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安子揚便帶着隨行去程翰林家家學的下人回府了。
他下了馬車,一身的寶藍色律紫團花繭綢袍子顯得他拔高了不少的身形更加挺拔,如今他已是快有安子衿這麼高了。
安子衿一早就候在了門口,見到馬車時她竟是激動的要站不住了……前世一別後便再沒能見到自己這個胞弟。
母親去世前對自己這姐弟三人是最最不放心的,可自己卻只能眼睜睜地望着自己這個胞弟不得善終……
她忍住了一陣淚意,合上眼默默起誓要彌補這一切,可見到安子揚時,她便微微變了臉色。
子揚身上穿着的那身衣料……
自己竟是在庫房中見到過那餘料,聽聞是前陣子安香嵐身邊的嬤嬤取了去。
安子衿的心裡到底還是嘆了一口氣,想必這未經世事、心思單純的子揚在心裡還將安香嵐當做了好姐姐!
她收起了思緒,上前笑道:“子揚,長姐今日一大早便入宮請安去了,你晚一些便能見到她了,走吧,你的院子已經收拾了出來,去瞧瞧,還有哪裡不自在或是不喜歡的地方,趁早讓人收拾好。”
安子揚一臉厭惡地望着自己這個二姐,用鼻子哼了一聲後道:“二姐身嬌體貴,碰不得磕不得的……子揚可受不起二姐的恩惠,要是子揚拂了二姐的意……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麼事來。”
他說着便自顧自地對身後的下人道:“你們小心點兒,將那些書搬去致遠閣,那黑色木匣子裡的東西是不要了的,丟了吧。”
說完他便繞過了安子衿,往府裡而去了。
安子衿微微垂下了眼簾,輕輕咬了咬脣,提醒着自己。
這一世自己是來彌補自己所犯的錯,對子揚亦是……
她剛要轉身,便見子揚吩咐要扔的盒子猛地掉落在了地上,摔出了一套四君子的玉雕。
上好的和田白玉,雕工極精湛,上頭所刻之物皆是栩栩如生。
更重要的是,這是自己在子揚初次進學那年所贈的生辰禮。
他以往也不過對自己冷淡了些,可今日怎的似是恨上了自己!
安子衿來不及細想,對那要撿起玉雕的下人吩咐道:“這一套玉雕送去清桐院。”
那小廝爲難地撓了撓頭,“二小姐……您也瞧見了,大少爺已經吩咐了要丟了這玉雕。”
安子衿淡淡對那還要頂嘴的小廝道:“既然是他丟了的,我揀着了也不可?你是子揚身邊跟着的書童?平日裡也是這般行事回話?”
那小廝忙低下了頭,“回二小姐,奴才是大少爺身邊粗使的下人罷了。”
安子衿剛要斥責他的莽撞和不知禮數,身後便響起了安子揚憤憤地聲音。
“二姐!這是我的隨從,不是給你撒氣的!你難道當真是容不得府裡有一日的安生?”
安子衿蹙起了眉,默默無語地跟着兀自氣呼呼的安子揚走了一段長長的小徑纔到了致遠閣。
她當然知曉,子揚分明可以從大路更快到達致遠閣的。
而子揚卻偏偏挑了這條最泥濘的小道,還爲了讓自己走得不穩而兀自走得飛快。
她默默跟着,一言不發。
而安子揚直到在院門口看到鞋襪沾了污泥的安子衿,他纔像是微微消了些氣。
隨後他又像是生氣了氣一般移開了視線,不屑於再看安子衿一眼。
不!
相比於自己這個惡毒的二姐,自己做的算什麼?
她不是害了三姐,還要找長澤院的麻煩?
她甚至還能夠隨隨便便就能掌摑府裡有聲望的嬤嬤了?
趕丫鬟嬤嬤出府斷了人家生路的事不是也利落地做了?
甚至……她還想着要控制自己了!
自己怎麼可能容忍自己有這樣惡毒不堪的胞姐?!
安子揚想着愈加憤怒,用身體堵住了門,眸中的厭惡沒有絲毫掩飾,“二姐已經送到了這裡,那便請回吧,子揚累了。”
安子衿仍是一臉的清冷,淡然地望着安子揚。
片刻後她對一旁搬東西的隨從道:“你們先去清桐院的季嬤嬤那裡錄了月錢的冊子。”
如今安子佩爲了漸漸轉移手中的中饋之權,已經將月錢交給安子衿管着了。
果然,安子揚一聽便惱了起來。
“什麼?二姐如今已經管着月錢了?”
他心裡暗道三姐信裡寫得果然都是真的!自己還只當是三姐被二姐氣壞了……誰知道自己這個蠻橫無禮又驕縱狂妄的二姐當真要掌權了!
安子衿聽了他這話,微眯起了眸子。
今日,子揚的態度絕對有問題。
是何人挑撥了?
想到了長澤院那二位,她心裡一陣冷意。
怎麼?還想看自己姐弟相殘的好戲?
她到底還是舒展了眉頭,笑道:“子揚你也是知曉的,長姐很快便要出嫁,沒有那麼多的功夫管着家裡的瑣事,以後長姐不在家,府裡頭還有二姐在,子揚不必擔心。”
安子揚冷冷地哼了一聲,再不去看她那雖然極好看卻蓋不住內裡骯髒的臉,“二姐只要不來管我致遠閣的事……子揚便多謝二姐了!”
安子衿也不同他計較,對一旁的木槿道:“還不快將我給大少爺備得生辰禮奉上。”
木槿聽了這話,忙捧着一個長長地木盒上前來了,“大少爺,這是我們小姐備下的賀禮。”
安子揚卻連看也不願意多看一眼,他隨口吩咐道:“安五,拿去庫房便是。”
說完他轉身便走了。
安子衿輕輕地拉了拉茯苓的衣袖,制止了她要衝上前的動作,“走吧。”
茯苓跺了跺腳,最後還是咬着脣跟了上去,一旁的木槿將木盒交給安五後也跟了上去。
“小姐!子揚少爺這是怎麼了?!他怎麼能這麼對你?!你可是他的胞姐……”
茯苓氣得眼睛都紅了一圈兒。
木槿也嘆了一口氣,“少爺真是……”
安子衿垂着眼簾,心裡雖然無奈卻也有着一絲慶幸。
自己還能再見到自己這個弟弟,甚至自己還有機會爲他做很多事,能讓他過得更好……
至於他此刻對自己的態度,那又如何?
自己這一世是上天的
贈予,是對自己額外的親厚了……
自己還有許多時間可以逆轉這一切!
她輕輕一笑,“無妨,不過是孩子心性罷了。”
茯苓撇撇嘴,“子揚少爺小時候可願意同小姐玩了,只是很少見得到小姐……如今怎麼倒像是見了仇人?!我瞧着子揚少爺的眼睛……當真是恨着小姐一樣!”
木槿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道:“你這小蹄子!別再說了……”
茯苓忙掩住了口,帶着歉意道:“小姐,茯苓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茯苓不忍心看你難受。”
安子衿對着她搖了搖頭,“他會懂得……”
隨後她沉聲道:“這幾天想辦法找出大少爺身邊同長澤院有關係的人,那個宋嬤嬤也要盯好了。”
木槿反應地極快,點頭道:“小姐放心。”
安子衿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最起碼,這一世纔剛剛開始呢……
這時候的致遠閣,走進庫房的安子揚狠狠地踢了腳安子衿送來的木盒,又冷哼了一聲,“我怎麼會有你這般的胞姐!真是丟了母親的臉!”
隨後他低下頭細細挑出了一個極爲精緻的紅木盒子,又打開檢查了一遍裡頭的龍泉釉劃花纏枝蓮碗。
這瓷碗精緻異常,隱隱泛着瑩潤淡然的光芒。
他笑了笑。
三姐是喜歡這樣精緻的物件的。
她受了二姐那麼多的委屈,自己也該去哄一鬨她。
此刻的長澤院偏院內,安香嵐已經換了一身素白色的羅裙。
她吩咐惜春取下了自己脖子上的赤金盤花紋瓔珞圈,又鬆鬆地挽了個墮馬髻,這纔對着銅鏡照了又照。
安香嵐隨口問道:“大少爺到何處了?”
身後替她理着碎髮的惜春忙道:“方纔宋嬤嬤派人來送消息,說是大少爺已經出了院子了。”
安香嵐望着此刻未施脂粉、略顯憔悴的臉龐,笑着撫了撫自己的臉頰。
“去,泡一盞苦茶。”
她吩咐完了這才起了身,穿過珠簾坐到了紅木案桌後頭的杌子上,提起筆開始繼續抄寫女戒。
“大少爺,三小姐在裡頭罰抄書呢,您還是過幾天再來吧。”
安子揚被這丫鬟攔住了,他不悅地擡起了頭,“讓開!我要給三姐送東西。”
那丫鬟到底是不敢和府中唯一的嫡出少爺頂嘴,只得退了一步,但這時間也已經夠了,足夠提醒裡頭的三小姐了。
果然,安子揚剛剛邁進內室,就聽見了丫鬟的苦勸聲。
“三小姐,奴婢求您了!您就歇一會子吧,還有那麼多要抄……您的手指會受不住的!若是落下了病根……以後可怎麼好?”
安香嵐自然是知曉了安子揚已經進來,她幽幽嘆了一口氣,淡淡道:“不寫還能怎麼辦?我哪裡拗得過她呢……”
“三姐!”
安子揚聽到了裡頭的對話,更加心疼自己這個較弱良善的三姐了。
他疾步掀過了一層珠簾,便望見了極其憔悴瘦削不堪的安香嵐了。
隨後,他帶着心疼道:“三姐受苦了。”
(本章完)