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吧,她走遠了。別都撐着了。”
詢問室裡,警官嘆了口氣,跟諾幫和拉翁說。
詢問室雖然是經過隔音處理的,但是人與人之間是有磁場的,所以心瞳來到門口,諾幫和拉翁都覺察到了。
但是他們兩人都死死控制住自己,沒轉過頭去,而是彷彿不知道門外的情況一般,一直只盯着眼前的詢問警官。
可是那股子強行的壓抑,卻逃不過警官的眼睛。
那警官也被諾幫和拉翁的心意給震動,轉頭望窗外的心瞳已經快要走出總部大門,這才特別跟諾幫和拉翁說了聲。
在詢問警官的眼裡,最初對這兩個人並無好感。
諾幫細瘦,臉上還有猙獰的刀疤,一雙眼睛轉來轉去,一看就是個陰險狡詐的;
拉翁則又矮又胖,說話大嗓門兒,動不動就愛拍桌子、拍胸膛,一看就是個好勇鬥狠,而又腦袋裡沒什麼主意的傢伙。
況且他們倆是金三角臭名昭著的幾個超級大毒梟之一,一個是傣幫大當家,一個是傣幫二當家。這麼多年折在他們倆手上的禁毒警察性命也有幾條,每回金三角各派勢力之間的火併,他們都是殺人的魔王。
所以當心瞳出現的剎那,那種出現在諾幫和拉翁面上的深刻卻又要刻意掩藏的情感讓警官頗覺意外。
就像看見魔鬼,竟然發現魔鬼也有人的感情。很矛盾,矛盾到讓你想要揉揉自己的眼睛。
諾幫和拉翁一聽警官允許他們望一眼心瞳的背影,都趕緊轉頭回身,努力在詢問椅的控制裡擡高了頭,去望殿下的背影。
遠遠地,終於看見了。
其實這樣看來,殿下的身上一點光環都沒有,她不過也只是塵世中一個普通的小姑娘。她跑得很急,簡單攏成馬尾的長髮,在背後一悠一蕩。
絕難想象,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竟然用自己的肩膀挑起了整個傣幫的未來。
諾幫和拉翁使勁看着心瞳的背影,直到那個背影消失在大門外頭,再也看不見。
她消失後留下的空當,被天上篩落下來的陽光佔滿,視野裡並沒因她的離去而空空蕩蕩,反倒滿眼都是耀目的金黃。
溫暖從眼睛直傳到心底。
諾幫和拉翁都良久才收回眼神,對視一眼,抽了抽鼻子。
兩個老兄弟,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見了閃爍的淚光;耳邊聽見了彼此的嘆息。
可是這淚光不是因爲悲傷,嘆息不是因爲遺憾——那淚光是歡喜,嘆息是來自欣慰。
有這樣的殿下回去擔負起傣幫的命運,他們相信她一定能夠帶着傣幫走向光明的前路——而他們能爲她做一點事,心滿意足。
兩人都坐回來,諾幫率先笑了,“警官您儘管問吧。我們兄弟兩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們這一輩子在金三角和販毒的這條線上所做下的一切,我們全都招供。“
拉翁也是含笑點頭。
警官都是愣住。方纔身上還帶着戾氣的兩個人,不過一瞬之間,彷彿身上的戾氣便已經散盡,兩人的笑容裡都彷彿浸潤了陽光一般,溫暖而又光明。
警官點頭,掀開記錄本,開始邊問邊記錄。
筆尖沙沙划着紙頁,金黃的陽光在紙張與筆尖交接的點上漾起溫暖的光輝。
所有人都以爲諾幫和拉翁已經死了,只有他們兩人知道自己曾經經歷了什麼。
那一年殿下回到中國大陸去處理顧隊長留下的那套房子,結果毫無預警地,江冽塵帶人來毀掉了傣幫在金三角的大本營。
那天傣幫的哀嚎聲彷彿還在耳邊縈繞。拉翁被捆起來嚴刑拷打,皮鞭蘸着涼水凜冽地與他的皮肉撞出寒聲;諾幫則被綁在椅子上,被江冽塵強行注射了藥品。
那天的江冽塵,在傣幫人眼裡是魔王。他要用最嚴酷的方式來折磨他們兩人。
諾幫記得自己開始還能與江冽塵怒目相向,還能罵出他來;可是後來漸漸地,頭腦越發被藥物給控制住,神智漸漸模糊;而拉翁縱然一輩子好勇鬥強,可是他的肉眼凡胎也禁不住皮鞭的凜冽抽打。
兩人都奄奄一息,跌倒在了江冽塵腳邊。
諾幫最後的一絲意識裡,聽見江冽塵冷硬的命令,“兩個不禁打的東西,竟然這麼快就沒了命!來人啊,將這兩條死屍送去鱷魚潭餵了鱷魚!”
最後的迷濛裡,他們二人都隱約感知到身子被沉入水中,水一下子包繞過來,吞沒了他們的身子……
然後水中有汩汩的聲音游來——久在叢林與鱷魚相鄰而居,他們都知道那一定是鱷魚……
已經無力自救,只能等着死亡的降臨。唯一的遺憾是自己身爲傣幫的當家,竟然沒有能力帶領族人逃生。
自己死不足惜,族人卻是無辜。
再醒來,兩人絕不敢相信眼前情形——他們竟然沒死,而是被秘密安排在了一箇中國境內陌生的山寨裡!
他們兩人都是中國警方在榜的通緝犯,兩人不敢造次,只能蝸居在山寨裡。江冽塵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微服到來。
本是彼此憤恨到恨不得吃肉寢皮的敵人,到後來倒也能把酒言歡。
他們之間說了很多,諾幫和拉翁也漸漸明白了江冽塵的心意。
直到最近這回,江冽塵來到雲南,再度找到他二人。告訴他們,傣幫最後的障礙,說殿下面臨着嚴重的刑罰……
那夜三人酩酊大醉。翌日一早,諾幫和拉翁悄然起身。
他們知道,身爲傣幫的當家,爲傣幫付出自己性命的時候,到了。
就這樣最後再看一眼殿下,他們再度確認,她是傣幫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