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崢搖頭道:“傻丫頭,你還真當我可以未卜先知的嗎?”
“呃。”
商如意一愣,再對上沈無崢含笑的雙眼,頓時也回過神來——是啊,就算是自己,有了那樣的經歷,尚不能知曉一切,更何況是別人?
也許沈無崢對許多事是神機妙算,但終究不是神仙。
商如意喃喃道:“既然不知道,那——”
沈無崢道:“雖然我們都不知道孛星現世所預示的災禍是什麼,但災禍,纔是所有事情的源頭。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注意的,反倒是這個。”
“……”
“也許這,就是我們的轉機。”
災禍,能成爲轉機?
商如意只覺得這好像是個天方夜譚,可說這話的人又是沈無崢,她知道沈無崢不會無的放矢,更不會拿着自己父親的性命開玩笑。
沉默良久,她喃喃道:“希望,如此……”
看着她仍有些恍惚的神情,沈無崢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擡起頭來和一直沉默着看着他的宇文曄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眼底彷彿都有一點同樣深邃的情緒,卻也都一句話不說。
正在這時,於氏身邊的婢女走了過來,輕聲道:“宇文公子,我們夫人請你進去說話。”
“嗯?”
大堂上的人都愣了一下。
商如意詫異的睜大了雙眼,於氏從來都只跟自己親近的,就算要單獨見面,說會兒話,也應該是叫自己的,怎麼會叫宇文曄呢?
宇文曄顯然也有些意外:“你們夫人?”
“是的。”
“……”
宇文曄遲疑了一下,便點頭道:“好。”說着又轉頭對商如意道:“我去去就回。”
商如意點點頭,看着他跟着那婢女走進後院,直到宇文曄的背影消失在側門,纔有些怔忪的慢慢收回目光,沈無崢也轉頭看向她,倒像是心領神會般的,只柔聲安慰道:“可能,母親有些話要交代他吧。你別擔心。”
“嗯。”
其實,商如意也並不擔心。
不管這個世上的人和事怎麼變,有一些,她是可以永遠相信的——其中,就有舅母和沈無崢。
也有宇文曄。
所以,就算有什麼她不明白的,她也並不太擔心。
看着她的神情緩和下來,沈無崢又想了想,然後問道:“對了如意,我聽說這一次你們去扶風,好像傳出了什麼疫病的消息,是不是?誰得病了?”
商如意道:“是鳳臣。哥你還不知道嗎?”
“我只聽坊間有這樣的傳聞,但具體的,還是聽你說比較好。”
“他的確是得了病,而且……”
商如意絮絮的將他們在扶風的經歷說給沈無崢聽了,而當聽到那八萬將士築成京觀的慘烈景象,和宇文曄之後病重臥牀的事,沈無崢的神情越來越凝重,等到商如意說完,他只皺着眉頭不說話,似是在沉思着什麼。
商如意道:“哥?”
沈無崢立刻回過神來,擡起頭看向她,關切的道:“你自己,沒事吧?”
商如意微笑着搖了搖頭。
沈無崢又道:“那,那位世子——”
提起宇文愆,商如意的眼神也微微一黯,其實直到現在,宇文愆似乎都沒有對他們做什麼,不僅沒有,在出徵扶風之前,他還因爲宇文曄的身體問題而百般勸阻;到了扶風之後,也是他給了自己那種方便的蒙面面紗;雖然他也沒有參與扶風戰事,但在最關鍵的那場戰鬥中,仍舊是他,與自己並肩一箭,守住了扶風城門。
仔細論來,他對他們,似乎是幫助居多的。
可不知爲什麼,只一提起他,商如意的心裡就不可避免的感到一絲沉重,也許是因爲始終看不透那雙青灰色的,透明的眼睛裡到底有什麼深藏不露的情緒。
又或者,自己是因爲心虛,而反倒生出了牴觸的情緒?
畢竟對他,自己始終是——
“如意?”
正當商如意的心緒又一陣紊亂的時候,沈無崢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喚回了她的神智,商如意擡起頭來,對上了他的關切的眼瞳:“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
商如意搖搖頭,又恢復了神色如常:“哥,你剛剛問——”
看了看她的臉色,沈無崢的眼底劃過一抹淡淡的光,搖頭笑道:“沒什麼了。”
其實,商如意也不太願意跟別人談起宇文愆,畢竟說起他,自己的心裡有太多需要隱瞞的事,一旦說漏了,事情就更不好解決了,所以聽見沈無崢不問倒是鬆了口氣。但她自己想了想,又問道:“對了哥,剛剛我們來的時候,看到好幾個人都在門外,有兵部的盧尚書,還有之前跟舅父交好的文大夫。”
“我知道。”
“他們來的目的是——”
沈無崢眼角含着一點笑意,本是帶着一抹冷感的,但因爲看向商如意,卻也不自覺的溫柔了起來:“你說呢。”
商如意想了想,說道:“他們想救舅父——不,不止。”
“……”
雖然昨天宇文淵和宇文曄都說得很清楚,這一次沈世言說出那個字罪犯欺君,朝中的大臣們不太可能明面上聯名上書去保全他,因爲那樣就會告訴皇帝,有這麼多的人是支持他的,一旦形成了結黨、謀逆的跡象,皇帝是不會對沈世言留情的。
但這一切,都是從明面上說的。
在所有人的心裡,該做什麼,會想什麼,則不是皇帝能操控的。
對於沈世言這一次說的話,不論有意無意,一定有人是在心裡贊成,甚至,已經有無數人這麼設想過了——所以,在他做出這件事之後,纔會有那麼多人上門來。
他們也在想辦法,不僅僅是要保住沈世言的命。
大概,他們還想要藉此機會,做成一件事。
那就是——
大堂內的氣氛,益發沉重,甚至在沉重中,有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而就在商如意難以呼吸,心口彷彿壓上了一塊千斤巨石的時候,一隻手撫上她的肩膀,手指修長,雖然不及武將的粗大有力,卻也隱含着一種溫柔的力度,只輕輕的觸碰,便彷彿一瞬間歇下了她心頭的重擔。
擡頭一看,是沈無崢。
只見他溫和的說道:“不要太擔心。”
“……”
“天大的事,都有我在。”
聽到他這麼說,商如意頓時感到心口一暖,突然覺得好像真的哪怕天大的困難壓下來,也不用擔心。
於是輕輕的點頭:“嗯。”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宇文曄便從後院走了出來,他的臉上雖然沒什麼喜怒,可回到商如意身邊的時候,商如意還是感覺到,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凝重了幾分。
她剛想要問他——舅母跟你說了什麼?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宇文曄已經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啊?”
商如意轉頭看了一眼,果然,已經快到中午了。
若是平時,她只怕還想留下來跟舅母和沈無崢一道用飯,但今天顯然沒有這樣的氣氛,沈無崢也說道:“我今天就不留你們的飯了。”
商如意點點頭,便跟着宇文曄起身,只讓沈無崢代爲向於氏辭行,便離開了。
大門外,似乎剛有人被拒離開。
風中還殘留着一縷凝重和失落,那種氣息也染到了商如意的身上,坐上馬車,緩緩的離開沈府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愁容也再次爬上了她的眉梢。
哪怕知道了這件事是舅父有意爲之,可要解決,仍然是個大問題。
至於沈無崢說的,變危機爲轉機……
哪有那麼容易?
這個世上,能把災禍變成機會的,只怕都是神仙了吧。
想到這裡,她又重重的嘆了口氣。
這時,一具溫熱的軀體輕輕的貼了上來,商如意一愣,轉頭就對上了宇文曄深邃的眸子,他正低頭看着她,道:“現在,還想去什麼地方嗎?”
“……”
“你想去哪兒,我都陪着你。”
“……”
商如意也看着他,沉默了一會兒,卻只輕輕的搖了搖頭,道:“我哪兒都不去。我們還是回家了吧。”
宇文曄微微的挑了一下眉。
沒有其他的吩咐,車伕自然繼續往宇文府趕路,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麼,車廂內一時陷入了一種有些怪異的安靜裡。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宇文曄沉沉的開口道:“我以爲,你會想進宮去求人。”
“……!”
商如意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顫,襯得她的目光似乎也閃爍了一下。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才搖頭道:“我不去。”
宇文曄低頭看着她:“爲什麼?”
商如意道:“求人,也是要看對方的態度的。”
“……”
“尤其是——她。”
“……”
“若她不肯給我機會——就像昨天,她未必不知道兩儀殿中發生了什麼,但她卻什麼都不多說,只讓我們就這麼出宮——那就算現在我想去求她,也求助無門。”
“……”
“但如果,她想給我機會,就算我不去求她,她也會想方設法讓我去求她。”
宇文曄看着她,眼神更深了幾分。
他道:“那,如果她給你機會,你會去求她嗎?”
“……!”
商如意的心一悸。
沉默半晌,她擡起頭來看向宇文曄,眼神深得彷彿一灘無法再動的死水,卻又被此刻紊亂的心緒激起一絲微瀾。
她道:“你希望我去求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