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姐,您真的決定了?”
於靜怡從墓園山坡走下來,胡萍站在車旁擔心地望她,帶着一絲不確定。靜怡一笑,“是啊,決定了。”靜怡擡頭望胡萍,笑着打趣了一句,“這次可不許再給小桐當間諜,我不希望讓他們再跟着爲難。”
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了。縱然自己不捨放手,可是如今靜蘭又已經回到了萬海身邊。萬海一生鬱卒,她如何能不放在心上?醫生說過萬海此時身體不好,絕大部分原因就是心病。當年她能爲了救萬海性命而搭上一個女人最寶貴的一切;今天她難道要眼睜睜看着自己最愛的人,在身邊慢性死去?
他們的年紀都已經這樣大了,坦白說都不知道未來還有多少歲月。所以她不如放手,給萬海最後的時光一點快樂和通達。
這樣地放手,總比每晚萬海總是凝着手風琴發呆,而她自己要躲起來握着萬海染了血的手帕哭要來得好。
她是時候退開一步,再給萬海一個機會好好想想,究竟該如何選擇——其實這是當年她欠了萬海的,當年是她在逼婚,萬海根本沒得選擇;這個選擇權雖然晚了20年,但是她還是還給他。
胡萍面上紅了紅,“可是於姐,這次我真的沒有給小桐通風報信,可是小桐卻還是來了。”
“什麼?”靜怡也一驚。
車後頭簡桐冒出來,走到靜怡身邊,“媽,回家吧。”
靜怡的眼淚一下子充滿眼眶,“傻孩子,媽已經答應了做歐洲巡演,現在就要奔赴機場。”
“簽約了嗎?”
“落地就簽約。”
“那就還來得及!”簡桐一笑扯住靜怡的手,“媽,推了,咱不去了。”
靜怡爲難,“小桐你聽媽說……,這個機會有可能是今生最後一次。當年也有過數次這樣的邀約,可是當時媽放心不下你爸一個人在蘭州,所以都給推了。如今媽的年紀也大了,如果再錯過這次演出,可能以後就沒有那個精力和體力在做巡迴了。”
簡桐仰着小臉,帶了點無賴地笑,“媽,可是您在歐洲巡迴的話,最快也要三個月,慢一點的話可能就要一年半載。難道您捨得爲了這個巡演而錯過您孫子出世的那一瞬間啊?我相信寶寶也一定希望剛落地就能看見身邊所有的親人,奶奶尤其是不可缺少的大人物!”
“不信您摸摸。”簡桐挺着肚子湊過來,將靜怡的手放在肚皮上。
此時簡桐的肚皮已經像是煮熟了的餃子似的,皮兒薄餡兒大。那小東西在裡頭動得越發無法無天。靜怡的手剛放上去,那小傢伙就彷彿立即感知了一樣,隔着簡桐的肚皮就在裡頭一連串地滾動,嘰裡咕嚕地隔着簡桐的肚皮都能看見小凸起!
簡桐笑起來,輕聲說,“寶寶,這是奶奶。”
靜怡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手指抵着簡桐肚皮上那塊小小的凸起,遲遲捨不得拿開。就好像,隔着簡桐的肚皮,祖孫兩個第一次牽起了手,更像是要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旁邊的胡萍也早已淚水滾下,也輕聲說,“於姐您說過,第一時間出現在寶寶面前,纔是您今生最重要的一次演出。”
“胡姐,幫忙取消媽的演出邀約!”簡桐帶了點小無賴,越過靜怡,直接跟胡萍要求。
胡萍也是毫不含糊,當場撥電話,“好,立即搞定!”
“胡萍……”靜怡還有所猶豫,可是胡萍疾步走到遠處去打電話,看樣子根本就不打算聽靜怡的了。
簡桐笑起來,抱緊靜怡的手臂,“媽,你得陪我進產房,我自己一個人害怕。”
“小桐,你聽媽說……”
“哎喲,媽,我肚子疼,哎喲~~”
靜怡急忙忙摻着簡桐進醫院,蘭泉也聞訊趕來。靜怡當場就跟兒子拉下臉來,“你又在忙什麼,讓小桐一個人出門!”
蘭泉被罵得有點愣,“那個什麼,媽,國家不給男人休產假,我也沒轍啊。再說我現在爲人夫、爲人父了,我得趕緊賺奶粉錢啊。”
簡桐虛弱地靠在靜怡臂彎裡,趕緊藉着身位的遮擋,一個勁兒跟蘭泉拋媚眼。
蘭泉當然不會錯過小老師的主動,立時截獲了小老師睫毛彎彎眼睛眨呀眨裡頭包含的信息。蘭泉會意笑起來,“媽,日後桐桐還得您多幫忙。女人這些事兒,兒子陪在身邊也不懂。拜託您了啊媽。”
“是啊媽。”簡桐又恢復虛弱,臉紅蒼白地望靜怡,“蘭泉系列漫畫《妖國之亂》出了新卷,現在正是宣傳期,又上電視、又接受雜誌專訪的,他是真的不可以缺席。畢竟涅槃公司也是咱們家自己的公司,蘭泉這個當老闆的必須得自己賣力吆喝才行。難不成媽您還能希望他當一事無成的二世祖啊?”
“是啊是啊!”某個老婆奴趕緊跟着煽風點火,“這兩天還在談歐洲版權,媽媽,您當然希望您兒子有點大出息,是不?”
兒子、媳婦都這樣說了,靜怡還能說什麼?只能嘆了口氣,“好,你們都是領導!”
袁靜蘭和萬海也一起趕到醫院,病房裡卻只見小兩口正在那黏糊呢。
蘭泉偷摸問簡桐,“小老師,你的臉色咋整的這麼蒼白又灰暗啊,教教學生唄?”
簡桐狡黠一笑,“孩紙,這世界上女人運用最嫺熟的武器之一就是粉底——小老師我打了五遍粉底,你說能不白麼?灰暗則是因爲後頭又掃了一層啞光蜜粉做定妝。”
“這麼簡單?”蘭泉有點歎爲觀止。
“哪兒簡單啊!”簡桐拍他毛毛伸過來佔便宜的手,“打粉底其實一點都不高杆,媽也是女人,我可怕她老人家看出來,所以我又加了一點點技巧;往臉上打粉底是不夠的,我把嘴脣和眼皮都打上了,還包括耳根後頭,這才能營造出面無血色的整體妝容效果!”
蘭泉背對門口跟簡桐膩歪,又全副注意力都在小老師那,所以壓根沒注意到萬海和靜蘭已經悄然走進來。
萬海站在門口就笑起來。當公公的,萬海當然平素沒什麼機會偷聽這兩個孩子的打情罵俏,這回還是第一次,萬海本來只想輕輕一笑,後來這笑容無論如何也收斂不住了。
自己兒子是怎麼樣的猴兒精,萬海當然清楚;卻沒想到小桐是比那猴兒精更高明的。平素猴兒精一樣的兒子在小老師身邊,就立馬顯得乖順多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天有天道。
靜蘭也只能搖頭跟着笑。坦白說,這樣的女兒,她自己也是陌生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靜蘭都不敢相信自己女兒竟然這樣鬼馬。
萬海這一笑,簡桐和蘭泉都聽見了。蘭泉笑嘻嘻的不在乎,簡桐卻臉紅了起來。
萬海笑着走過去望着簡桐,“孩子,你現在臉紅過頭了,五層粉底都擋不住了。待會兒你婆婆進來,一準兒給識破了。”
簡桐轉了轉眼珠,握住萬海手臂,“爸爸,咱們就說我發燒了吧!”
“哈哈……”萬海朗聲笑開。
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他已經沒有這樣朗聲地笑過。是爲了簡桐的鬼馬可愛,更是爲了——靜蘭的女兒握着他的手臂,目光清透地喊着他“爸爸”……
雖然已經不是當年的所想,可是眼前的事實卻也是當年的所願。上天終究待他不薄。
縱然不能與靜蘭舉案齊眉,卻因爲是姻親可是常常相見,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白首偕老;更重要的是,靜蘭的孩子終於也成了他自己的孩子——他跟靜蘭的血脈,通過那個即將出生的孩子,也終於交融在了一起,再不分開……
病房裡只剩下靜蘭和簡桐母女。簡桐笑着望靜蘭,“媽,幸不辱命,我一直偷偷跟着婆婆呢。您說擔心她會離開,我就跟杜仲要了個衛星定位,給偷偷安到婆婆的車上了。所以她去哪兒了我都知道。”
靜蘭點頭微笑,“你婆婆其實也是個要強的女人,可是她竟然什麼都對我說了,連你公公當初答應她皓皓白首的諾言,還有不再見我這樣的保證,竟然都對我和盤托出。我當時就感覺,她一定是下了離開的決心。我不能讓她走。”
簡桐含淚,“媽,我懂。其實您這樣做何嘗不是爲了公公?公公答應了婆婆皓皓白首一同度過,所以您一定會幫公公去履行這個諾言……”
靜蘭轉過頭去,“因爲他也爲我打破了諾言。他說不再見我,可還是見了。他都能這樣對我,我還有什麼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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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第二更。大家還擔心是萬海攔住了靜怡,看,乃們白擔心了吧?o(∩_∩)o,永遠表忘了小桐和蘭泉這一對小傢伙呀。父母都在爲他們着想,他們豈能不反過來爲父母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