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商如意的全身心都空了一下。
她看不到眼前的人,聽不到他薄脣開闔說的話,也感覺不到這溫柔三春的暖意融融,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一處虛無之境,什麼都消失了。
但,也只是一瞬間。
下一刻,她被心口一陣劇烈的痛從那虛無之境拉扯回來,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甚至剋制不住的一開口,吐出了一口血!
“如意!”
楚暘原本還在說着什麼,一看到她變了臉色,頓時也驚呆了,急忙伸手護住她往後仰倒的身子,就聽見她“哇”的一聲,一口血噴到了他的身上,立刻將他一身白衫染紅了一塊!
“商如意!”
楚暘大喊一聲,用力的抱緊了她。
可商如意已經迴應不了他了。
這一刻,她只覺得心口那劇烈的痛在不斷的蔓延,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就像是千萬把刀在一瞬間凌遲了她的全身,她活生生的承受了這撕裂的痛,連靈魂都快要被撕碎了。
好痛!
“公子……”
商如意想了想,卻又道:“不過,在陛下處置如意之前,能不能滿足如意一個願望。”
這件事,商如意自己回頭想,也覺得可笑。
然後,她擡起頭來,對着楚暘露出了一個平靜的笑容:“如意沒事。多謝陛下。”
她安靜了下來,那費力思索的樣子,像是在考慮自己到底要什麼。
他道:“好。”
王紹及咬着她的耳垂道:“真捨不得你。”
聽到這個字,商如意也對着他笑了笑,而捏在手中的那塊絲帕,被她隨意的一扔,落在地上,不一會兒,便被帶着花香清風,不知卷裹到什麼地方去了……
更何況,自己和他自己,有沒有情分,也許還未必。
他還緊緊的抱着她,甚至在這一刻,看到商如意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的微笑,說話,明明平日裡自己靠近她一些,有任何過分的舉動都會引起她的緊張和戒備,但此刻,躺在自己懷裡的她,全然沒有絲毫抵抗,就好像——無所謂了。
楚暘一時怔忪,有些弄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麼,明明剛剛好像心神具碎,甚至吐了血,但此刻,在一陣失神之後,竟然又莫名其妙的笑起來。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睜開雙眼。
她以爲這些日子,自己已經撫平了傷處,也淡然了心殤。
可是,誰的人生又能全無遺憾,無怨無悔呢?至少,她保住了自己最在乎,最愛的家人,能讓舅父舅母,還有兄長安然度過這亂世的兇濤,對她而言,就是無憾了。
王紹及輕嘆了一聲,像是無可奈何似的道:“今天,有大事要辦。”
宇文曄……
近在眼前的,便是綠綃那雙媚得讓人心神盪漾的眼睛,哪怕這些日子讓她日夜相伴,可一對上這雙眼,王紹及仍舊感到心神一蕩。
盛國公,和他的兒子,在太原,起兵了……
“……”
“剛剛,只是因爲那個消息,有些——着急罷了。”
想到這裡,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再聽到那焦急關切的聲音,商如意終於慢慢擡起頭來看向抱着自己的人,雖然剛剛他一臉譏誚諷刺,好像是在等着看自己的反應,更等着看一個笑話,但此刻,抱着自己跌坐在地,他自己也盡顯狼狽的樣子,卻又那麼好笑。
“是。”
兩個人雖然因爲身份,性情,甚至太多複雜的原因,再靠近的時候,也不能親近,但這一刻,他卻好像終於看清了眼前的這個女子——他選定的,自己認定的知己,彷彿終於在這一刻,可以卸下心防,也卸下一切的防備,
但其實,她是在算。
而在另一邊,王紹及的府上,他正展開雙臂站在屋子中央,一雙白皙柔軟的纖纖玉手在他的身上忙上忙下,終於爲他穿戴整齊。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不由得一梗,不知道是因爲口中太過濃烈的血腥氣,還是周圍那太過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氣氛,但她深吸了一口氣,還是笑着對着楚暘道:“如意也管不了,過了今天的事了。”
所以,他跟着他的父親,起兵了。
不用擔心了……
想到這裡,商如意忍不住小腹一陣抽搐,半晌,她才明白過來,自己竟然是在笑。
這句話,刺痛她的,不是盛國公,也不是他在太原起兵,因爲這件事她的心裡早有準備,或者說,早就明白會有這一天;也不是因爲那對着自己從來都和藹可親,關懷體貼的公公完全沒有想過派人來找自己。
綠綃嬌笑喘息着一邊柔柔的推他,一邊卻欲拒還迎的將水蛇一般的腰肢扭得讓人移不開眼,更附在他耳邊道:“公子這是幹什麼?”
玉公公又看了商如意一眼,臉上的神情憂慮重重,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退下。
商如意剛開口要說什麼,舌尖立刻嚐到了一點腥甜,再看向他的胸口,纔想起自己剛剛好像吐了血,一定滿口鮮血非常狼狽。
覺得自己可笑。
卻原來——
他沒死,他沒事。
好痛!
他道:“你,沒事吧?”
但,也不全對。
商如意對着他,又笑了一下。
“……”
她甚至還用手裡的絲帕,又細細的擦拭了一遍嘴角。
“如意身體沒有大礙,可以不必麻煩太醫。”
“……”
她竟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這樣的酷刑,不必動刀動槍,不必鮮血淋漓,只在千里之外,都能讓一個人生不如死。
可楚暘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笑容,他反倒深深的看着商如意黯然的眸子,沉聲道:“你要什麼?”
這時,玉公公等人圍了上來。
看着他微微弓起的後背,商如意這個時候也徹底明白他剛剛那樣驚惶失措,甚至恨不得把自己從皇帝面前推開的原因是什麼了,可這個時候,她卻來不及感動,只覺得可笑。
卻見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從他懷中掙脫出來,又慢慢的站穩,她笑了笑,道:“不必。”
這樣一來,她就真的,不用擔心了。
宇文家的少夫人,在宇文家已經起兵造反之後,竟然請皇帝滿足她一個願望。
剛剛看到商如意幾乎快要昏厥倒地,他們就嚇得往這邊跑,這個時候圍了上來,玉公公緊張的問道:“陛下,夫人……可需要傳喚太醫?”
絲帕染紅,立刻將那警示的,有些刺眼的刀遮掩過去。
“如意!”
刺痛她的,是“和他的兒子”這幾個字。
“……”
“等過了今天……”
楚暘靜靜的看着她。
想到這裡,商如意像是徹底安了心,她擡起頭來,微笑着道:“請陛下,容如意在今日陪陛下游園踏青。”
如今,盛國公在太原起兵,而她之前就已經交代了,讓那些人接應到了舅父舅母之後往大興城去。
楚暘竟也笑了起來。
楚暘沒有說話,只蹙着眉,低頭看着她。
她的雙眼,澄明得一如自己所願。
“……”
“不走不行啊,”
她算着,之前在莊子上派出的那些人,他們的腳程應該比自己要快,按日子,和沈無崢傳來消息說他們已經開始上路的日子來算,他們應該已經接應到了沈氏夫婦。
“不論如何,如意不想辜負今日的風景。”
“……”
只要接應上了,那麼舅父舅母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楚暘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揮揮手:“不必傳太醫。你們,也都退下。”
那三箭沒有要了他的命,自己離開時他崩裂傷口失血過多的病情,也已經痊癒了。
笑得身上一陣緊繃,心口更像是要裂開一樣。
“……”
“如意,絕無二話。”
幸好玉公公帶着他身邊的人都退下了,否則,若讓他和他的人聽到這話,就算不嚇得瑟瑟發抖,也要笑得喘不上氣吧。
楚暘低頭看了她一眼。
楚暘的臉上似還有些驚魂未定,但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低頭,深深的看着那雙微笑着,但比起過去的明亮清澈,此刻卻沒有一絲活氣的雙眼。沉默半晌,他道:“沒事,就好。”
他忍不住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又是好一陣輕薄。
雖然話是自己提的,可當楚暘這麼說的時候,商如意反倒沒有立刻開口。
但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而是再度擡頭看向楚暘的時候,更添了幾分苦澀,說道:“既然國公做了這樣的事,那陛下——陛下要如何處置如意?”
“……”
於是,她擡起有些綿軟的手,拿着那塊絲帕擦了擦嘴角。
在也許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皇帝手中的情況下,他仍然堅持起兵——在某些大事面前,情分,本來就淺薄得不值一提。
她爲自己選擇了一個不同的人生,算是對了。
綠綃嬌媚的瞥了他一眼:“公子若真捨不得妾就留下,爲何還要走?今天明明不用上朝的。”
自己就這樣,敗在了一句話之下,而那句話,甚至還不用那個人本人來說。
“大事?什麼大事?”
“……”
提起這個,王紹及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卻又不便多說,只伸手捏了一下綠綃尖尖的下巴,道:“這個,你們女人別多管。”
“哦……”
“不過,等過了今日,你要什麼,就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