養出來的尊貴。
她臉色複雜，眉宇間寫着明顯的愧疚，她看着我，嘆息了一聲。“你是說，裕祥衝破鎮壓的封印出來了？那他，有沒有再殺人？”
我搖頭。“他衝破封印的時候，就是對付我和同伴，我有些自保的方法，所以，逃了出來。不過，以後就不知道了。”
康雨琳沉默了好久，苦笑了一下。“是我害了那些無辜的女孩子，也害了他。”
我看着康雨琳，很直白地問。“當年，你對他，是真的愛麼？”
康雨琳眉宇間閃過一抹黯然，點點頭。“是，裕祥是我第一個男朋友，是我真心愛着的人。當初，如果不是家裡出事，我迫切地需要錢，我也不會揹着他跟別的男人來往。”
我詫異地揚眉，沒想到，當年嫌貧愛富的恩怨糾葛裡，還有這樣的隱情。
康雨琳目光深遠，似乎陷入了回憶，眼神朦朧。
“裕祥是一個很有才華的男孩子，他雖然出身不好，但是，他卻努力，勤奮，我欣賞他，甚至有點崇拜他。可是，再純粹的感情，也抵不過現實。我可以不要那些漂亮的衣服包包，我可以跟他吃糠咽菜陪他奮鬥，可是，我不能不顧我家裡生病的媽媽。”
“你能體會那種感覺麼，除了拿自己去喚，沒有任何可走的路。放棄人格尊嚴，放棄心愛的人，放棄所有的道德底線，只爲了能從那個追求我的富二代手上，借到給我媽治病的錢。”
“我知道裕祥誤會我嫌貧愛富，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爲的。我不解釋，我想着，就讓他誤會我，恨我好了，至少，他可以早點放棄我，找到一個真正值得他愛的女孩子。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那次會害死他。如果我知道他撞暈了，我肯定馬上跳下去的，我真的不知道……”
康雨琳說着，眼淚流下來，她片轉身，拿紙巾按住眼睛，不讓我看到。
我聽了她的版本，對照謝依依跟我說的故事，只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角度，就會有不同的故事。
我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尖銳地問。“那爲什麼你不跟他道歉，平息他的憤怒，反倒讓他害死了那麼多人！”
康雨琳的哭聲頓住，雙手死死地掐着手裡的紙巾，滿臉悔恨。
“最初，我是怕，畢竟，
他是我間接害死的，我怕他恨我。那會兒，媽媽手術，我就逃回了家裡照顧媽媽。等媽媽身體恢復一些，我再回到學校的時候，他已經殺了很多無辜的女孩子，被鎮壓了。”
“我心裡自責，不顧家裡的反對就退學了，在外面十多年，不敢再踏足江城。如果不是我老公的事業中心轉移到這裡，我想，這輩子我可能都不會回來。”
“其實我想去跟裕祥說聲對不起，可是我不敢。當年我就是懦弱的膽小鬼，我以爲，十多年過去了，我能長進一點，可是走到學校大門口幾次，我都轉回來了。我還是不敢面對他，我愧對他……”
我嘆息一聲，問康雨琳。“如果有機會，你想對他說什麼？”
康雨琳期待又有些畏縮地看看我，小心翼翼地問。“真的有機會麼？”
我點頭。
康雨琳打開隨身攜帶的包，拿出了一條手絹。
她慢慢地把手絹鋪開，是一張已經磨得很舊的手絹，顏色都有些泛黃了，角落繡着一朵花，有幾滴雨落在花上，花朵中間，一個小小的琳字。
雖然只是簡單的畫面，卻是寥寥幾筆，便有濃濃深情。
我差異地揚眉。“這是？”
康雨琳慢慢地把手絹攤平，輕柔地撫摸着。“這是我當年繡了送給裕祥的，不過，吵架之後，他把我送他的東西都給扔了，只剩下這個，在他衣櫃裡，我回學校的時候，他的兄弟把這個手絹砸在了我的臉上。這是我和他之間，僅剩的牽絆。”
“如果你真的能讓裕祥聽到我的話，我想對他說……”
“裕祥，對不起。”
“還有，裕祥，當年，我真的愛你……”
芳名湖邊，冰冷的夜風吹過，湖面上的涼風，讓我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我伸手，把錄音機的開關按掉，看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龍裕祥。
他開始還掙扎，後面，就已經一動不動了。
此刻，聽完了錄音，他就像癡了一樣，依然躺在那裡，雙眼空洞地看着天空。
十二月的夜晚，空氣清冷，天空很乾淨，有星星在路燈上方，靜靜地閃爍，就像尋幽探密的眼睛，靜靜地註釋着下方。
湖邊一片安靜，紫色的乙木符已經失去了效力，虛無的藤蔓消失了。
不過，他身上的泰山印還維持着，我沒敢放開，萬一他受刺激過大發狂了，我還有個緩衝的餘地。
龍裕祥慢慢地轉頭看向我，神色彷彿瞬間滄桑萎靡了許多。
“她的手絹呢，在哪兒？”
我心裡暗自慶幸自己的明智，真的把那塊手絹要來了。
從腰包裡拿出那個手絹，展開，放到龍裕祥旁邊，然後，遠遠地退開幾步，這才消除了他身上的泰山印。
龍裕祥緩慢地坐起身，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人那樣，單手支撐着石頭，慢慢坐直，然後，轉頭看向地上的手絹。
昏暗的路燈下，手絹上的圖案根本看不清。
不過，光線對我有影響，對龍裕祥自然沒有，所以，他癡癡地看着手絹，就像是入魔了一般。
一動不動，不言不語。
好一會兒，他聲音沙啞澀然地開口。
“幫我再把錄音放開，好麼？”
我心裡暗暗戒備着，卻依然靠近他，倒帶，重放。
“如果你真的能讓裕祥聽到我的話，我想對他說……”
“裕祥，對不起。”
“還有，裕祥，當年，我真的愛你……”
就這短短的幾句話，龍裕祥讓我反反覆覆地給他聽了十幾遍，每聽一遍，他身上的陰氣就淡幾分，最後，我甚至感覺不到他的陰氣了。
“裕祥，對不起。”
“還有，裕祥，當年，我真的愛你……”
最後一遍聽完，龍裕祥沒有再讓我重放，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靜靜地看着東方的天空。
那裡，啓明星已經升起。
我看看天空，又看看一副要坐在那裡到天荒地老的水鬼，輕聲問。“龍裕祥，你現在還怨恨麼？”
龍裕祥突然躺到石頭上，雙手枕在腦後。“不恨了……”
聽到這個答案，我鬆了一口氣。“龍裕祥，我修煉了捉妖術，懂得一點超度的術法，我爲你超度吧，送你去鬼界，接受該得到的懲罰，然後，輪迴之後，又是新的人生。”
龍裕祥沉默了一下，目光轉向我。“不用了，謝謝你！”
他臉上的神色柔和了很多，甚至對我笑了笑，然後，目光又看向星空。“這麼多年，活在怨恨裡，我太累了，不想再記起曾經的過往，也不想再爲人。而且，我害了那麼多的人，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現在，到了我償還的時候了！”
“自己做的孽，要自己承擔……”
“小學妹，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會一直這麼怨恨執迷下去……”
龍裕祥呢喃着說完，就一句話不說了。也不再看我，甚至不再看向安靜地躺在他旁邊的錄音機和手絹。
一陣冰冷的夜風吹過來，薄薄的手絹被風吹起，飄到半空中，隨着風飄遠了。
我伸了一下手，又慢慢地放下。
那些過去，他釋然了，就過去吧！
我靜靜地站在龍裕祥幾米遠，一直安靜地站着，直到東方的天空露出魚肚白，朝陽慢慢升起。
天空染上了霞光，太陽紅彤彤的，慢慢爬上天空，發出炫目的光芒。
我沒有再看龍裕祥，只是轉過身，離開芳名湖。
心裡有些澀然，又有些解脫，說不清是什麼複雜的感覺，只能默默地咀嚼，然後，一步一步離開。
從腰包裡拿出手機，我打開通訊錄，找出康雨琳的號碼，撥通。
電話只響了兩聲就接起了。
“喂，你好。”
“康雨琳，芳名湖從今以後，再也不會鬧鬼了。”
電話那端的康雨琳沒有出聲，只有家中的呼吸聲，透過話筒傳來。
“老婆，誰呀？”
“啊，老公，吵醒你啦？打錯電話的，你再睡會吧，我起來準備早餐，一會兒叫你起牀。”
“謝謝老婆，我愛你！”
“我也愛你，老公！”
我聽着電話那端的對話，默默地按了掛斷的按鍵。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沒有誰會一直停留在過去。曾經發生的事情，無論多麼刻骨銘心，也終究成爲記憶。
人，要向前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