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厲老爺子的墓碑前,看着上面那張笑容慈愛的照片,原來就難受壓抑的心情,終於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她突然恨極了自己,自從和厲時御離婚後,她就極少和爺爺聯繫,爸爸死後更是和厲家脫了節,兩年前,爺爺曾給她打過一個電話,他什麼也說,只告訴她,讓她一定要幸福。
當時她縱然滿懷感激,熱淚盈眶,卻到底沒聽出他正在病牀上掙扎,不知道他說出那句話時是用了多大的力氣,不知道那竟是他們的最後一次通話,他那般放心不下自己,她卻什麼都不知道,連他去世都不知道,連他葬禮都不知道。
爺爺的離開,加上厲時御的病情,雙重打擊一度折磨着安慕希的內心,她跪在墓碑前,趴在那冰冷的碑石上,似要將所有的痛苦一併哭盡。
這樣的痛苦毫不輸於爸爸死的時候。
她不明白,爲什麼好人就不能夠活久一點……
面對厲時御,她不敢哭,就當她是自作多情也好,她怕自己表現的太悲傷他會擔心,她甚至沒有勇氣去確認他的病情,莫沉旭那幾個字在她的腦海穩紮生根,她恨不得立刻有超能力能力挽狂瀾去改變這一切。
厲時御在她身邊,單膝跪地,心疼的將她哭的顫抖的身子攬入懷中,他眼眶泛紅,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亦如以前一樣,他有太多的東西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愛也好,悲傷也罷,爺爺死後,他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從痛苦中走出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厲時御的襯衫都被打溼了大片,連喉嚨都嘶啞了,安慕希才漸漸停了聲。
厲時御告訴她,爺爺是急性心肌梗塞。
爸爸的死一直存在他的心底揮之不去,爲了減輕厲家的罪孽,他每天吃齋唸佛,睡眠不足,日益消瘦,中間還昏迷過幾次。
“他提過你很多次,可就是不讓找你,說是沒臉見,他最後給你打電話的那次,意識已經不太清楚了,是我用他的手機打通的,我騙他說是你打過的來。”
“他顫抖的拿着手機,嘴巴蠕動了好久,我想她肯定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可終究還是沒來得及……”
坐在墓碑前,厲時御看着爺爺的照片,腦海裡閃過他當時去世的場景,他想,爺爺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在生前再見安慕希一面,沒能親口對她說一句抱歉,即使是他不願意讓她知道。
安慕希神情呆滯,眼淚無聲的流着。
心臟像是被什麼擰緊着,痛得快要無法呼吸……
厲時御輕輕抓着她的肩膀,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接着伸手拭去她的眼淚。
“對不起……”他說,嚥了咽口水,發音沙啞,“我或許不該告訴你。”
早就該知道,她知道後一定會很難過……厲時御看着她哭腫的眼睛,忽然自責極了。
安慕希吸了吸鼻子,搖頭,“我應該謝謝你告訴我。”否則她若一輩子都不知道爺爺不在了,一輩子都不來看他,那她該多可悲多可恨?
“厲時御,對不起,對不起……”
她哽咽道,話音未落,已無法剋制的再次潸然淚下。
她欠爺爺一個道歉,她當初就應該告訴他,爸爸的死她一點也沒有怪到他的身上,那也許他就不會那麼自責了。
她也欠厲時御一個道歉,五年前他和顧卓揚一起從那場戰鬥中逃出來,她卻不能去關心他,當她終於鼓起勇氣要去慰問他的時候,他已經離開。
此去經年,一個道歉豈能挽回已然發生的一切。
爺爺不在了,厲時御也……
“傻瓜。”厲時御緊緊的擁着她,“該說對不起的一直都是我。”
安慕希泣不成聲,像是沒聽到他說話那般一個勁的說着對不起……
她忽然明白,當覺得自己是個受害者的時候,其實別人也在承受着你無法想象的痛苦,這個世界不幸的人,不幸的事太多太多,能健康的活着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微風拂過,吹乾了臉頰上的淚,卻吹不散心底的疼痛,和遺憾。
“小……小希?”
忽然,一道夾着不可置信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嗓音渾厚,帶了幾分滄桑。
但安慕希卻能聞聲識人,她一怔,和厲時御同時回過頭,便見兩張熟悉的面孔,厲天嶽提着一個果籃,付妍兒則捧着一束花。
雙方都沒有料到會這樣突然碰面,安慕希僵在那兒,一時半會兒不知如何面對。
付妍兒亦是如此。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厲時御打破僵局,他扶着安慕希站起來,神色淡淡。
“哦,就是突然想來看看你爺爺。”厲天嶽答道,轉而又看像雙眼通紅的安慕希,深知老爺子的死對她衝擊一定很大,便試圖安慰道,“小希,對不起,一直沒告訴你也是老爺子的意思,他不想給你造成負擔。”
安慕希如鯁在喉,嚥了咽口水才緩緩應道,“我知道。”
她轉身又看着爺爺的照片發了一會兒的呆,既然知道了,她日後便會經常來看他。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厲天嶽又問,有點小心翼翼,“要不要……回家裡坐坐?”
“爸!”
不想,厲天嶽話沒落音,厲時御便皺了皺眉,他不想讓安慕希爲難,於是主動替她推脫,“小希是來出差的,沒空。”
安慕希下意識的看向厲時御,後知後覺中,她沉吟片刻,繼而擠出一抹淡笑,看向厲天嶽夫婦,說了句讓他們三人都深感震驚的話,“我……回去吃晚飯,可以嗎?”
厲時御愕然的看向她!
安慕希則故意忽略他的震驚,目光平靜的落在付妍兒的身上。
時過境遷,原本以爲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對她釋懷,卻不想此刻看着她,竟一點也恨不起來了。
付妍兒,她依舊雍容華貴,但卻少了曾經的戾氣,多的是被歲月沖洗下來的柔和,安慕希有一刻的恍忽,這樣的面容不禁讓她想起了過去,她們還相處甚歡的時候,她總擔心會因爲厲時御而虧欠自己的溫柔模樣。
或許吧,無論中間有多恨,但凡真心實意相待過,最後都能原諒,這無非便是愛的大義之處。
可付妍兒卻不太敢跟安慕希對視,甚至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該說些什麼,對她而言,沒有從安慕希的眼裡再看出憎恨,已是她對自己最大的寬恕。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
爲了避免接下來的僵局,安慕希也沒久留,她微微鞠了個躬,大步離開。
可走了兩步她又停了下來,握了握拳,深呼一口氣,回頭,對上付妍兒微略閃躲的目光,輕聲說道,“雖然……不知道你怎麼想,但若可以,我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幸福快樂。”她頓了頓,微微一笑,“別在內疚了。”
別因爲她而和爺爺一樣活在罪惡之中,如果要說懲罰,她也被抑鬱症折磨了整整一年多,夠了。
過去的種種,重要或不重要,深刻或淺淡,悲傷或喜悅,終將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慢慢褪去顏色,在歲月的洗禮下,再想起,心裡也不會再有一絲波瀾。
“我去看看她。”
厲時御接腳跟上安慕希的步伐。
“時御!”付妍兒終於開口,“小希她……”
“回頭跟你們解釋。”
看着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想起剛剛看到的他們抱在一起的畫面,付妍兒驀然心中一喜,拉着厲天嶽說道,“你說……他們有沒有可能複合?”如有有可能,她真的甘願去做任何事情。
半響,厲天嶽才嘆了口氣回答,“小希已經有家室了。”
一句輕瞄淡寫的話,卻瞬間澆滅了付妍兒的幻想,想起孑然一身的兒子,心中又涌起難以言喻的疼痛。
有些遺憾像是個無底洞,無論怎麼拼盡全力也依舊填不滿,正如那些無法補救的錯失誤,每逢想起都恨不得能時光倒流。
可令人痛苦的並不是遺憾和悔恨,人活着難免都會有這樣那樣的情緒,真正折磨人的是既忘不掉,更放不下。
車廂的氣氛很沉靜,安慕希搖下車窗,涼爽的風灌進來,她靜靜的感受着,那顆浮躁不安的心終於慢慢緩解下來。
厲時御從沒有把時間浪費在開車上的耐性,可現在他卻故意把車開得很慢。
像是站在懸崖邊上,一不小心就會踏空,墜入萬丈深淵,他沉住呼吸,就怕她跟自己道別。
“我們……去醫院吧?”
平靜下來之後,安慕希忽然想起下午兩點還有工作,可裴靳夜事先並沒交代,現在又在醫院……
“去看你那混蛋上司?”厲時御不冷不熱的問,心裡冷哼,CU集團?很好!
安慕希不知他心裡所想,點頭答道,“嗯,去問問工作的事情。”
“你應該把工作辭了。”
“我知道,回去之後我會辭職的。”
“所以下午的洽談也不必去了,我沒意思跟他合作。”
安慕希一愣,不解的看像身邊臉色陰沉的男人,大腦快速轉了轉,才詫異的說,“他……是來跟你談合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