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當今天子，楚暘！
一看到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這一路上所有的疑惑和猜測都在這一刻得到應證，而這一刻，商如意也來不及去想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她只能立刻跪拜在地。
“臣婦，拜見皇帝陛下！”
偌大的宮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可這種安靜，卻也不是那種絕對的安靜，地板下淙淙的流水聲還在不斷的響起，反倒襯得這一刻的安靜更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商如意這才感到，這座宮殿裡熱得驚人。
她剛一跪地，一股熱氣便從腳底升起，一下子將她整個人圍住，頓時出了一身的汗。
而更大的壓迫感，來自眼前。
商如意看着眼前玉樹臨風的身影慢慢的朝自己走了過來，一身輕紗薄衫衣袂翩翩，跟還穿着厚重衣衫的她相比，就像在另一個天氣，甚至，另一個人間一般。他的腳上，仍舊穿着那華美無比的白色絲履，踩在綿軟厚實的地圖上，沒有一點聲音，倒真像是月下謫仙臨水而行，除了激起點點漣漪，再無一絲動靜。
最終，他停在了她的面前。
“眼下，不就是如此嗎？”
商如意回答不出來。
而且，竟然是把自己傳入宮中，特地第一個告訴自己？！
楚暘，又要征伐遼東？
當初雁門之圍，在那樣危急關頭，她頂着自己殺頭，甚至連累整個家族的風險向皇帝諫言停止征伐遼東以鼓勵軍中士氣，楚暘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在突厥兵幾乎殺入城中的時候許諾衆人不再征伐遼東，這才讓軍中士氣大振，從而解了雁門之圍。
商如意小心的道：“陛下。”
“只要朕想見你，總是能見到的。”
商如意嚇得急忙又退了一步：“陛下恕罪，如意失儀了！”
他只用手掌輕輕的捏了一下她的足，再看看另一隻手中的絲履，然後笑道：“大了。”
她也只能順着他的話，輕聲說道：“不知陛下傳召如意過來，有什麼吩咐？”
“陛下爲何讓人將如意帶來此處？如意應該出宮的。”
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嗯？”
但即便站起身來，她也不敢擡頭，只能謹慎的低着頭，做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楚暘站在她面前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苦笑道：“果然，不是楊隨意，沒在雁門郡，你連看朕一眼，都不願意了。”
商如意這也才鬆了口氣，謝恩之後，慢慢站起身來。
站在她面前的人沒有再說話，可商如意能清晰的感到他的目光，似乎是很溫和的，可在這一刻，哪怕是一根羽毛落到她的身上，也足夠將她脆弱的神經壓垮。
聽到這話，楚暘的臉上更添了幾分笑意，他說道：“朕有一個決定，想要告訴你——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其實，他還是他。
可那雙過大的絲履，卻留在了外面。
商如意的腦子裡亂糟糟的，但也立刻將第二種荒唐的念頭撇開——他是皇帝，他要做出什麼樣子來，也是爲了他自己，爲了他自己的江山社稷，在這些大事面前，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臣婦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
感覺到了她的謹慎，楚暘沉默半晌，終於長嘆了口氣，道：“平身吧。”
說到這裡，他整個人已經出於一種已經勝利，甚至有些喜不自勝的情緒裡，再擡頭看向商如意的時候，一雙眼睛竟有些發紅，道：“這一次，阿史那剎黎之所以會在北疆對朕動手，也是得了他的消息，等到處置了牟子奉，朕就要揮兵北上！”
商如意將臉埋得跟更低了一些。
只這麼一想，一股恐懼油然而生。
一聽這話，商如意只覺得心跳都沉了一下。
不知爲什麼，明明是他行爲怪悖，身爲皇帝舉止輕狂，可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他的臉上竟然有一種孩子般的得意和自信來。
“……”
這話，也明白。
這一退，腳上過大的絲履一下子脫落，掉了下來。
任何人在知曉了他皇帝的身份之後，又有誰還敢去懷念那個叫“楊隨意”的風流公子？不僅不敢去想，甚至，連關於‘楊隨意’的話題，她也不敢再接了。
可是——再徵遼東？
商如意張了張嘴，像是想要說什麼，可嗓子在這一刻竟然被堵住了，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而當她在回過神的時候，得不到答案的楚暘突然大步朝她走了過來，他雖然並不如武將般魁梧，但頎長的身材和那種癲狂又迫人的氣勢，還是讓商如意心中一驚，她下意識的又後退了一步。
只是，當她再擡頭的時候，楚暘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朕要讓他知道，誰纔是他的主子，他的城，應該怎麼修，應該防着誰！”
“等到拿下西突厥，東突厥再歸降，那我們通往西域的道路也就通了。等到那個時候，四海歸附，萬國來朝，我大業王朝的聲威文教就能遠播海外，那纔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煌煌盛世啊！”
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竟慢慢的蹲下身去，伸手拿起了那隻絲履，看了看，接下來，再伸手去，竟然捉住了裙襬中，商如意竭力掩藏的自己那隻雪白的細足。
“……”
過了許久，楚暘才長嘆了一聲。
“……”
可是，這個瘋子卻比任何人都看得更遠，也走得更急切，甚至，這個瘋子口中的“好”，真的是一幅最美好的，所有人都期盼，卻無人有能力繪製出的畫卷，只有他，只有他有這個能力。
商如意心裡苦笑——
就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朕的話，你爲何記不住？”
“看來，是朕錯估了。”
“……”
商如意低呼一聲，整個人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幸好只搖晃了一下，就穩住了身形。
他皇帝的身份露白之後，自己再見到他，不僅沒有了之前的暢所欲言，行爲舉止也謹慎小心了許多，可當他還是“楊隨意”的時候，自己甚至敢於呵斥他。
道：“早知，還是應該讓‘楊隨意’去見你。”
但誰能寄望於一個瘋子，畫出真正美好的畫卷呢？
這話，怎麼聽着像是在抱怨？
商如意只當自己聽錯了，也只能迎合他的意思，擡起頭來小心的看了他一眼。
“……”
楚暘卻沒有說話，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
可細足已經隔着一層衣裙落入他掌中，她根本不敢動，只能顫聲道：“陛下，陛下不可！”
“……！”
這一捉，商如意嚇得差點跳起來。
她只覺得，自己面對的，好像是一個瘋子。
她說不出這是好還是不好，因爲這一刻，好不好，根本不重要。
商如意沒想到身爲皇帝的他竟然會說出這種，不知到底是抱怨還是委屈的話，卻足以嚇得所有的臣下魂飛魄散，擡起頭來正要分辯，卻見他忽的一笑，道：“不過，朕就是要見你。”
楚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朕，要再伐遼東！”
商如意一時間有些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只能愁眉緊鎖的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不僅高興，甚至有一種喜悅從心底裡蔓延出來，他轉身幾步走到一個位置，指着腳下的輿圖道：“這一次，我們從這個地方出發，先派兵，毀了牟子奉在遼西修築的長城。”
“……”
他這，到底是一種身深入骨髓的執念，還是，故意要對自己做出一個什麼樣子來？
就算沒有了楊隨意的名字，他也仍舊會任性而爲，哪怕是在這魏巍的東都城中，紫微宮內。
“然後，再派兵從此處進入遼東，只要拿下遼東城，朕就要讓人把牟子奉親自押送到東都來！”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楚暘卻好像根本聽不到。
“阿史那剎黎，狼子野心，覬覦我大業王朝已久，這種人，朕斷不能饒！”
“……”
他越說越興奮，一雙眼睛甚至因爲狂喜而充血通紅。
“……”
商如意一驚，這纔想起，她又用了錯誤的自稱了。
這種事，大概也只有他會懷念。
“啊！”
她咬了咬下脣，輕聲道：“請陛下恕罪，如意……如意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陛下，驚慌之下——忘記了陛下的旨意。”
“……”
“……！”
聽到這個問題，楚暘的眉心微微一蹙，眼中涌起了一絲不悅：“伱果然，不想見到朕。”
似乎是頃刻間，他眼中那狂熱的血紅漸漸褪去，低頭看向下面，穿着白色羅襪的足尖立刻一縮，縮回了裙襬當中。
當他說完這些話，又擡頭看向商如意，呼哧呼哧的吐息哪怕隔得那麼遠，卻好像也吹拂到了她的臉上，商如意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
商如意一怔：“是什麼？”
可楚暘，卻立刻緊追了一步：“你說，好不好？”
沒想到，他現在，竟然舊事重提。
“……”
任何人看到這一幕，大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她，她只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因爲——楚暘說完那句話之後便低下頭，小心的將那絲履放到她腳下，再隔着一層衣裙捏着她的腳，輕輕的爲她穿上。
然後，他淡淡笑道：“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