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
沉默半晌，她慢慢道：“確定嗎？”
宇文曄道：“兵部已經派了先遣部隊兩千人過去打前戰，跟他們有一次交鋒，也損失不少，有熟人認出來了對方領軍的正是蕭元邃。”
“……”
“看來，你之前的話他是聽進去了——”
“什麼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果然找到了一個不是王土的地方東山再起。”
“……”
商如意苦着臉看着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當時的自己，的確是有提點之意，但多是安慰一個已經窮途末路的人，可怎麼也想不到，這個蕭元邃果然只是龍遊淺灘，那麼快就東山再起，而且，馬上就要跟宇文曄對上了。
可是，剛走到書房門外，就聽見裡面傳來了宇文淵大聲的呵斥：“我的話，你就是不肯聽就對了！”
宇文曄道：“父親交代了，讓我回來休息一下，就去書房找他。”
不，應該是楚暘。
商如意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了。”
商如意輕聲道：“爹，您有什麼事要跟如意交代的？”
商如意忙道：“哦，那你快去吧。”
見她猶豫的樣子，宇文曄臉一沉：“不願意就算了。”
“……”
商如意心中疑惑——他們父子兩不是在討論出兵興洛倉的事，又跟自己商量什麼？
但她還是立刻起身過去了。
但這個時候，再回想起那張俊美的臉，那雙總是多情微笑着的，細長的鳳目，她卻感到了一陣寒意。
“我只想告訴你，有的時候，別用太簡單的心思去對待一個不簡單的人。”
但，他們只屬於盛國公。
這一回，商如意的氣息也有些不定了。
而這，也正是當今天子猜忌一些開國功臣，尤其是手上握着不少兵權的王侯公卿的原因，不僅是因爲他們功高震主，也因爲他們實力不凡，時時刻刻都可能對朝廷產生威脅。
“那兵馬——”
“算盤？”
商如意擡頭看他：“你去哪兒？”
她啞聲道：“朝廷是要，是要逼着你問爹拿兵馬？”
穆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她拉到一邊輕聲說道：“今天，小的在宮門口等候國公與公子下朝的時候，好像看到，看到王將軍拉住國公，說了幾句話。”
這一次，朝廷讓宇文曄只能點兵兩萬前往奪取興洛倉，許勝不許敗，也就是逼着他拿自家的兵馬出去拼，這樣一來，仗打勝了，朝廷拿回興洛倉，戰敗了，也能削弱盛國公的兵力。
“……”
他狀若不在意的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道：“我並不想知道，你跟他是怎麼認識的人，又到底是什麼關係。”
從第一眼看到他，就像個跌落人間的謫仙，雖然他孤傲不羈，甚至有的時候有些暴躁，怪悖，可商如意總是覺得，他並不是一個很難懂的人。
商如意皺起眉頭，咬着牙點了一下頭。
“……”
“皇帝，天子，不是你該去——招惹的人。”
商如意一愣：“我？”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進了書房。
商如意清了清嗓子，忙道：“是的，爹。”
“那倒不是，朝廷當然希望我贏，我一定得贏。”
但她心裡還是在擔心兵馬的事，又問道：“可是，朝廷只給你兩萬兵馬，這仗該怎麼打啊？”
宇文曄看着她完全不反駁的樣子，欲言又止，掙了半晌，才道：“知道就好。”
聽到這裡，商如意愣了一下，再回頭一想，立刻明白過來。
他出身定川軍鎮，身經百戰，平日裡本來就是個很有壓迫感的人，可在商如意麪前，他卻拿出了一個疼愛兒媳婦的公公的樣子，總是笑眯眯的，跟宇文曄說話的時候也都向着兒媳婦，這讓商如意無意識中也忽略了他身上本來的煞氣。
這一下嚇得商如意立刻駐足，竟有些不知該前進還是後退，但定了定神，還是往前走去，只是剛走到門口，守在門口的穆先神情複雜的叫住了她：“少夫人。”
宇文曄道：“兩萬兵馬的確沒有勝算，可這是我升任大將軍之後的第一仗，如果打不下來，就會大丟顏面，這個輔國大將軍的位置，只怕也坐不穩。”
“進來吧。”
帝心九重，真的沒錯。
等忙完這些，已經到了傍晚。
宇文淵沒有回答她，而是一隻手撐着額頭，商如意完全看不到他的臉色。
不知爲何，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張俊美無儔的臉。
甚至，通過他，算計整個國公府。
商如意屏住呼吸，幾乎不敢再動。
天子，就是天子。
看着她神情凝重的樣子，再回想起今天在朝堂上，看到那位高高端坐在龍椅上的天子，回想起這些日子一直縈繞在他耳邊的那些話語，宇文曄不知怎的又感覺到胸口一陣憋悶，頓時也沒了食慾，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
“所以，我必須得再調度一些兵馬。”
要知道，和先帝楚胤一般出身定川軍鎮的幾位開國功臣，如盛國公一般，都是通過自身的浴血奮戰打下的這片天下，他們每個人的麾下都有自己的府兵，這批府兵驍勇善戰，比起朝廷的兵馬更勇猛無畏。
“……”
楊隨意——
“……”
現在回頭來看，自己那些話頗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嗯。”
說完，便站起身來。
說到這裡，他自己頓了一下，只沉沉的出了一口氣。
但這一刻，他身上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已經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是。”
皇帝可以在最危難的時候倚重他，在他母親過世的時候拔擢他爲大將軍，爲國公府掙盡了體面，但同時，也會在最不易察覺的地方，算計他……
“嗯？何事？”
宇文曄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些柔和，但隨即又冷峻了起來，開口時甚至冷笑了一聲，道：“朝廷這次的算盤，打得是很精的。”
他竟然還留下來跟自己一道吃了一頓飯，想來國公也在書房等急了。於是商如意立刻起身送他到門口，宇文曄覺得她有些過分莊重了，沒好氣的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屋子裡，然後說道：“讓人來把東西收拾了。還有——你，這兩天可以幫我準備行裝了。”
商如意睜大眼睛：“他說了什麼？”
他走得很急，衣袂揮灑揚起的一陣風一下子撲到商如意的臉上，商如意被這一陣冷風吹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纔對着已經走遠的背影輕聲道：“我也沒說不願意啊……”
只隱隱察覺到，這位盛國公身上的氣息與平日不同。
就在商如意將最後一個包袱打好放到一邊的時候，書房那邊來人傳話，宇文淵讓她也過去，說是有事要跟她商量。
“我——”
“今後，少對着別的——”
越想越懊惱，忍不住喃喃道：“我還想結個善緣呢……”
進去一看，跟平常一樣，宇文淵坐在桌案後面，顯然是剛剛生過氣，臉色不怎麼好，一隻手肘支在桌面上撐着額頭，眉心幾根懸針紋已經深得化不開；宇文曄則跪坐在他的下手方，同樣面色凝重，商如意走進來，他也並不擡頭。
宇文曄道：“你想結善緣的心是沒錯的，只是在這亂世中，許多事情都是沒有秩序的，善未必有善報。”
“那朝廷又在盤算什麼？朝廷難道不希望你贏？”
商如意原本手裡捧着的那半碗湯，許久沒喝一口，早就涼了，這個時候她慢慢的放下碗，發現手指也已經冰涼。
“少夫人你——留神。”
穆先道：“小的站的遠，也沒聽清，但國公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
“……”
這個王紹及，真是死性不改，之前在自己這裡吃了幾次啞巴虧，還要來找麻煩，他在宇文淵面前說的，只怕不是什麼好話！
難道，他說的是雁門城中發生的那件事？
想到這裡，商如意的心神也有些亂了，而這時，書房裡已經傳來了宇文淵的聲音：“如意來了嗎？”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商如意沉默了許久，似乎也覺得自己反駁不了他的話，雖然他的話聽起來頗有些扎人，但她還是垂下眼瞼，輕聲道：“我知道的。”
商如意放在桌上的那隻手微顫着，慢慢收攏，握緊了拳頭。
她雖然已經嫁過來好幾個月了，也不是沒有整理過行裝，但好像，這還是宇文曄第一次出征，而要她爲他準備行裝的。
商如意眉心一蹙：“什麼意思？”
她回到房中，不一會兒，廚房的人就來收拾了碗碟，而等到這些人一走，她便開始一個人在房中忙碌，清出了宇文曄的一些衣裳——興洛倉離洛陽不遠，天氣也不會差太多，只是打起仗來，難免磕碰，自然是要準備一些厚實耐磨的襖子，連同皮靴也多備了兩雙。
半晌，宇文淵沉沉道：“如意，聽說陛下已經下令赦免了沈大人，他們不日就可以回到東都了，是嗎？”
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急忙站直了身子，回道：“是的。”
宇文淵慢慢將手放下來，擡頭看向她，那張黝黑的臉上，此刻似乎也有隱隱的一層陰霾，目光沉得讓人心中一悸。
他道：“怎麼，獨赦免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