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楓回到酒店,天已經墨黑墨黑。明寒早已恢復通身利落,一襲牙白團花的素衣,坐在燈下翻看雜誌。見謝楓回來,只是微微擡了擡眼。彷彿今日之事都只是謝楓一人之事,全都與他自己無涉。
謝楓倒是有些心虛,搓了搓手才說,“明先生,您早回來了?”
“嗯。”明寒淡然點頭,不經意般問,“那女生可好了?”
“多虧明先生叫來的消防隊員,他們很嫺熟地將棋子兒帶下山去。我倒也不放心,就跟着去醫院照應了下,確定沒有大礙,又送她回了客棧,這才反身回來。卻沒想,耽擱了這多時間。”
“沒事。”明寒微微眯眼,“反正這一趟也是我自己的事。謝楓你縱然不跟來,我自己也能完成。”
謝楓心底轟隆一聲,差點紅了眼圈兒。明先生這是什麼意思?豈不是又要將他推開?癥結在何處?——難道是明先生還是懷疑他與棋子兒暗通款曲?
好吧,他們這個圈子裡的人也是有潔癖的,既然確定喜歡男生,那麼就很討厭再跟女生勾打連環的。謝楓委屈地解釋,”明先生請您相信,我與棋子兒真的沒什麼的!”
“與我無關。”明寒彷彿撣落衣袖塵埃一般,輕輕垂眸,便將全副精神都落在眼前的雜誌上了,再不與謝楓說話。
謝楓訕訕地湊過來,給明寒倒了杯茶。眼尖地溜過明寒眼前的雜誌——厚厚的一大疊,都是旅行雜誌。明寒的目光落在那文字上。而那些文字的署名,都是“棋子兒”。
彷彿察覺到謝楓的目光,明寒微微皺眉擡眼,“我與她合作。新文章還要配圖,所以要提前熟悉她的風格。”
“哦。”謝楓努力壓抑心底奇異的酸溜溜,努力當做這一切沒什麼重要,悶悶走開。
倒是明寒忽地朝着他的背影問了句,“她醒來,沒事吧?”
謝楓在腦子裡轉了下,明白明寒這是問他是否泄漏了是明寒救的弄棋,便搖了搖頭,“明先生放心,我沒泄漏出去。”
明寒卻反倒將膝上放着的雜誌擱在了一邊。謝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敏了,就是覺着好像明先生那修長卻略顯蒼白的手指,彷彿緊張地微微一顫,“……她沒有其他反應吧?”
謝楓嘆了口氣,“明先生不用知道也罷。”
明寒長眉輕輕一顫,“你說。”
謝楓爲難了下,但還是說了,“她醒來,就跑到潭邊——吐了。一直嘔到將膽胃液都吐出來。”
房間猛地沉靜下去,明寒原本就清冷微白的面色,越發罩上了一層寒霜一般。謝楓嚇得趕緊告辭出去。
明寒起身,轉到窗邊,遙望寧靜的大理夜色,攥緊了指尖兒。
她聽說他的筆名納蘭,說“噁心”。
她醒來,想到他給她的人工呼吸,她竟然會嘔到連胃液都吐出來……
明寒靜靜地閉上眼睛,伸手去拿電話。編輯姑娘甜美的嗓音如天使般翩然而來,“納蘭我就猜到你打電話來!喲也喲也,我們兩個總是這樣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剛接到棋子兒的電話啦,她已經不再堅持這期由她自己配圖啦!納蘭,這期的圖還要拜託你啦~~”
明寒盯着電話,險些沒喘過氣來。他打電話給編輯姑娘,原本是想說這期他不參與稿子合作了的;孰料編輯姑娘給了他正好相反的消息?
“她說她不自己配圖了?”明寒倒是先去問原因。
“是啊!”編輯姑娘甜美地樂,“棋子兒說,這可不是她自己故意的喲。是她不小心把相機掉水裡去了,卡里存儲的照片全都消失不見啦……” щшш⊙тtκan⊙c ○
電話掛斷良久,明寒還在盯着自己的電話出神。老天那個爺爺這回又是什麼意思?她的意外落水,讓他意外地吻到了她的脣;還是因爲她的意外落水,竟然扯不斷了納蘭與棋子兒的文字緣分了麼?
夜色深濃,明寒坐在電腦前,將郵箱裡的草稿打了刪,刪了又再打。
編輯姑娘好心眼兒地要將棋子兒的qq號給他,讓他跟棋子兒最好商量着配圖。編輯姑娘已經揣摩到弄棋的性子,也怕再弄出她不喜歡的圖片來,到時候弄不好就合作不下去了,於是乎將這個皮球推給了明寒——不管咋樣,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也許明寒主動跟棋子兒溝通,兩人就能彼此順眼了呢?
明寒躊躇了良久,還是選擇要了弄棋的郵箱。qq那樣直面的對話形式,明寒覺得有些不適合他這個“古老”的人;郵箱的距離感要遠些,他覺得這樣會舒服點。
可是終究也還是不明白,他怎麼就接受了編輯的建議,真的就答應了要主動與弄棋聯繫?或許想要更走近一步去看看這個人?
高手對弈,知己知彼——明寒相信,一定是這樣的。
明寒再吸了口氣,給弄棋敲下郵件。
弄棋落水,幸好施救及時,雖然她還留院觀察了,卻無大礙。回到客棧才發現郵箱裡躺着一封陌生的郵件。弄棋點開便是微微一訝。
是納蘭。除了圖片,這還是第一次看他的文字。
他用簡單卻清雅的仿宋,骨骼清奇,瀟灑細緻。
他問她,想怎樣在文字稿裡體現“*”二字。
弄棋也被難住,這是這次稿子裡最難搞定的一部分。她期待的*至今也還八字沒一撇,她根本還沒找見那個她在敦煌偶遇的人……因此她的*,怕是要胎死腹中。
她沒辦法給他回答,只好再去找謝楓。
弄棋按着謝楓的電話號碼,胃裡的嘔吐感又來了。說真的,打死她也不想再主動聯繫謝楓——一想到是謝楓吻了她,她就渾身顫抖!
可是也只有謝楓才知道那個清雅男子的下落,她也只有通過謝楓找到那個人,才能搞定這次稿子裡“*”的部分。截稿的日期不等人,她也只能拼了,使勁兒將翻上來的酸水兒咽回去,繼續給謝楓打電話。
弄棋站在男同酒吧門口,有點瑟縮地搓了搓手臂。
好吧,這是她來大理的另一項重要目的。有個堪稱她引路入門師傅級別的驢友召集大家在大理聚會,沒想到竟然定在這個地方。
弄棋站在門口的大樹下又深吸了幾口氣,這才走進去。看她出示的請柬,門童才讓她進去。酒吧今晚不對外開放,都是老闆私人招待。弄棋這才知道,原來她那位師父正是這酒吧的老闆。
驢友論壇的兄弟姐妹今兒算是第一回正經見面,大家都舉杯相互認識。師父拍着弄棋的肩膀,“棋子兒,沒想到你是婉約風的美女。平素看你說話那叫一個彪悍。”
其他兄弟姐妹就笑,“我們都是驢,皮都厚了的,來這兒聚會怕是棋子兒最不適應。”
“沒。”弄棋含笑搖頭。
師父也解釋,“開這個酒吧,實際上是爲了我弟弟。我弟弟從小功課特別好,家裡對他抱了很大的希望。可是後來他怎麼都不談戀愛、不結婚。倒是我發現了弟弟取向上的秘密……”
“那段時間家裡鬧得很僵,爸媽要跟我弟斷絕父子關係。我弟也是不願接受家裡安排的婚姻,憤而離家。他在外邊開始亂來……爸媽擔心,我這個當哥哥的更不能坐視不管。既然上天讓他選擇了這個方向,那我就只好盡我一個當哥哥的所能。我開這間酒吧給他,希望他能穩定地擁有自己的交往和感情生活。”
師父說着,眼裡淚花一閃,“今天讓各位兄弟姐妹到這兒來聚會,其實也要多謝大傢伙幫忙。我就是想讓他知道,他的形象選擇不是罪過,他也一樣能擁有主流社會的生活。我讓他看看我的朋友們,一樣可以來給他捧場!”
弄棋第一個舉杯,“師父,日後若有我能幫上忙的,你儘管開口!”
大傢伙都藉着酒說了些掏心窩子的話,弄棋剛落過水,身子還有點弱,就微微有了些酒意,起身上衛生間。她沒讓人跟着,自己一個人搖搖晃晃經過走廊。
走廊的裝飾古色古香,木質雕花,紅紗宮燈。朦朧裡掩映着大堂那邊的今晚主題。
酒吧經營很有特色,今晚是一場假面的聚會。所有來賓都戴着雲南古老的面具,彷彿穿越時光而來。
經過一處轉角,紅紗傾天敝地,弄棋聽見有隱約而*的喘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