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最漫長的,在等待的過程中,手術室外,明明有那麼多的人,卻靜得似一根針落地都會發出巨大的聲響。
大家面色都很凝重,心裡都在忐忑不安。
糖糖與寶仔雖然才幾歲,也許也能感受到空氣裡迴旋的那股沉重的氣氛,誰也不曾開口,只是緊緊地依偎在媽媽的懷裡,前所未有的安靜。
靜知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子上,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地凝望着手術室門前那盞不停閃爍的指示燈。
隨着手術時間的延長,她感覺稀薄的空氣似乎長了一隻奇怪的手,把她的脖子死死掐住,感覺呼吸也成了一種輕微的痛苦。
江蕭,你不會丟下我,更不會丟下你這一雙可愛的兒女。
他們不能沒有父親,我說過,你不出來,我一會一直等,等一生,等一世,等一輩子。
那扇緊閉的門扉仍然閉合着,她開始變得坐立難安,將一雙兒女推給了站在一旁的柳恕,來回地踱起了步子。
江政勳與江夫人能夠體諒她的心情,抿緊着脣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心情的緊張程度不下於靜知。
大家都在期待着,祈禱江蕭能夠平安無事。
在大家怕惶恐的等待中,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所有人大喜過望,靜知瘋了似地衝到了醫生面前,急切地抓住了醫生的手:“醫生,沒事吧?”
有那麼一刻,靜知甚至都不敢去聽醫生的話,心裡的慌張程度比當年在香港面對如狼似虎的敵人強烈千萬倍。
醫生摘下口罩,臉上露出難得興慰的笑容。
拍了拍靜知的肩膀:“沒事,江太太,過不了多久江檢察官就會醒來,你們去爲他準備一點吃的吧。”
“好。”一陣歡呼聲肆起,大家御下了心頭的大石。
都爲靜知捏了一把冷汗,黃佩珊也不知道幾時從家裡奔了過來,走上前,一把擁住了女兒。
“女兒,沒事了,沒事了。”
太好了,江蕭手術的成功讓江家一家人高興的像吃了蜜。
靜知與江蕭這對苦命的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靜知轉瞬就沉澱了自己的擔憂,輕聲交待江家的傭人:“福媽,回去給少爺熬一點魚湯過來,記住,不能加辛辣的東西。”
“好的,少夫人。”福媽擦掉了眼角喜悅的淚水,轉身疾步回去張羅二少爺的食物。
“爸,媽,你們回去休息吧。”
江蕭被推入病房的時候,靜知讓守候了多時的江家二老回去休息。
“不,靜知,我要在這兒守着我兒子,他是我身上掉上來的肉,我不能離開。”
江夫人性格一向固執,誰都知道她就是一根筋,江政勳見兒子已經脫離了危險,也就不再堅持,囑咐了靜知幾句,與屬下帶着糖糖與寶仔一塊兒離開了。
屋子裡就只剩下靜知與婆婆江夫人,還有她的親生母親黃佩珊。
靜知守候了昏睡不醒的江瀟整整一夜後,第二天清晨,江蕭幽幽轉醒,張開一對深邃的眼眸,定定地凝望着牀畔的靜知。
也許是有心裡感應吧,靜知忽然就睜開了雙眼,與他深深的一陣對視後,靜知欣賞地一把擁住了醒過來的江蕭。
“老公,你終於醒了?”
她多麼的興奮,她與他終於能夠團聚了。
“你要吃什麼?這裡有福媽爲你專門熬的魚湯,我給你舀一盅。”說着,靜知就鬆開了他,急急忙忙走到了琉璃臺邊拿白瓷碗舀魚湯。
“你是誰?”
一記熟悉冷漠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襲入耳膜,似要刺破她的耳神經。
這記冷漠的聲音讓她感覺呼吸困難,手一抖,湯匙就從她的手指尖滑落到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
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忘記了她,她以爲他醒過來了,萬事大吉,從今往後,她與他會過着幸福而美滿的生活。
沒想到,好事仍然如此多磨。
微微轉過身,靜知迫不得已將眸光移到了他無表情的俊美臉孔上。
如果能夠選擇,靜知絕對不會面對這樣的他,即便是望着她,眼眸仍然深邃如大海,可是,比以往卻多了一抹迷茫。
靜知心口一滯,就在那一刻,險些落下淚來。
“我是知知啊,我是你老婆,江蕭。”
“老婆?”他或許記不起以前的事了,可這並不代表他連老婆二字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老婆是法律上名正言順,要與他共同生活的人,是要與他朝夕相處,天天睡在一起的人。
可是,他對她沒什麼印象啊。
“可是,我記不起你了。”
記不起三個字似一顆冷釘毫無預警就打入了靜知的太陽穴位中,讓她絲毫都不敢動彈。
怔忡了一秒,終於回過神來,靜知跑上前,做了一個深呼吸,面容上勉強擠出一絲的笑容,用着無比顫抖的聲音詢問。
“江蕭,不要跟我開玩笑,一點都不好玩。”
“我真記不起你是誰了,我甚至連自己姓誰名誰都不知道。”他說得無比認真,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
那一刻,積壓多時的淚水再也難壓抑住。
“你姓江如蕭,是一名檢察官,我是你的妻子,我叫林靜知,就在十幾個小時以前,我與你的家人把你推進了手術室,進手術室之前,你曾說,讓我等着你,我也對你承諾過,我會一輩子等下去。”
她做到了自己的承諾,爲什麼他就做不到呢?
江蕭,你食言了,你說,我要怎麼辦?
面對木訥,什麼也不知曉的江蕭,面對失去了記憶,心智等於是幾歲孩童的江蕭,靜知情何以堪啊。
“我知道你是在懲罰我,覺得我以前太冷情,江蕭,別這樣對我好不好?”
“我……想上廁所。”
他要去尿尿了,憋得慌,他不知道這個女人在說什麼,反正,他不想聽她說下去。
上廁所?以前,他會很文雅地說‘上洗手間’,原來,他果真失去了記憶,在他的記憶裡,已經沒有她林靜知這個人了。
在眼淚即將滑出眼眶之時,靜知氣得奪門而出,她不想面對失去記憶的江蕭,那樣,她會痛不欲生,感覺活着也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
醫生來爲江蕭做了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向江家人宣佈,江先生患了暫時性失憶,其實,也是在他們的意料之內,本身頸椎裡的彈片取出後,就可能會是這種結果,因爲,那些彈片在他身體裡停留的時間太長了。
具體醫生們沒有作出進一步說明,並且,還向大家說了一個事實,能不能恢復記憶,這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江蕭的心智屬於是幾歲的孩子,他不認識靜知,手腳僵硬,就連是一些生活自理能力都得自己費盡千辛萬苦。
有時候,自己還有些氣惱,就連綁鞋子帶也要綁很久。
靜知看着這樣子的江蕭,說不出來心底的滋味,誰曾想到曾經在法律界能夠呼風喚雨的檢察官會變成連幾歲的孩童都不如。
十四年後,靜知所管理的御海王朝生意火爆,事業如日中天,可是,她的心終究是孤獨的,一個人,就算你站得再高,如果失去了心愛之人的共同享受,也就失去了它本該存在的意義。
以前的她不珍惜與江蕭在一起的日子,所以,現在,活該老天懲罰她。
站在御海王朝,海天大廈的頂樓,玻璃窗裡倒映着她絕美的身姿,十四年過去了,她的鬢邊也有纏繞有了些許的白髮,可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女王氣質卻日益深重,在商場上,她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霸氣女王,然而,光鮮亮麗的背後,有多少不爲人知的心醉秘密。
縱然是她得到了全世界,卻獨獨失去了他,她的心總是孤寂的。
“總裁,你姨媽來了。”
“不見。”也不知道她來做什麼,靜知對這號人煩透了,明明她都一大堆鎖事纏身,偏偏這些個窮親戚還隔三岔五地過來打擾她,讓她不得安寧。
“好的,我去打發她走。”秘書小姐剛轉過身,大姨媽漸漸發福的身體就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對不起,黃女士,總裁很忙,她沒時間見你。”
“去你的,我可是你們總裁的大姨媽,我找她有急事,你走開了。”
黃佩琦一把推開了擋她路的秘書小姐,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秘書,居然敢擋她的道,真是吃熊心豹子膽了。
黃佩琦滿臉堆笑地跨進了裝飾一流的總裁辦公室,御海王朝可謂當今國內數一數二的企業,出去一說,無論是哪兒,只要說自己是林靜知嫡親的大姨媽,許多人都會給她好臉色兒不說,還會給她開綠燈,真是讓她沾光啊。
當初,爲什麼就沒看出是這麼一隻金鳳凰呢?
“知知。”
“有事嗎?”靜知擰了一下清秀的眉頭,隨意拿起辦公桌上的一張報紙翻看,擺明壓根兒不想見她。
“知知,其實……也沒太……大的事兒,就是你表姐夫要離婚啊,你知道,你表姐沒多少文化,又說不出多少的道理,我怕那個黑社會仗她欺頭,所以,我想請你明天去一下法院,幫你表姐說一說話兒。”
這是哪門子事情,靜知櫻脣一勾,嘴角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姨媽,這種事我可管不着,你沒聽過,清官難斷家務事嗎?再說,離婚去法院,那裡可有法官,他們會按實際情況宣判。”
見侄女兒不留情面的一口拒絕,黃佩琦不高興起來。
“可……是,那個黑社會明明去坐了這麼幾年的牢出來,平時都是你表姐一個人帶着孩子,那麼辛苦,還去擺路邊攤,現在,憑什麼他出來就鬧離婚,還去泡一個小他十幾歲的漂亮妹仔,還要分家產,這說什麼都是天理不容啊。”
這麼多年了,對於林家的一羣窮親戚,她也煩了。
閉了閉眼睛,她說:“婚姻是當事人自己的事,合得來則合,合不來只能離,他分家產也是合情合理,當初,他進去的時候,雪晴沒給他離婚,他們屬於是法律允許的夫妻,所以,你就不要過於幹予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嘛。”
黃佩琦聞言不得不用一種全新的眸光來審視這個得天獨厚,飛黃騰達的侄女兒了。
“靜知,你現在境況好了,就將過去的一切全忘記了,想當年,我們家對你們有多少的幫助啊。如果不是我,你媽早餓死了。”
這些是多久的往事了,這件事已經被她掛在了嘴裡幾十年,每一次,只要她上門求幫忙,靜知不願意,她就會搬出這件事情來壓她。
她真是受夠了,不就是還未出閣的時候,母親有一次犯了錯,被外公關在一間柴房裡,然後,她給母親送了幾個饅頭的事嗎?
“好,你開個價,你的幾個饅頭值多少錢?”
讓她一次付清,免得與自己一輩子牽扯不清,如果說是那幾個饅頭的事情,她都不知道幾千倍,幾萬倍地還過了。
如今還要來上門討債。
見靜知語氣如此之硬,黃佩奇一臉悻悻地道:“我那三個饅頭是無價之寶,靜知,你太目中無人了,你也不想一想,如果沒我那三個饅頭,你媽肯定熬不過那幾個大雪之夜,如果她死了,也就沒有你,如果沒有你,還會有你今天的位高權重,飛黃騰達麼?”
黃佩琦居然說了一番雞生蛋,蛋生雞的歪道理,這種道理是說不清的。
“大姨媽,你不要咬着過去的這件事情不放,要這樣子說,我媽就算死了,我也會投胎到其它女人肚子裡去,再來到這個人世,或許那樣還會好些,至少,不會遇到你們黃家這一大羣極品禍害。”
靜知久居高位,對自己的屬下又十分嚴格,早就養成了說話不留絲毫餘地的性格。
明明她煩得要死,沒心思管她們黃家的事情,她還硬上門來纏着。
黃佩琦輕哼一聲。
“那樣就不是林靜知了,你的鼻子,嘴巴,你的身材,你的五官都不是現在的林靜知。”
這話幾經無理。
“好吧,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只是想讓你明天去給雪晴助陣,僅此而已。”
“上一次,你女婿入獄那一次,也時我動用的人際關係,如果不是我,他至少的判二十年,而且,你去外面聽一聽,大家都怎麼說?說御海王朝的老總咋有一堆的極品貪婪的親戚。”
“你們走到哪兒,不搭着我的牌子,我給你們的恩惠還不夠多嗎?”
提起這個,黃佩琦覺得也不太好意思,乾乾笑了兩聲兒,乞求道:“哎呀,靜知,你也知道,我們黃家,就只有你最有出息,所以,在外面說一下你,沾一下你的光,這之於你來說,也沒少塊肉嘛,再說,你當年幫的是那個黑社會,可是不是幫我們。”
這話聽起來太彆扭,靜知氣得一口鮮血差一點噴到了她的老臉上。
“我要不是看在他是雪晴的老公,我能幫麼?”
爲什麼一輩子,她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都說清,真是一羣怪胎人類。
地球已經絕跡了,就只剩下黃家有了,還一大堆全都集中到黃家來了,走了這個,來那個,她都厭倦了,特別是最近幾年,總覺得自己的事沒人管,別人的事卻必須得自己管,事實上,她除了錢,也沒剩下太多的東西了。
“可是,明天他們就離婚了,那個黑社會已經與我們黃家沒關係了,以後,他如果有事找你,你堅決不能幫,可是,這一次,你必須去幫雪晴助陣,就算姨媽求你了。”
黃佩琦的語氣軟了下來。
“我明天讓倪助理過去。”
“不行,知知,你咋能讓一個助理過去,助理不能代表你啊。”
“我去了又能怎麼樣?人家該怎麼判還得怎麼判。”
真是敗給黃佩琦了,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就像一隻死蒼蠅一樣,就是盯着她不放。
“不一樣,你的名氣在那兒,你的威望在那兒,法官也會看在你的面子改變心意,好不,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