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習習，春來花香。
商如意坐在窗邊，看着窗外蔚藍的天空，不時有卷着花香的風吹過，若是在平時，這樣的風景，這樣的天氣，已經會令人心中暢然。
可現在，她的心上卻像壓了一塊大石頭，而且，這塊大石頭一天比一天沉重。
自從這一天的不快之後，接連兩天，楚暘都沒有再來找過她。
其實，她也並不認爲自己有必要每天陪着他，雖然楚暘說自己將她找來就是爲了陪着他賞美景，可這樣的美景，卻不是她這種人能真正放下心結去欣賞的。
更何況——
正當她凝神沉思的時候，兩個宮女捧着茶和糕點往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小聲說着什麼。
“你說的是真的？”
“誰騙你？”
“陛下真的在大殿上就把人給殺了？以前可從來沒有過啊。”
說完，她便匆匆走了。
“皇上萬歲！”
商如意想了想，又問道：“那，現在呢？”
這一擡頭，就對上了一雙有些發紅的眼睛——那雙細長鳳目此刻正閃爍着一種幾乎沸騰的光芒，好像隨時會有火焰燃起。
那些清洗過地面的水，竟然都染得血紅了。
“朕現在就讓他們去辦，一定要在今夜之前做好一切！”
玉公公先是苦着臉，接着又恨恨道：“陛下問下面的人，戰事到底是真是假，結果，有些人竟然說，這些奏報是故意誇大叛軍的實力和局勢的兇險，想要以此換取軍功。”
又或者，二者皆有。
商如意走進一看，不由得手足冰冷。
商如意長嘆了一聲。
商如意幾乎不用問也能猜到：“又有人造反？”
所以，他要成功，他要眼前的“成功”。
商如意睜大雙眼：“你是說，薛獻想要拿下大興城？！”
大興城，雖然從楚暘登基之後便另設東都而被閒置，但那畢竟是大業王朝的首府，東都失陷，還只是一座城池的得失，但大興城若被攻陷，那在大業王朝百姓心中的存在，就徹底被摧毀了！
商如意急忙問道：“那，陛下有什麼打算？”
商如意一聽眉頭就擰了起來。
“陛下！”
“……”
“……？！”
她深吸了一口氣，提着裙襬慢慢的往上走，雖然走得很小心，可腳上穿的畢竟是精美的織羽步仙鞋，不一會兒就被流淌下來的血水染紅。
這，似乎是他二人第一次——她主動的牽他的手。
她問道：“然後呢？”
商如意跪在大殿外，聽着頭頂沉重的呼吸聲音，然後，看到眼前衣襬滾動，那雙潔白的織羽步仙鞋又一次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甚至能感覺到，那雙細長的鳳目正在凝神的看着自己。
就在她緊張得呼吸都窒住了，突然，楚暘一俯身，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了起來。
她也總算登上了大殿，這纔看到，這裡果然大門緊閉，而玉公公正帶着幾個小太監心急如焚的站在外面，不敢進去，又不敢退開。
那些水沿着丹陛和臺階慢慢流淌下來，捲起一層一層的血浪。
楚暘一時間心跳得厲害，原本就剋制不住自己狂躁的心情，在這一刻更有些激盪，他的眼睛幾乎發紅，轉過身來面對她，吐息滾燙，帶着一點不可抑制的情緒：“你——”
商如意倒是聽說過這個人，也是出身河東名門，容貌偉岸，武藝高強，家資豐厚而且爲人豪爽仗義疏財，結交了不少豪傑。雖然官聲不太好，可實力卻很強，也的確不是個久居人下的人。
商如意想了想，說道：“我過去看看，你們不要亂跑。”
“……”
他竟然自己出來了！
雖然玉公公沒有明說，但她多少也明白，這個“有些人”，肯定是王紹及無疑。
玉公公道：“然後，陛下就信了。兵部侍郎，鴻臚寺少卿，還有幾個大人據理力爭，希望陛下能趕緊回援大興城，可陛下不但不聽，還——”
看向她，又看向她抓着自己手的那隻手，那纖纖如玉的指頭因爲過分的緊張而有些痙攣，可肌膚相貼的感覺，仍然令他心神一蕩。
楚暘對着她一笑，道：“你來得正好。”
因爲上一次見到程橋的時候已經知道路該怎麼走，所以商如意很快便沿着那條長廊到達了大殿前廣場的一側，剛走到廣場上，就聽見前方嘩啦啦的水流聲，擡頭一看，是大殿之上有幾個小太監正拿着水桶潑水清洗地面。
玉公公的聲音更低了一些，哪怕門窗緊閉，他似乎也害怕自己的話傳到大殿中的人的耳中，引來殺身之禍：“這個薛獻起兵之後，前往歸附者不計其數，短短半個月就聚集了十數萬的人馬。如今，他們已經打敗了前往平叛的皇甫定將軍，盡據隴西之地。看樣子，下一步，是要往關中走了。”
商如意又倒抽了一口冷氣。
“嗨……”
楚暘一怔，回頭看向她。
“我親耳聽到的，聽說，大臣們都在求情，可陛下完全不聽呢。”
後面的話，他已經說不下去，只嘆息着，看向了不遠處的地面。
薛獻……
商如意的心都揪緊了。
那裡的血紅，格外的深，也格外的刺眼。
他是在用那種奢靡的生活，安撫自己狂躁不安的內心。
“更要命的是，”
皇帝，當堂殺人！
雖然這些日子，她已經看出來楚暘那種平靜愉悅下隱藏的瘋狂，而且，他越是耗費民力，越是生活奢靡，那種瘋狂的程度就越甚，他就好像一個明明已經在往懸崖邊走的人，此刻不僅不停步，反倒在加快速度的前行。
商如意幾乎已經能想象得到，那幾位大人是如何被拖出大殿，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斬殺示警的，他們的血，就這麼被沖刷下去。所謂忠臣之血，三年化碧，可他們的血卻化不了碧，在皇帝的眼中，那不過是一灘灘的血污罷了。
商如意一時間手腳都有些發麻。
“……什麼？”
“……”
他越說越急，商如意甚至能感覺到，他抓着自己手腕的那隻手在不停的顫抖，好像是因爲興奮，也有可能，是害怕。
兩人一走過來，正好看見商如意坐在窗邊，頓時愣了一下，忙俯身行禮，商如意蹙着眉看着他們：“你們剛剛說什麼？誰被殺了？陛下又做了什麼？”
“陛下……”
玉公公點點頭，接着又壓低聲音在她二胖道：“若是小股的叛軍，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金城府校尉薛獻斬殺縣令林孝宜，起兵造反。這個人，他可不簡單哪。”
如今，連他也起兵造反。
“……！”
這一下，殿外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尤其是剛剛還在說話的玉公公和商如意，兩個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其他那些拿着水桶衝地的小太監也紛紛跪倒在血水中。
楚暘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說。”
眼看着他上前一步，就要對着下面下旨的時候，商如意突然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了他抓着自己手腕的那隻手：“陛下！”
可是，在朝會上殺人，這簡直是瘋了！
商如意一驚，有些不敢置信的擡頭看向他。
天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根本無力挽回，但以他不可一世的驕傲又不能承認，更不能面對自己的失敗。
就在這時，他們面前那大門突然哐啷一陣響，兩個人都驚了一下，轉頭一看，只見殿門慢慢的打開，楚暘那清瘦又俊逸的輪廓從大殿內陰暗的光線中慢慢的突顯清晰起來。
剛剛他們談論的話，楚暘聽到了嗎？
會不會，也像對那幾個大臣一樣對着他們發怒，甚至治罪？
那個宮女道：“聽說，大臣們都散了，可陛下還在大殿上，關閉門窗，不準任何人進去，玉公公他們都在外頭乾着急呢。”
“什麼？”
“朕剛剛想到了一件事，明天的寒食節，還是不能就這麼過了，我們應該把整個江都宮都佈置起來，不止是內宮，還有光明大殿，這裡的一切，都應該裝飾成朕想要的樣子。”
兩個宮女面面相覷，也不敢撒謊，其中一個只能小心翼翼的說道：“奴婢是剛剛聽到舊宮守衛說的，今天陛下總算上早朝了，可是，好像有幾位大人又說了陛下不愛聽的話，陛下當場就讓人——把他們都砍了。”
商如意輕聲說道：“我聽他們說，這邊出了事，所以過來看看。”
玉公公長嘆了口氣，也壓低聲音說道：“今天，又有幾個州縣發來急報。”
“這樣，我們就能好好的踏青賞春，這纔是春天該有的樣子。”
玉公公點點頭。
商如意道：“我有話，想跟陛下說。”
正頭疼的時候，轉頭看到商如意，立刻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夫人，你來了？”
商如意看看他，又看了看周圍那些跪在血水中瑟瑟發抖的人，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們，進大殿中說，好嗎？”
“……”
楚暘也看了她一會兒，臉上的笑意在周圍蒸騰而起的血腥氣中，反倒顯現出一種單純的孩子氣，他點點頭：“好。”
說完，便拉着商如意的手，轉身進了大殿。
沉重的殿門，又一次關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