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奶孃的身上。
馮奶孃嚇壞了,急忙對着商如意道:“王妃,王妃明察,奴婢可沒有——小殿下真的是好好的,奴婢也不知怎麼的,他就哭起來了。”
一旁的圖舍兒小聲道:“奴婢也在一旁看着,她什麼都沒做,可小殿下不知怎的就哭。”
宇文淵不耐的道:“若圓子不喜歡,換了她便是。”
馮奶孃可憐巴巴的看向商如意。
她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原本對這個世間已經沒了什麼留戀,但因爲幸運的被選中進宮成爲小殿下的奶孃,又加上和這孩子朝夕相處,讓她將滿腔的感情都傾注到了這個孩子的身上,此刻換了她,也就是將她趕出宮去,對她來說不僅僅的沒了一個活計,更是斷了她的活路。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宇文曄突然開口道:“父皇,兒臣有個不情之請。”
宇文淵看向他:“你說。”
宇文曄道:“兒臣想請父皇暫時把蘇太醫從牢裡放出來,讓她來看看。畢竟從孩子剛出生就是她一直照料如意和孩子的身體,很多事情她比別人都更清楚。”
杜若銘臉色一僵,低下頭去。
宇文淵皺起眉頭,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懷中已經破涕爲笑,正伸長了小手要來抓自己的鬍鬚的小圓子,思量片刻道:“也罷,朕也有些話想要問問她。閆尚書。”
閆少煊立刻上前:“微臣在。”
“你立刻派人去把蘇卿蘭提出來。”
“微臣領旨。”
皇帝下令,刑部尚書不敢怠慢,親自便去,背影立刻消失在了兩儀殿外。
殿內的人全都安安靜靜的等着,十幾個人,卻連一聲喘息咳嗽都聽不到,偌大的宮殿內唯一的聲音,就是小圓子發出的笑聲,他已經抓住了自己皇爺爺的鬍鬚,歡喜得什麼似得,不停的往下扯,宇文淵竟也不生氣,任由他揪斷了自己好幾根鬍鬚,還笑眯眯的逗他:“這小子,力氣真大。”
等了大概一頓飯的功夫,終於聽見了外面一陣腳步聲。
玉公公慌忙迎了出去,又耽擱了一會兒,纔看到他和閆少煊兩人一人一邊,中間夾了一個纖細瘦削的身影,正是蘇卿蘭,慢慢的從外面走進來。看得出,剛剛玉公公出去是帶着蘇卿蘭臨時清洗了一番,還換了一件衣裳才進來面聖的,衣裳不太合身,頭髮也有些蓬亂,臉倒是勉強洗乾淨了,卻是幾乎沒有血色的蒼白。
商如意看得心中一痛,立刻皺緊了眉頭。
而蘇卿蘭一步一步的走進來,腳步也沉重得像是灌了鉛,她被關在刑部大牢,雖然受了審,但沒受刑,可即便如此,這些日子對她來說也像是一場噩夢,如今再走進兩儀殿內,看着眼前一張張威嚴的面孔,就像是突然從十八層地獄進入到天宮了一般。
她慢慢的走到大殿中央,對着宇文淵緩緩叩拜道:“罪臣蘇卿蘭,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宇文淵神色複雜的看着她,雖然剛剛通過太子妃和秦王妃的一番話,已經讓他對蘇卿蘭的懷疑消除了一些,可畢竟事情牽涉到王崗寨的逆賊,更牽涉到自己在湯泉宮險些遇刺,他自然沒有那麼容易改變態度,於是道:“蘇卿蘭,你可知罪?”
蘇卿蘭道:“微臣有罪。”
“你說。”
“微臣未能明辨是非,與逆賊來往,是微臣失察之罪。”
宇文淵微微眯起雙眼:“所以,你還是不承認你跟逆賊來往,謀害於朕?”
蘇卿蘭立刻擡起頭來,兩眼通紅的道:“微臣沒有,微臣也不敢,但凡微臣知曉那姜洐是王崗寨的逆賊,微臣怎敢與他來往?”
“……”
“微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謀害皇上啊!”
宇文淵沉默下來,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道:“你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朕一定會查清楚的。”
“……”
“不過現在,朕可以先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蘇卿蘭立刻道:“皇上有什麼吩咐?”
宇文淵轉頭看了玉公公一眼,玉公公立刻上前道:“蘇太醫,事情是關於小殿下的——”
於是他一五一十的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跟蘇卿蘭說了一遍,蘇卿蘭聽着,目光不斷的閃爍着,一邊看着宇文淵懷中的襁褓,一邊又轉頭看了一下商如意,最後,目光落在了臉色有些倉惶的奶孃身上。
等到玉公公說完了,商如意又道:“現在,杜太醫查不出任何原因,所以陛下讓你來看看。蘇太醫,你可要好好的把握這一次的機會。”
蘇卿蘭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微臣,明白。”
說完,她慢慢的站起身來,朝着皇帝走了幾步,在離他還有兩步的距離停下,看了看襁褓中玩得正高興的小圓子,便不再說什麼,反倒是轉頭走向了馮奶孃,只觀望了一下,立刻道:“馮媽媽是不是風寒剛剛痊癒?”
馮奶孃立刻點頭,又急忙道:“是,奴婢前幾天受了風寒,但已經痊癒了。”
蘇卿蘭道:“用了什麼藥?”
一聽到這話,旁邊的杜若銘皺起眉頭,將自己開給馮奶孃的藥方直接一氣背了出來,然後冷冷道:“蘇太醫是覺得,在下給她開的藥方有問題?”
蘇卿蘭搖頭道:“這藥方沒問題,只是,這藥效——”
杜若銘冷笑道:“蘇太醫果然目光如炬,這藥效的確不強。但既然蘇太醫看得出藥效不強,又如何看不出,這位奶孃的身體關係着小殿下,若我照常人的劑量開藥,她痊癒了,小殿下又當如何呢?”
蘇卿蘭道:“我並沒說杜太醫的藥方不對。”
“那你——”
“馮媽媽剛剛說她是前幾天才受了風寒,今天就已經痊癒了,可這藥方的藥力是絕對不足以讓她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痊癒了,所以,杜太醫你可還有其他的輔助?”
這個時候,杜若銘微微變了臉色。
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再開口時,他的聲音都小了一些,因爲他看到蘇卿蘭正轉身朝着那馮奶孃走去,謹慎的道:“在下還給她配了一些薰香。”
蘇卿蘭站在馮奶孃面前只聞了一下,便道:“薰香裡,有丁香吧。”
這個時候,杜若銘已經汗流浹背了。
不等他開口,商如意立刻問道:“丁香,怎麼了?”
蘇卿蘭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似乎是遲疑了一下,而另一邊的宇文淵已經擰起眉頭道:“說清楚,丁香怎麼了?”
蘇卿蘭深吸了一口,立刻轉身對着宇文淵道:“回稟皇上,據微臣行醫多年所察,人體各有不同,不同的人會對不同的藥物,食物,甚至花香,藥香不應,也就是醫書上說的,受風邪。”
“有這樣的事?”
“是,比如中原人吃堅果桃核一類的乾果無恙,但大多數的胡人吃這些東西就會全身起紅疹,嚴重的還會窒息而亡;而草原上的突厥人喜吃牛羊奶,酥酪等物,可中原人吃了,卻大多會腹脹、腹瀉,甚至噁心、嘔吐,這就是人對乳、酪的不應。”
宇文淵點了點頭,又道:“那你剛剛說的,丁香是怎麼回事?”
蘇卿蘭道:“其實這一點,微臣也是還在查驗當中,小殿下他也許是對丁香不應。”
宇文淵立刻道:“那你怎麼不早說!”
蘇卿蘭慌忙跪下,輕聲道:“小殿下年紀還小,而且出生之後身體康健,也並沒有用過什麼藥物,所以微臣暫時還沒確認他是否真的對丁香不應;但,大概是小殿下天生機敏,他對丁香的味道本來就十分討厭,之前微臣每逢去千秋殿爲王妃請脈,藥箱裡若恰巧帶着丁香的時候,他都會非常的急躁不安,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微臣纔有所察覺。”
“……”
“只是,微臣還沒來得及斷症,就——”
後面的話,她沒有再說下去,但即便不說,衆人也都聽明白了。
小圓子不過才三個月,的確沒那麼容易判定他的身體和對藥物的反應,而蘇卿蘭能察覺出他可能對丁香不應,已經算是非常細心了;至於說爲什麼沒來得及斷症,還能因爲什麼,自然是因爲她被打入了刑部大牢。
而現在小圓子被那馮奶孃一抱就哭,正是因爲馮奶孃身上沾染了含有丁香的薰香味道!
宇文淵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起來吧。”
蘇卿蘭道:“謝皇上。”
說完小心翼翼的從地上爬起來,卻不再開口,甚至後退了一步,讓自己本就消瘦的身體藏匿進了大殿內一片陰霾當中。
與此同時,衆人的目光也都從她的身上,移到了杜若銘的身上。
宇文淵沉沉道:“杜太醫,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杜若銘汗如雨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微臣,微臣該死,微臣——”
與此同時,虞明月皺起眉頭下意識的看了太子一眼,卻見他一言不發,嘴脣抿成了一條線,似有不豫之色,原本想要說什麼的,這個時候也閉緊了嘴。
就在這時,商如意突然道:“父皇,兒臣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