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兩隊人馬殺到了一處。
西突厥的士兵在密林裡鑽了半天,卻一個人影都沒撈到,彷彿被人戲耍了這半日,原本就憋着一口氣,這個時候火氣全都撒到了這夥準備伏擊他們的人馬身上,策馬狂奔衝向對方,直接殺入敵羣當中,然後揮舞着手中的彎刀在人羣中拼命的砍殺。
一時間,血肉橫飛,慘叫連連。
那隊人馬似乎也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鑽出密林,雖然是在伏擊,卻完全沒有占上先機,況且對方的騎兵少,步兵多,突厥騎兵的衝殺令這些步兵頓時折損不少。
但,對方也並非全無還手之力,在被砍翻了一片之後,一些士兵也奮起反抗,揮舞着手中刀劍專砍那些騎兵的馬蹄,這些駿馬捱了幾刀便支撐不住,發出淒厲的嘶鳴聲跌倒在地,周圍的士兵頓時一擁而上,揮刀將那落地的突厥兵砍成了肉泥。
其他的幾路人馬也如法炮製,就這樣,第一批突厥騎兵被吞沒在人羣當中。
而那兩座山的啞口處,更多的士兵在聽聞了前方的戰事後,飛快的奔跑出來,這些步兵倒是訓練有素,立刻結起了陣型,手中握着厚重的盾牌在草場的另一頭擺開陣勢,一根根長槍閃爍着寒光,從盾牌的縫隙裡伸出,如同一個長了尖刺的鐵甲,伴隨着沉重的腳步,慢慢的往前推進。
後面的一批突厥騎兵見此情形,也不能再隨意的往前衝殺,他們紛紛放緩了腳步。
可就在這時,那盾牌陣後又響起了一陣刺耳的銳鳴聲。
衆人一驚,急忙擡起頭來,只見天空中飛來無數的箭矢,密如雨下,朝着他們飛射而來。
“小心!”
“快閃開!”
這些突厥士兵早在剛剛的草場上就吃了這一虧,沒想到這個時候對陣之時,對方又來這一招,他們衝到一半,箭雨已至,騎兵陣中頓時又響起了一陣淒厲的慘叫聲,一個又一個突厥士兵中箭落馬。
他們這一倒地,人馬翻滾,而後面繼續衝殺的騎兵來不及閃避,馬蹄頓時將這些人踩踏得血肉模糊,屍骨無存!
見此情形,那跟在狼面王子身邊的男人臉色頓時鐵青。
他們原本是來增兵太原的,沒想到還沒到太原,半路上就遇上了突襲,眼前這隊人馬雖然不知來路,但既然穿着跟剛剛偷襲他們的弓箭手一樣的衣裳,而且又在此地出現,顯然就是衝着他們來的。
眼看着剛剛就被偷襲了一陣,如今又吃了虧,他立刻拔出了揮舞着手中的彎刀:“媽的,重甲騎兵!”
他一聲令下,背後頓時響起了一陣沉重的馬蹄聲!
一隊威風凜凜的騎兵,從樹林身後的樹林中衝了出來。
剛剛,爲了追趕那些弓箭手,他們這些輕騎兵是跑得最快的,但此次增兵太原的不僅是輕便靈巧的輕騎兵,這位狼面王子還特地帶了一隊重甲騎兵。
這些人身着厚重的鐵甲,連座下的駿馬都披掛着鐵甲,因爲過於沉重的關係,所以跑得最慢,直到這個時候纔剛剛出了樹林,可是,這批重甲騎兵卻是最善衝鋒,那種盾陣對他們而言就只是利刃面前的豆腐而已。
眼看着重甲騎兵從樹林裡衝了出來,周圍那些吃了虧的輕騎兵都興奮異常,紅着眼道:“殺了他們!”
“不能讓我們的兄弟白死!”
“今天,一定要讓他們都死在這裡,一個都不能活!”
聽着這些令人血脈僨張的怒吼,所有人都狂怒了起來,揮舞着手中的刀劍,可是,這其中卻有一騎人馬,始終靜靜的立在土坡之上,看着下面草場上的血戰。
這個人,就是那狼面王子。
他的臉被遮了大半,直到現在,也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可是,當他看到重甲騎兵衝出樹林,準備跟着那男人衝殺下去的時候,他單薄的嘴脣卻用力的抿了一下。
然後道:“等一下。”
周圍的人因爲狂熱和憤怒,倒是聽不到他的身邊,但他身側的那個男人立刻轉過頭來:“王子,你說什麼?”
那狼面王子道:“有點不對勁。”
那男人眼睛都紅了,也是被眼前血戰的場景給染紅的,立刻說道:“當然不對勁,他們就是在這裡伏擊我們,幸好王子這一次堅持帶了這隊重甲騎兵來,否則我們今天真的要吃大虧!”
“……”
“王子,別再猶豫了,我們的兄弟已經死傷不少了!”
他這麼一說,那狼面王子似也無話可說,畢竟前方那盾陣還在不停的朝他們這一方推進,有一些突厥騎兵直接撞上去,立刻被從盾牌後面伸出的長槍戳穿,隨即被盾陣吞沒,守在盾牌後面的士兵一陣刀劍揮舞,鮮血飛濺起來,在空中瀰漫成了一片血霧。
與此同時,飛射的箭矢將風都颳得鋒利了起來,嗖嗖不絕的銳響刮過他們的耳膜,令人生疼。
的確——不能折在這裡。
那狼面王子緊抿了一下嘴脣,突然道:“見機行事。如果我讓你們收兵,你們要立刻退!”
“退?”
那男人也愣了一下,他們突厥人打仗,從來沒有退過,更何況,有重甲騎兵對着眼前這些步兵爲主,輕騎兵爲輔的軍陣衝殺,根本沒有敗陣的可能,爲什麼還要退呢?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狼面王子道:“答應我,就給我去殺敵!”
那男人滿心都是殺敵,況且王子的話,他也的確不能忤逆,於是應道:“是!”
那狼面王子這才一揮手。
他這一揮手,那男人領命,揚聲道:“給我衝!”
隨着他一聲令下,那些重甲騎兵立刻調整隊伍,從這片土坡上衝了下去!
重甲騎兵與輕騎兵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體量巨大,每一個騎兵就好像一頭銅皮鐵骨的鐵牛,這一隊重甲騎兵衝下去,連整個地面都被震撼得輕顫了起來,原本集結得結結實實的盾牌,這個時候也受到震盪,相互磕碰,強悍的風立刻穿過盾牌間的縫隙,如同撞擊一般的吹上了手持盾牌的士兵的臉。
他們睜大了雙眼,就看着前方的重甲騎兵挾震撼天地之勢,朝着他們飛奔而來。
這些人慌了神,急忙大喊:“弓箭手!”
“快,快射他們!”
可是,一陣箭雨飛射而去,卻像是撞上了銅牆鐵壁,叮噹之聲不絕於耳,那些箭矢一支支跌落下來,竟全無作用!
這一下,那盾陣後面的士兵也慌了,眼看着對方已經要衝到眼前,他們有些人下意識的便往後退,口中喊着:“快跑——啊!”
話沒說話,就化作慘呼。
重甲騎兵狠狠的衝撞上已經搖搖欲墜的盾陣,如同一記重錘,用力的砸在了盾牌上,原本在輕騎兵面前堅不可摧的盾陣立刻被砸得粉碎,隨之而來的,便是盾陣被擊潰後驚恐的慘叫和驚呼。
這一記重錘還未停止,重甲騎兵踏着破碎的盾牌和慘叫的士兵的身體繼續往前,那些剛剛被盾牌保護得滴水不漏的士兵頓時被踩踏在腳下,皮穿骨碎,鮮血四濺,瞬間便化作了一灘血肉,隨着馬蹄淋漓向前,染紅了大片的草地。
一瞬間,重甲騎兵便在這戰場上踏開了一條血路!
而這條血路一開,也讓站在土坡上的狼面王子視線頓時開闊,他一眼就看到,那已經慌亂的人馬的後面,兩座山腳下的啞口出,竟然駛出了一輛——馬車!
一支準備“伏擊”他們隊伍裡,竟然有一輛馬車?
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時候,兩邊的人馬已經完全衝殺到了一起,開始了血肉互搏,而廝殺中,突厥人自然是憋着一口氣,只要將對方斬盡殺絕;可這支人馬卻顯然越來越惶恐,因爲他們從重甲騎兵和對方的戰袍上,逐漸辨認出了對戰之人的身份。
有人在人羣裡高喊:“突厥人爲什麼要殺我們!?”
“我們不是聯盟嗎?”
一聽這話,那狼面王子握着繮繩的手猛地一震。
他擡起頭來,再看向前方,只見那馬車停在啞口處,也不敢再往前行駛,而馬車後一些舉着旗幟的侍衛也開始驚惶失措的往後退,而被風吹得獵獵招展的旗面上,赫然一個巨大的“王”字!
那是——
狼面王子突然道:“鳴金,收兵!” 他周圍的士兵頓時愣住,有些人還要往下衝,聽到這話立刻停了下來,愕然道:“王子,爲什麼?我們已經——”
“鳴金,收兵!”
那狼面王子厲聲呵斥,旁邊的士兵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卻也能從這聲音裡聽出他此刻的驚怒,急忙敲打起了銅鉦。
頓時,清脆刺耳的聲音響徹整個草場。
正在往前衝殺的重甲騎兵一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停下了陣型,而那個領隊的男人正殺得興起,頭臉都被鮮血染紅,這個時候聽到鳴金收兵的聲音,頓時皺起眉頭:“這是要幹什麼?!”
旁邊護衛着他的幾個士兵慌忙上前:“王子讓我們退!”
“這個時候,爲什麼還要退?”
“我們就快要拿下了!”
“可是,這是王子的命令!”
他們這一猶豫,戰場上仍然焦灼,騎兵們衝到戰場中央,與那些還在掙扎殺敵的步兵又一次絞纏在了一起,怒吼聲和慘叫聲幾乎快要將銅鉦的聲響蓋過去了。
那狼面王子單薄的嘴脣已經抿成了一條線,瘦削的臉頰上能清楚的看到他用力咬牙的痕跡,又一次吩咐:“再鳴!”
那敲擊銅鉦的士兵不敢怠慢,急忙用力的擊打起來。
銅鉦刺耳的銳鳴聲霎時間傳遍了整個草場。
不僅他們聽到,連正在與他們混戰的地方也聽到了,那些士兵本就被這一夥重甲騎兵打得沒有還手之力,突然聽到對方竟然鳴金收兵,正是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這些人也急忙要往後退。
那些衝在前面的突厥士兵見此情形,血液中兇悍的脾性幾乎按捺不住的就想要往前衝,可刺耳的鳴金聲卻也在背後不斷的響起,聲聲不斷,催促着他們回陣。
有幾個猶豫着道:“我們撤吧?”
“還是退了吧,王子在催了。”
“撤吧。”
那男人氣得直咬牙,可這個時候,不論是對方,還是自己人,都已經開始往後撤離,他沒辦法,只能嘆了口氣,推搡的一勒繮繩調轉馬頭,準備往回走:“撤!”
可就在兩邊的人馬正要分別往後退的時候,突然,一陣比那鳴金收兵更大的聲音,從那狼面王子背後的樹林中響起,如同悶雷一般,震得整片樹林都開始顫抖起來,頓時颶風掠過林地,樹葉沙沙作響,一下子吹得站在土坡上的人馬都開始搖晃了起來!
那聲音是——
狼面王子急忙回頭,只見剛剛纔穿過的,茂密的樹林裡,此刻更是亂影晃動,而一聲比一聲更震耳欲聾的巨響激盪起了無形的聲浪,震得他座下的駿馬都開始不安的亂動了起來。
轟!轟!轟!
這三聲,是鼓聲!
他們在鳴金收兵,可他們背後,卻有人在擊鼓出兵!
那狼面王子和他手下的士兵驚詫不已,而這個時候,隆隆巨響已經驚得他們座下的馬都開始不安的晃動起來,有一些甚至直接飛奔下了土坡,而就在他們剛有動靜的時候,突然間,無數寒星從樹林中飛射出來!
是箭!
是剛剛纔襲擊過他們的箭雨!
一瞬間,又有數名士兵中箭倒地,狼面王子發現不對,急忙大喊:“下去!快下!”
衆人早就被背後的鼓聲驚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坐騎,聽到他的吩咐,衆人急忙往下策馬,這才脫開了堪堪射過頭頂、耳側的箭矢。
他們飛奔下了土坡,還倉惶的往後看去,只見那片密林當中,突然衝出了大隊的人馬,如同翻滾的海浪一般,衝擊過這片樹林,一下子將他們也推下了土坡!
這些人,全都穿着黃色的衣裳。
可是,其中卻有一隊人馬,身背箭筒,手持長弓,一邊朝着他們射箭,一邊飛奔出樹林,他們的身上,卻穿着剛剛從對面兩座山腳下埡口處走出的那羣士兵一樣的,深藍色的衣裳!
這是——
那狼面王子嘴脣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線,卻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有一道銳利的目光從面具後面射出,巡梭過那羣突然殺出的人馬,突然,落到了其中一騎人馬的身上。
那人,一身白衣,雖然穿着鎧甲,卻不掩清逸如雲的氣質。
而當他走到土坡前,居高臨下的望着眼前倉惶的人羣時,那雙清明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彷彿看着自己排布的棋局成型後,滿意的笑意。
只這一瞬間,狼面王子立刻明白過來——
這一切,就是這個人的棋局!
剛剛,他們在草場上遇襲,被藏匿在樹林裡的弓箭手偷襲,正是這個人安排的,他讓自己的手下穿上了深藍色的衣裳,不僅便於弓箭手在冷杉樹林中藏匿身形,更能欺騙他們;然後,這些弓箭手在偷襲了一陣之後,立刻往後退,而突厥的士兵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便跟着他們衝進了樹林裡。
卻始終,沒有能抓到他們。
如果自己沒有猜錯,這夥人應該早就在順利中的兩側挖出了很深的壕溝,又或者,他們根本就是躲在這片樹林兩側的河溝裡,因爲只有這樣,才能藏匿那麼多的人馬,同時,也讓這夥偷襲了他們的弓箭手迅速躲藏起來。
而他們這羣突厥士兵,在被偷襲之後的憤怒中,也顧不上分辨許多,直接追出了這片樹林。
然後,恰好,遇上了另一頭,走過來的這支人馬。
當然,不是真的那麼恰好。
這應該是對方早就算準了時間,等到他們衝出這片樹林的時候,這支人馬正好從那兩座山腳下的埡口處走出,就讓他們以爲對方正是在此處伏擊他們。
雖然,狼面王子也察覺到了不對,在出戰之前猶豫了一下,可是,卻又恰好,在那個時候,出現了一支箭,射中了對方的人馬。
對方從那兩座山中央走出來,本來就對前方的境況一無所知,突然中箭,自然以爲是他們動的手,所以,兩邊的人馬就這麼被挑起了戰火,衝殺到了一處。
而等到他們戰至此境,已經兩敗俱傷,卻也發現了情況不對,準備鳴金收兵的時候,這夥人,就出現了!
好計策!
好毒的計策!
那狼面王子回頭望向騎馬矗立在土坡之上那清逸如雲的身影,這個男人一臉的清靜,好像眼前這一切都沾染不到身處紅塵外的他身上,只是——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雙本來也顯得清淨澄澈的眼睛,卻因爲映着這一片血海屍山,竟有一種,異樣的,彷彿是在沸騰的閃爍。
然後,他輕輕的擡起手。
緊跟在他背後的騎兵這個時候也已經全部衝出了樹林,站在土坡之上集結完畢,那陣型,正是準備衝鋒的陣型!
這一下,那些剛剛纔經歷了一場浴血搏殺的突厥士兵也有些慌了。
有人大聲道:“王子,我們該怎麼辦!?”
幸好,因爲剛剛這位狼面王子及時鳴金收兵,他們的人馬已經聚集到了一起,並沒有深陷入前方的鏖戰當中不能自拔,只是現在,已經追擊了大半個時辰,又廝殺了一番,他們的確沒有餘力再戰。
就在衆人急切的看向那位王子的時候,他突然一擡手,指着這片草場往東的一條小路——
“撤!”
大家雙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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