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遠看了他們一眼,大概也知道今天這幾個人不把事情弄清楚是不會罷休的,只能垂頭喪氣的對着那門房擺擺手,讓他把人請進來,自己就又坐回了座位上。那門房立刻轉身下去,不一會兒,就領着兩個人走了進來。
其中走在前面的那清麗娟秀的身影,正是蘇卿蘭。
她顯然今天並不當值,所以只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簡單樸素,卻更襯托得她氣質淡雅,清秀如蘭,身上還揹着一個藥箱,人未走近,一股淡淡的藥香味已經隨風飄了進來,衆人聞着,只覺得精神都爲之一振。
而她一走近,看到宇文曄等人,也驚了一下。
顯然,剛剛那門房不敢多話,所以她也不知道裴行遠的府上此刻正招待着貴客,一見面,她嚇得立刻走進來,對着宇文曄等人叩拜行禮:“下官拜見秦王殿下,拜見秦王妃。”
宇文曄溫和的道:“蘇大人不必多禮。”
有他開口,商如意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多話,而且,除了剛剛帶着幾分欣喜的看着蘇卿蘭熟悉的身影走近之後,她更注意的,就是跟蘇卿蘭一道走進來的,另一個曲線玲瓏的身影。
那是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歲的年輕女子,皮膚顯得有些粗糙,但還算白淨,生了一張圓潤的貓臉,只下巴頦尖尖的,眼睛很大,眼瞳很黑,看着有幾分孩子氣,又透着一股子倔強;衣着跟蘇卿蘭一般簡單樸素,但同樣素色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卻顯得十分乾練精明。而且她的個子很高,身材凹凸有致,哪怕作爲女子,一眼看過去也有些挪不開眼。
這樣的女子,美貌都是其次,只那一身的英氣就足以令人見之忘俗。
一看到她,在場的所有人似乎都明白過來什麼,幾雙眼睛又齊刷刷的看向了裴行遠的胳膊。
這個時候,他自己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伸手摸了一把胳膊,又一臉不悅的看向衆人,商如意反應最快,立刻收回了目光,宇文曄和沈無崢也都抿着嘴將視線調到一邊。還是蘇卿蘭立刻意識到這個女子只顧盯着大堂上的幾個人發呆,而並沒有見禮,便立刻回頭對她輕聲道:“這位就是秦王殿下,這位是秦王妃。”
那女子說道:“我知道。”
說完,又深深的看了宇文曄和商如意一眼,然後俯身行禮:“民女樑又楹,拜見秦王,拜見秦王妃。”
面對這麼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宇文曄也就不好開口了。於是他看了商如意一眼,商如意會意,便說道:“不必多禮。聽樑姑娘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呢。”
那樑又楹道:“民女原居安陽。”
“安陽?那怎麼會來長安的?”
“如今那邊求生艱難,纔來投靠遠親的。”
“遠親是——”
這時蘇卿蘭柔聲道:“回王妃的話,樑姑娘是姜洐的遠房表妹。”
“哦……”
商如意點了點頭,她回想起當初姜洐強闖長樂坊,那些武藝高強的侍衛們都攔不住他,而這個樑又楹一動手就把裴行遠給打傷了,看來倒是家學淵源。
這麼想着,不由又覺得有些好笑,再看了一眼裴行遠,只見他果然氣咻咻的瞪着樑又楹,顯然兩個人的“恩怨”還未解開,而蘇卿蘭大概也是爲了這件事所以帶着她上門,這個時候有些尷尬的笑道:“那天,是因爲一些誤會,樑姑娘打傷了裴大人,所以我今天除了來給裴大人看看傷,也是特地帶她登門致歉,還望裴大人不要計較。”
說完,她又對着樑又楹輕聲道:“又楹……”
樑又楹對着這一屋子非富即貴的人,倒是一點都不驚惶,聽見她這麼說,這才轉頭看向裴行遠,拱手道:“抱歉了裴大人,那天是我手重了。”
裴行遠的臉立刻青了。
他咬咬牙,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想了半日,冷冷道:“無妨,你的手不重,只是我從不跟女人動手。”
那樑又楹道:“其實,民女平日裡也不跟男人動手,只是那天看着裴大人鬼鬼祟祟跟在後面,以爲是什麼壞人,才動了手。”
“你——”
這一下,裴行遠是真的無話可說了,尤其看着宇文曄和沈無崢都盯着他的樣子,臉頓時紅了個透。
還是商如意忍着笑道:“看來都是誤會。蘇大人,你還是先給裴公子看傷吧。”
“是。”
蘇卿蘭鬆了口氣,好歹這位秦王妃識大體顧大局,沒讓他們再鬧下去,便急忙走過來,幫裴行遠檢查了一下胳膊,長舒了一口氣道:“裴大人的傷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正常的行動都沒有問題。只是莫要再傷着這裡,這百日也不可負重舉重,免得留下沉痾。”
裴行遠又瞪了那樑又楹一眼,才道:“知道啦。”
蘇卿蘭又回頭道:“又楹……” 那樑又楹便上前一步,說道:“這一次是我不對,改日我在神倦閣擺酒賠罪,請裴大人務必賞光。”
裴行遠道:“哼。”
他雖驕傲,卻也沒說不去,衆人對視了一眼,心裡都只憋着笑。還是宇文曄擡頭看了看天色,道:“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行遠,你就好好養傷吧,戶部那邊的事我自會讓人去接替。”
裴行遠立刻道:“不用,也不是什麼多重的傷,我早就沒事了。明日就去銷假。”
宇文曄搖了搖頭,也懶得多說什麼,便帶着商如意和沈無崢起身準備離開,而蘇卿蘭收拾好藥箱,也要帶着樑又楹離開。
可就在商如意起身,剛剛跟着宇文曄要走出會客堂的時候,外面有些耀眼的陽光一照,突然令她一陣眩暈,她險些跌倒,幸好宇文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怎麼了?”
衆人也都嚇了一跳:“王妃!”
商如意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這纔回過神來,見大家都一臉關切的看着自己,急忙笑道:“沒事,剛剛有點頭暈。”
沈無崢皺着眉頭:“怎麼會頭暈?”
商如意不好意思的笑道:“最近就是精神不太好,總是貪睡。”
其實,已經不是貪睡這麼簡單了,她過去習慣了早睡早起,可這些日子每天幾乎都是日上三竿了才起。幸好宇文曄不與她計較,只說之前在太原之戰裡累乏了,所以任由她睡懶覺。
只是這話當着宇文曄和沈無崢,哪怕裴行遠的面說都沒什麼,可她跟蘇卿蘭和樑又楹畢竟不算太熟,說出來也覺得有些丟臉,便擺擺手不願再多說什麼。
可蘇卿蘭明顯是聽進去了,她伸手小心的撥開了湊到商如意身邊的裴行遠,仔仔細細的看了看這位秦王妃——雖然已經隔了數月未見,但因爲瘟疫那件事,兩個人畢竟相處的時間不短,她也記得這位溫柔的王妃當時的容貌,大段未改,只是,經歷了一場太原之戰後,她怎麼反倒……富態了?
再仔細看看,的確是胖了一些。
蘇卿蘭想了想,小心的問道:“敢問王妃,這些日子食量如何?”
“啊?”
商如意原本已經扶着宇文曄的手臂站穩,準備繼續往外走了,突然聽見她這麼說,倒是愣了一下。而宇文曄見蘇卿蘭主動開口,神情忽的一凝,便替她答道:“她最近,吃得比平時不少。”
商如意立刻道:“唉!”
畢竟還當着外人,怎麼就能說她飯量大?
再說了,就算她飯量大,宮裡也不會缺她這一頓啊,他們的膳食都還是按照份例減了一些的。
正當商如意不悅的腹誹的時候,蘇卿蘭又小心的問道:“敢問殿下,除了嗜睡,和食量增些,王妃的身子和往日相比還有什麼不同嗎?”
宇文曄搖搖頭:“沒有什麼不同。前些日子在太原那邊奔波久了,所以回來之後都一直在休息。”
這一下,所有人都不吱聲兒了。
連商如意彷彿也意識到了什麼,她突然就深吸了一口氣,睜大眼睛看着蘇卿蘭,只見蘇卿蘭小心的說道:“王妃,若不介意,可否讓微臣爲王妃請脈。”
她一開口,哪有不允的。宇文曄立刻護着商如意又走回到會客堂內,讓她重新坐回去,而因爲沒什麼準備,加上蘇卿蘭畢竟是個女子,倒也沒那麼避諱,她便直接伸手扣在商如意的脈門上,細細的爲她診脈。
在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過了片刻,只見蘇卿蘭嚴肅的臉上慢慢的浮起了笑容,再擡頭看向商如意的時候,那雙溫柔的眼睛裡浮起了滿滿的笑意。只見她放開商如意的手腕,起身後退了一步,然後整衣肅容,對着秦王和秦王妃行禮道:“微臣向秦王和王妃道喜了!”
這一下,宇文曄哪怕還想要保持秦王的威儀,也保持不能,他睜大雙眼,氣息亂得不成樣子,又驚又喜的道:“你,你是說——”
蘇卿蘭笑道:“王妃的脈象,是喜脈!”
“……”
“據脈象來看,已經三個月了。”
說完,深深一揖:“恭喜秦王殿下,恭喜秦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